第 3 章
“啟稟皇上,田家親眷已安排妥當,就在東門外十里堡的莊子裏。”
田菀君正對着一桌午膳食不知味,聞言扔了筷子急忙問道:“可有人員傷亡?田老夫人可好?”語氣中滿是關切。
於成趕緊磕頭認罪道:“人都在,已讓太醫請過脈了,田老夫人無礙。”
聽到祖母無礙,田菀君心裏的石頭放了下來。
“可是,田家大小姐受了重傷……”於成小心翼翼地接著說道。
“太醫看過沒,傷有多重?”自己受傷那不是明擺着嗎,要不受傷也不會和皇上互換身體了。
發覺皇上並未暴怒,於成心下稍寬,忙細細說道:“看過了,皮外傷還好,妥善護理便能好起來,只是斷了兩根筋骨,較為難辦,而且……”
“斷了?怎麼斷的?”田菀君聽到斷了筋骨,震驚不已,如何能讓鞭子抽斷兩根筋骨?難道那些人當時便要將自己往死里打么?
於成輕輕擦了一把汗,繼續說道:“打斷的。而且,額頭破了個大口子,太醫說怕是要留疤了……”
額頭?破了?田菀君此時已經顧不上威儀了,幾步逼近於成,揪住他的衣領提了起來,眼睛睜的銅鈴大,眼裏蓄滿了震驚之色,卻又有些不可置信地又問了一遍:“額頭破了?”
於成嚇的直哆嗦,顫抖着點了點頭。
天陽國的女子流行高聳的髮髻,梳起來便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於是額頭好不好看,便成了評判女子容貌的標準之一。如果額頭破了,那豈不是代表自己要毀容了?
田菀君一想到以後自己從名動京城的美人落到眾人嘲笑的醜女,心裏便覺十分不快。鬆手扔了於成,神色低落,怏怏地回身落了座,與剛才的興奮判若兩人。
於成從地上爬起來,也不敢說話,也不敢離開,只靜靜地守在一旁。
沉默了一陣后,田菀君理清了思路,吩咐道:“去,找來最好的外傷太醫,即刻跟朕出宮,朕要去看看。”
於成吃驚,皇上對田家人的過度擔憂已是讓人匪夷所思,現在還要親自出宮看田大小姐?
這萬萬不可,那些人可是待罪之身,萬一一時氣憤,對皇上不利,那自己真是萬死難辭其咎了。
於成戰戰兢兢地回道:“皇上心繫天下,不宜奔波勞累,由老奴帶太醫去便可。”
田菀君斜睨了一眼於成,衷心是真衷心,啰嗦也是真啰嗦。
……
莊子確實離的不遠,從宮裏乘馬車過來,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
此莊子四周開闊,人煙稀少,遠遠望去,隱於一片田園中,偶爾見幾處炊煙裊裊,恬靜的很。倒是很適合鬧中取靜。
莊子後院還有一大片田畦菜地,養的雞鴨滿山逛,也算是生態農業了,自給自足完全夠了。
田菀君朝於成丟了個讚賞的眼神。於成慌慌張張地接收到,悄悄抹了一把額頭。
既然於成說家人都無礙,那暫且放一放。現在佔着自己身體的皇帝才更為重要,二話不說,田菀君直往光赫所在的院子奔去。而於成卻去了關押那幾個官差的院子,打算審問一番。
光赫此時已經陷入昏迷,他實在是傷的太重,又加上疲累過度,太醫給他處理傷口、包紮的時候,他便撐不住昏迷過去了。
田老夫人陪在床邊,看着包成個粽子的人兒,悄悄抹着眼淚,不肯離去。若可站在一旁,也是眼睛紅紅。
田菀君不讓通報,輕輕進了裏屋。一眼見到床邊的祖母已是哭紅了眼,憔悴不已。心中不免心疼,差點就喊了出來。
田老夫人聽見動靜,一抬頭竟是天子駕到,忙不迭地跪拜迎接。
“老夫人莫要擔心,朕帶來了最好的太醫,您先回去歇着,身子要緊。”田菀君柔聲說著,並俯身扶起了下跪的田老夫人,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眼中儘是安撫和關切之色。
田老夫人心下有些錯愕,皇上素來清冷,今日怎的像是換了一個人,更像是自己的家人。
不過也不敢多想,千恩萬謝地扶着丫鬟先行離開了。
“傷勢如何?”田菀君問原先的太醫道。
“回皇上,田姑娘背上鞭痕無數,胸前肋骨斷了兩根,額頭磕破,微臣均已經細緻處理過。雖陷入昏迷,但已無生命危險,不久就會醒來。只是……”太醫有點猶豫。
“只是什麼?”田菀君一邊問,一邊伸手掀開了光赫的被子,全身上下被紗布裹的嚴嚴實實,只露出眼睛鼻子和嘴巴。說實話,她的第一反應是‘木乃伊’。
“外傷傷口太深,可能會留下疤痕。”太醫小心翼翼地說道。
背部會留疤,那是系統要的獻祭,已經不用說了,她也接受了現實。但是額頭會留疤,還是讓她覺得有些煩躁。
“額頭的傷口如何?”田菀君不等回答,繼續說道,“朕又帶來兩名太醫,你們去想辦法,額頭若是留了疤,以後也不用再出現在朕面前了。”
四個太醫聞言,嚇得立即跪倒在地,戰戰兢兢回到:“微臣定當儘力。”
“他,什麼時候能醒?”田菀君目不轉睛地盯着光赫繼續問太醫。
“回皇上,快的話半個時辰,慢的話要到明天了。”其中一個太醫小心回道。
明天?那可不行,她現在是皇上的身份,宮裏還有不少事不少人等着找她呢,只能速戰速決。
“有沒有辦法讓他早點醒來?”
