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磕五個頭
當初甄少遙聯手路行雲擊敗陸辛紅,同時奪得了他的佩劍。這把劍纖細而長,十分秀氣,劍脊上還雕有雲霞也似的圖案,劍柄上則刻着劍銘“齊霞”二字,該當就是它的名字了。
一開始,用慣了正光府制式長劍的甄少遙使起齊霞劍很彆扭,總覺得自己的劍招無法發揮出應有的效果,而且受到對前任劍主陸辛紅不良印象的影響,一度想要將這把劍拿去典當了事。直到有一次,他在路上與幾名刀客起了口角,遭到圍攻,危急關頭施展“金玉劍”一系的基礎守勢“前橋鎖玉”,竟然頃刻間將猛攻着的刀客們盡數擊敗。從那時起他就慢慢發現,齊霞似乎對守勢的加持極大,大到自己守勢劍招的威力,遠遠大於自己本身應有的實力。
“這是一把寶劍,無怪能成為陸辛紅的隨身佩劍。”
自此,甄少遙完全收起了典當齊霞劍的心思,轉變想法,把自己劍術中所有與齊霞不相適的招式盡數雪藏,只留下了一些最合適齊霞施展的劍招加以習練精熟,真正成為了齊霞的劍主。
自己的劍被奪,自是難以忍受的羞辱。
藍衣漢子細細看劍,喃喃道:“齊霞......陸辛紅難道已經......”
甄少遙怒不可遏,喝道:“對,他被我殺了,這把劍早就是我的了!”說罷,斜身探步,夾手奪劍。
藍衣漢子穩立不移,只一跺腳,驟然間,四方土地猛烈震顫,猶如地震。圍觀眾人驚慌失措,紛紛抱頭逃竄,甄少遙同樣東倒西歪,倒退三四步。
過不多時,地震止歇,甄少遙臉白如紙,澀聲道:“閣下是什麼人,強奪我劍,意欲何為?”
藍衣漢子瞟着他道:“這把劍我收下了。”
甄少遙怒道:“豈有此理!”縱身而起,直撲那藍衣漢子。
藍衣漢子笑了笑,登時從全身爆發出強烈的勁氣,氣流刮動草木、捲起砂石,繞着他疾速籠罩飛旋,而他整個人則處在氣旋的中心。
甄少遙大吃一驚,想要收招卻已經來不及,卜一觸碰到氣旋的外沿,瞬間衣裳碎裂、身軀如撕,不受控制直飛上數丈高度,繼而墜落。韓少方見狀,連滾帶爬追過去,搶在他落地前將他接住。兩人齊齊摔倒,那藍衣漢子周身的氣旋隨之消失。
“師、師兄......”
韓少方掙紮起來,想拉甄少遙一把,但甄少遙直接粗暴地將他推開了:“滾開!”繼而又沖向那藍衣漢子,“把劍還給我!”
藍衣漢子手持齊霞,朗笑道:“很好,很好.....”說完,左手抬起,一拳打翻甄少遙。
甄少遙口鼻皆血,趴在地上一時神情恍惚。
韓少方含淚,帶着哭腔道:“師兄,我們不要劍了,我們回宗門吧。”
甄少遙緩過神,抬起滿是泥垢的臉面,不顧韓少方,只死死看着齊霞:“我的劍.....”
藍衣漢子這時感受到手中的齊霞遽而一顫,本是笑容的臉陡然斂肅:“難道......”看了眼齊霞又看了眼甄少遙,有些不可思議。
韓少方扶起甄少遙,再勸道:“師兄,我們回去......”
甄少遙聞言,淚水涌了出來,卻沒有再打罵韓少方,悵然道:“少方,我已經想通了......”
韓少方以為他回心轉意,驚喜道:“師兄是答應了?”
