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新衣服
詩詩收起報名表，然後拿出兩件裹着塑料包裝袋的衣服放在桌上:“你的身高和體型適合L碼，正好這裏有兩件。”
看着眼前兩件淺藍的衣服，我心跳加速:“這真是給我的。”
“廢話。”
“阿秋，試試吧。”雨燕目露一抹柔情，她最為清楚我家情況的人，自然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情。
一件新衣服，對某些人來說或許不算什麼，哪怕是在97這個年代。
可對於我這種出生貧困家庭，從小受盡欺凌，從未吃過飽飯的窮人家孩子來說卻如同珍寶。
她拆開包裝，在詩詩驚訝的目光中，雨燕姐把衣服放到我手裏:“外面右拐就是廁所，你可以去換下來。”
我抓着這件淺藍襯衫短袖，雙手有些發抖，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填滿心裏，這一瞬間我眼眶紅了，但我不敢讓眼淚落下來，生怕讓雨燕姐丟臉，拿着衣服狠狠點了下頭，轉身邁着急促的步伐離開庫房。
“你對他好的有些超過姐弟之情了。”詩詩淡淡的聲音響起，有些玩味。
雨燕聞言俏臉微紅:“別亂說，如果你知道阿秋的出身和經歷，你就不會這樣看他。”
“是嗎？”詩詩不明白，這個向來跟自己一樣對男人不屑一顧的姐妹，為什麼會突然間如此溫柔的對待一個男人。不應該說是男孩才對，僅僅只是因為他身世可憐嗎？
另一邊，我跑進用幾塊木板搭建的廁所里，眼眶中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往下流，那滾燙的淚水劃過臉龐，宣洩着心中那股顫慄的激動。
打記事起我就很少哭，就算是被后媽用扁擔揍，疼得我死去活來，我也從沒掉下一滴淚，可現在我卻哭了。
然而這種淚水卻很甜。
是的，幸福，我從來沒有感受過這種情緒，現在體會到了，原本該高興，可我卻不爭氣的哭了。
等心情平復襲來，我抹了抹淚水，然後脫掉身上這件打滿補丁的長袖，小心翼翼的疊好放到一邊，穿上這件淺藍襯衫短袖，低頭看了看，我感覺好像做夢一樣不真實。
如果這是夢，就讓我一直在夢裏吧。
我捨不得這種來之不易的幸福，所以我格外珍惜，深怕給那個冷冰冰的女人留下不好印象，同時讓雨燕姐為難，拿起舊衣服連忙離開廁所。
等我穿着新衣服回到庫房，我能清楚的感覺到雨燕姐和冷冰冰的女人，她們看我的眼神多了一絲驚訝。
“阿秋，帥...”雨燕毫不吝嗇的誇了句:“穿上新衣服后的自信，加上你這張帥帥的臉蛋，已經有點男人味了呢。”
詩詩也點點頭:“還算不錯。”
她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土包子，在穿上新衣服后確實有着很大的變化。雖然還是那張黝黑的臉，傻傻憨憨的，但眉宇之間卻多了一抹自信。就雨燕說的，自信的男人最帥，何況這小屁孩的臉蛋也還算不錯。
被她們這樣誇着，我臉上有些發熱，可心裏卻很高興。
這是第一次有人誇我，而且這個人還是雨燕姐。
“你手上的衣服丟了吧。”詩詩說道。
我搖搖頭，眼裏有些不舍。
她眉頭一皺:“有新衣服穿，還留着這件破衣服幹嘛？”
“它...它陪我九年了。”我低聲說道。這是我八歲那年，爺爺給我的衣服，那時候這件衣服和褲子就已經打了幾個補丁，不過對於當時衣衫襤褸的我來說，這衣服的出現就如同臘月里的陽光。
九年？
一件衣服穿九年？那是一個怎樣的概念？而且這件衣服一看布質和型號，明顯就是別人穿剩的啊。
九年穿着一件別人不要的衣服，這...