“皇上若是着急,微臣可以施針,將其喚醒。”另一位太醫回道。
田菀君眼睛一亮,看向回話的太醫,“有後遺症么……,朕是說,施針喚醒,對他有害處么?”
“只是田姑娘會覺得休息不夠,無其他害處。”
“動手吧。”
可憐光赫,堪堪睡了個好覺,就被強行叫醒,要多鬱悶有多鬱悶。
太醫施針的功夫,田菀君在一旁尋了個凳子坐下,想着等他醒來,該跟他說些什麼,是和盤托出,還是保留一些呢。
若可連忙奉上來一盞茶,田菀君看了看,茶葉劣質粗糙。想來,這個莊子裏平時也沒什麼人來,東西也不怎麼樣。要讓於成好好安排打點一下。
一刻鐘后,光赫幽幽地醒轉過來了。田菀君摒退了眾人,更是讓連鹿在院子外守着,不許任何人靠近。
此時,屋裏只有他們兩個人在。
田菀君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直視着光赫,只見他睜開眼睛,有片刻震驚之色,疑惑又快速地掃了一遍房間,在田菀君身上停留片刻后,又迅速閉上了眼睛。
兩分鐘后,再度睜開,眼裏卻是清明了不少。
死死盯着面前的——自己,英武之姿未減,肅殺之氣尤存,周身清冷,較之從前的自己,少了幾分冷漠,多了幾分陰柔。
光赫神色凌然,忽然開口喝斥:“何方妖孽,竟敢搶佔朕的身體!”
就算只是女聲,就算已經虛弱到只能躺在床上,動蕩不得。但是由內而外的王者之氣,卻是從心底深處發出的令人敬畏的氣場。
田菀君淡淡回道:“皇上莫惱,民女只是與您互換了身子,並非妖孽。”
互換?光赫大驚,果然是妖孽。
“既能互換,朕命令你,馬上把身體換回來。”光赫斂了表情,不想再與她多費口舌。
“請恕民女一時辦不到。”田菀君冷冷拒絕,雖然她辦得到,但不是現在。
光赫怒極,要不是他現在只有脖子能動,估計會跳起來直接掐死田菀君。“看來,你是不想要你的腦袋了。”
田菀君啞然,指了指光赫的腦袋,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笑着問道,“您說的是哪個?”
不等光赫回答,田菀君斂了笑容,接著說道:“皇上想想,民女要是有此本事,在田家被您抄家流放前,便互換了,何必等到現在。”
光赫只能幹瞪眼,沉默。
凡事適可而止,田菀君可清楚的很,最要緊的還是趁機把該辦的正事給辦了。
不然如果事有突然,要提前歸位,或者不能在這一個月內,完成田家翻案一事,那就麻煩了。所以現在必須取得皇上首肯,以便回歸身體后,還能繼續為田家奔波。
“皇上息怒,民女今天來看皇上,是想跟皇上商量件事。”田菀君一改態度,突然恭敬了許多。
光赫詫異,心裏卻是戒備未放。現在人家為刀俎,自己為魚肉,她何須如此。
田菀君偷偷瞄了眼光赫皇帝,未見其動怒,便大膽說道:“民女為找尋皇上,一意孤行,強行把田家女眷召了回來,此事必會惹來大臣們不滿。皇上您想,這該如何解釋?”