甄少遙搖頭道:“我已經想通,不再是正光府的弟子了。”
韓少方急道:“為什麼?師父的脾氣你知道,那時候只是一時氣憤,他後來對我說過多次,甚是後悔。你回去,師父定然歡喜。況且,按宗門律令,妄自修習外宗武功者,修習招式罪輕、修習元氣罪重,你不過只學了一招外宗招式,就算宗門處罰,也不會有大事的!”
甄少遙苦笑着道:“少方,你想錯了,我不會去,不是懼怕宗門處罰......”
“那是......為什麼......”韓少方一愣。
“今日不把話講清楚,你怕不會死心。唉,罷了、罷了......”甄少遙嘆了幾聲,神情儼然,“你知道在京城,我與師父鬧翻的那天晚上,他對我說了什麼嗎?”
“不知道......終歸都是些氣話......”
“哈哈,若是氣話,我哪裏會走到今日這步。”甄少遙慘然一笑,“師父對我說,我雖然天資不錯,但練到頭,也不過與他進階的軌跡相仿而已......真正能繼承他衣缽,乃至肩負起振興‘正光劍系’的人,是......是......是你......”最後一個“是”字連說三次才說出口,說話之時,他的眼中充滿了幽怨、嫉妒、羨慕、失落與無奈。
韓少方尚未反應過來,怔怔道:“這......這個‘你’是、是誰?”
甄少遙冷笑道:“就是你,韓少方。”
韓少方如遭雷擊,呆若木雞。自投入正光府以來,他武學修為進展甚慢,幾次宗門的大小比試無一勝績,自認為丟盡了師父季河東的顏面,季河東對他也從未有過什麼好臉色。說什麼振興“正光劍系”,他想都不敢想,他只希望能一直待留在宗門,給師父師兄們打下手、當陪練,便心滿意足了。
“這一定......一定是師父的氣話......”韓少方汗如雨下,“我練宗門最基礎的‘劍攔虎’十年,還不及師兄的十分之一,實在大大的笑柄,哪裏還敢奢望其他。”
甄少遙道:“得了便宜賣乖嗎?師父那時候的表情,我猶在眼前。他那樣的人,會打你、罵你,但絕不會與你說笑,更何況......”
韓少方雙眼發直,說不出話。
“更何況,他告訴我,最先發現這一點的,不是他,而是鐵如常......”
正光府兩大次席,新宗顧連山,舊宗鐵如常。
“鐵次席?”
“哪怕師父那時候想開玩笑,也不會搬出鐵次席來開玩笑吧?”
正光府首席藺人雪已經多年不理宗門事務,全部交付給鐵如常與顧連山打理,這也從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宗門內兩派的割裂與對立。
“這......這......”
甄少遙道:“寧做雞頭不做鳳尾,原來這麼多年來,我全然想錯了。師父心裏真正寄予厚望的不是我,而是你。他打你、壓你,全是為了磨練你心智與意志,哼哼,這倒是對了,鐵次席不也曾經是這樣過來的嗎?”
韓少方搖着頭道:“師兄別說了,你回去吧,什麼振興‘正光劍系’、擊敗新宗的目標,都需要你來擔負。我是什麼樣的材料,我心裏很清楚,和師兄你,沒法比。”
甄少遙道:“我回去有什麼用?鐵次席和師父從未將我放在第一的位置培養,我又何必熱臉去貼冷屁股。正光府的無上劍術,我這輩子註定是學不到了。嘿嘿,倒也無妨......”略略一頓,“這世間高明武功多的是,可不止正光府一家。”目光直視不遠處的路行雲。
藍衣漢子聽到這句話,點頭道:“說得好,正是如此,正光府武功算什麼,其實也稀鬆平常。”繼而提了提手中的齊霞,“這把劍,你想拿回去嗎?”
甄少遙撲通跪下,道:“請前輩賜教!”
藍衣漢子將齊霞扔在甄少遙的身前,朗然道:“拜入我的門下,這把劍,拿回去!”