光赫冷笑,“你意欲如何?”怕這件事她早有預謀吧,救自己事假,救田家才是真。
田菀君語氣誠懇道:“皇上現成戴罪之身,實為不妥。而且民女覺得尚書府參與謀逆一說,疑點重重;想藉此機會,跟皇上求個恩典,重查田尚書一案。”
光赫嗤笑,不予回應,他就知道此女有所圖。
光赫何等精明之人,田菀君早知自己的說辭瞞不過皇上,不過她也知道,這件事成也要成,不成也要成。
“不瞞皇上,民女確有私心,借皇上身陷困境之力,為田家找一線生機。如若不如此,皇上還有別的更好的辦法么?”田菀君心思婉轉,乾脆將自己的想法合盤托出,坦蕩又磊落。
光赫稍感意外,沉默片刻,淡然回道,“田尚書參與謀逆,御前認罪。”
“如果重查后,情況仍屬實,民女願以死謝罪。”田菀君突然神色肅然,堅決無比。
光赫嗤笑:“你的一條命,能值幾何?”再說了,你這命輕易還動不得。
田菀君神色凄婉,眼裏卻是堅決:“那便押上田家家眷的命。”
光赫訝異她竟出此言,“不自量力,偌大朝政,盤根錯節,豈是說重查就重查的。不如流放,至少還留得一條性命。”
“呵,”田菀君突然輕笑出聲,戚戚然道:“皇上都已經這個樣子了,難道現在還覺得,民女一家能活着走到南蠻嗎?”
光赫聞言,心中一慟。想起自己在流放途中見到的那幾個官差,下手狠辣。即便是孩子,也不曾收了力道。更遑論自己。要不是於成來的快一步,怕是已經莫名其妙地去了。想來也是天意。
“左右是個死,不如死的明白些。”田菀君越說越堅決,大有壯士斷腕之意。
“你要朕如何幫你?”光赫終於還是鬆了口。
田菀君欣喜,雖然說不論皇上答不答應她的請求,她都會義無反顧地做這件事。但現在有了皇上的首肯,那便是師出有名,更多了一層保障,也可以放開手腳了。
“民女對國事政務不熟,也不知這朝中哪些人可用,還望皇上指點一二。”田菀君謙虛地說道,“並且這翻案一事,如何入手,請皇上明示。”
光赫心下稍定,此女沒有被這突如其來的富貴沖昏了頭,心思細膩,進退有度,處事謹慎,比一般閨閣女子倒是強出不少。
“回宮后,朕與你細說吧。”
田菀君看了一眼皇上的樣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皇上身負重傷,太醫說了,暫時動不得,只能先留在這莊子裏養傷。”
光赫立即反駁,“不可,朕必須回宮。”讓一個毫無經驗的深閨女子把持朝政,他不放心。
田菀君有些為難,這身子是自己的,如果光赫不好好將養,將來受罪的還是自己。
田菀君知道他的顧慮,但還是想儘力說服皇上,先在這裏養好傷,只要自己表現的足夠誠意,足夠讓他信任自己,就好辦多了。於是只能安撫着說道:
“民女答應皇上,每日下朝後,帶着政務來請示皇上,絕不擅自做主。皇上只在這裏安心養病,民女已經將太醫院最好的太醫都叫來了,將養的好,半個月後便可挪動,到時,民女定當來接皇上回宮。”
雖然一番話說的懇切,看起來也像是為自己考慮。但是光赫還是把田菀君的神情盡收眼底。她的眼裏更多的是來自對自己肉身的擔憂,而並非國事。
不過自己現下被困在這裏,動蕩不得,想要回宮也確實是件麻煩事,驚動了後宮,恐怕更不能善了。
見皇上不說話,田菀君心裏漸漸地鬆了一口氣,他這應該是答應了吧。
兩人沉默許久,光赫先開口了:“朕乏了,你先去找大理寺少卿了解情況,有不明白的,明天再來問。”
田菀君開心地告退了。
出了院子,想去看看祖母,又覺得現在身份不同,多有不便,也就作罷,只交代於成好生照顧着些。
“皇上,審出來了,那官差意欲對田姑娘不軌,田姑娘反抗后被打成重傷。”於成趕緊彙報審問結果。
田菀君聽到后嚇了一跳,捏着於成的肩膀,怒目圓瞪,“不軌到什麼程度。”
於成吃痛,卻不敢求饒,趕緊說道:“沒有沒有,尚未動手,便被田姑娘傷了……傷了命根子……”
田菀君鬆了一口氣。怪不得會被打的那麼慘,原來如此。
“既然傷了,也沒什麼用了,先給他閹了,再審審可有人指使。”田菀君面無表情地邊走邊說。
“是。”於成臉色複雜地看了一眼田菀君,不敢多問。
田菀君回宮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大理寺少卿來問話。
原來就是你啊。
田菀君笑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