齊霞劍就在眼前,但是甄少遙目光愣愣,躊躇難決。
韓少方大急:“前輩,他是正光府的人,怎能再拜你為師?”
藍衣漢子道:“本來我看你師兄弟相爭,只想做些路見不平的仗義事,幫你勸回師兄。但時下看來,你師兄是頂頂爭強好勝之人,不回去,對他才是最好的選擇。”並道,“你師兄說的不錯,你雖然武功稀爛,只因頭尾兩個竅門被人有意掐住,中間的基礎與積累卻是異常雄渾,空有修為卻難以發揮,一旦時機成熟,武學修為連躍數個階段,突飛猛進亦不在話下。然而這都是你正光府師長們的事,我無權插手。”
韓少方束手訥訥,聽得藍衣漢子接着對甄少遙說道:“你的武學天資也屬上乘,不過相對你的師弟不太對正光府的路子罷了,大可不必妄自菲薄,而且你的脾性我很喜歡,對我的胃口。早個二三十年,我與你一樣,也是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頭,嘿嘿。”
甄少遙聞言,仿若醍醐灌頂,低頭道:“敢問前輩高姓大名?”
藍衣漢子道:“你要學高明的武功還是學我的名字?”
甄少遙一呆,他生平最是喜好乾凈,這當口也渾然不顧,在泥地上連磕三個響頭。一磕,敬天地鬼神;二磕,尊師門祖師;三磕,從此以師為父。之後,抬起滲血的前額望向藍衣漢子。
豈料藍衣漢子搖着頭道:“錯了,還差兩個。一個磕給對你有養育之恩的師父,一個磕給對你有栽培之恩的正光府。磕完這兩個,你便與正光府再無干係。”
甄少遙點點頭,道:“是。”當即便要依言而行。
“師兄!”
韓少方連忙搶上前想要阻止甄少遙,但藍衣漢子大袖一揮,鼓動勁風直衝韓少方。韓少方哪裏抵擋得住,滾了幾個跟頭,直到路行雲的腳邊。等到他灰頭土臉再爬起來時,甄少遙的頭已然磕完了。
“很好,我之前有個徒弟,但不成器,如今收你為徒,實是難得的緣分。”藍衣漢子摸着濃密的須髯,大為滿意。
甄少遙撿起齊霞劍,抱拳道:“謝師父賜劍!”
藍衣漢子點點頭,道:“沒什麼事的話就走吧。”轉身大步離開。
甄少遙應諾,最後看了眼路行雲與韓少方,跟隨藍衣漢子遠去。
韓少方一伸手,邁出半步,卻又停住了,站在原地,垂頭喪氣。
路行雲安慰他道:“人各有志,甄少俠要走,即便你師父出面,也攔不住。”
韓少方流淚道:“是我逼走了甄師兄。”
路行雲道:“不是你,而是他自己。”又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哭什麼。”
韓少方聽了,起手用衣角抹了去淚水,道:“路少俠,你要去哪裏?”
路行雲回道:“去汝南郡。”同時問道,“你與甄少俠,是怎麼回事?”
韓少方道:“我與師父分別,要回會稽郡。不料路上偶遇甄師兄,就想把他勸回去。甄師兄不肯,要與我比試劍法,輸了才肯回去。師父不在身邊,我自知不是師兄的對手,又萬萬不想放棄這個機會,於是決意一戰。那藍衣漢子主動出來主持,提議以筷為劍的比法,後來還用傳音入密的法子指點我。可惜我實在是太笨了,即便這樣,到頭來還是留不住師兄。”
路行雲道:“那藍衣漢子是高人,今日只怕你師父在,也留不住甄少俠。”
韓少方凄道:“那怎麼辦?師兄就這樣走了。”
路行雲道:“這件事憑你也拿不定主意,還是等回到了正光府,再讓師長們決定吧。”
韓少方想了想,道:“也只有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