詩詩這一刻總算明白，雨燕剛才那句話的意思了，一時間心裏有些複雜。
“阿秋，我帶你去參觀一下廠房，然後去吃飯。”雨燕岔開話題，她不想繼續討論這事，因為她心裏明白，如果把事情全部說開，肯定會傷害到我的自尊，這不是她想要的。
她再一次牽住我的手離開庫房。
“我們這間製鞋廠有三個區，雖然條件簡陋，硬件設施也簡單，不過在這陳厝洲村絕對是第一大廠，接下來你負責搬運的就是半成品鞋...”
雨燕姐耐心的給我講解，等她說完后，我才問:“我們廠為什麼只做半成品？”
“廠里沒這種條件和資格。”
沒有這種條件和資格嗎？我不懂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因為在我看來，這廠已經很大了，雖然破舊了些，但雨燕姐不是說，在這村裡製鞋廠是絕對能排上第一嗎？既然這樣為什麼還會沒資格？
“以後你就懂了，走吧，我們去吃飯。”
看到雨燕姐不想解釋，我也不好再問。
就這樣，我成為這家廠的一名員工，開始全新的生活。
廠里的住宿是用木板搭建的簡易小房間，就搭在生產間後面一塊空地上，一間連着一間，每一間都掛着一隻小電風扇，兩張椅子和一塊木板就是一張床，兩個人住一間。就算是夜晚都熱的冒汗，更別說白天了，蚊子也多。
廠里的老員工都在抱怨太簡陋了，可我覺得很好，至少睡得比家裏踏實，不需要擔心在睡覺的時候會被扁擔砸在身上的事情。
就像他們抱怨伙食頓頓是白菜和煎豆腐以及菜卜，吃得都快要吐了，可我卻覺得這是十幾年來最美味和奢侈的伙食。至少比以前頓頓只有一碗白飯加鹽巴要好不知多少。
每天，起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着分配的鐵飯盒，打滿滿的一盒稀飯，然後蹲在廠門口，配着炒好的菜卜，這就是我最幸福的時光。
吃完飯後就是到庫房等別人來取材料，庫房只有三個人，算上詩詩那個冷冰冰的女人正好四個。她每天只需要寫寫畫畫就有二十塊工錢，我跟其他三個工友累死累活，一天還掙不到十塊。
他們三人閑時就會用一種嫉妒的口氣跟我說一些不好的話，什麼詩詩是老闆養的，所以才有這麼好的待遇，我聽完卻一笑而過。
其實我也羨慕這種工作，可我也知道自己的斤兩，別看詩詩只是坐在那裏寫寫畫畫，可雨燕姐卻跟我說過，庫房領導的工作是最重要的，不能出現半點差錯，必須詳細記錄進出貨的數量，只要本子上面的數字出現一個錯誤，不僅會影響到許多人的工資，甚至還會造成老闆的損失，所以這份工作看起來簡單，但承受的壓力更大。
所以我羨慕，但卻不嫉妒，因為我覺得現在就很好，至少每天都有七八塊收入，雖然到現在我還沒見到錢，不過只要看到我自己小本上的數字，心裏就覺得很開心。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了，完成半個月初級考核的我，從今天起算是這個廠的一名正式員工了。雖然工資一樣，但給我的確實一種踏實。
這天把最後一批貨搬進庫房裏面后，我跟往常一樣回宿舍拿鐵飯盒，到食堂打完飯，找到坐在庫房門口的雨燕姐。
“阿秋，滷蛋給你。”
我剛坐下，雨燕姐就笑着把飯盒裏的滷蛋夾起來:“姐，為啥你有滷蛋？”
邊上的詩詩淡聲說道:“今天是十六。”
十六？
看我一臉茫然，雨燕姐笑道:“本地人拜初二和十六，所以每個月的這兩天，廠里的伙食都會加一顆滷蛋或是雞翅。”
“不是每個人都有的。”詩詩補充了句，一點也不在意雨燕的白眼。
聽完這些話后，我看到那顆快要放進自己飯盒裏的滷蛋，連忙把飯盒一縮:“不要，這是屬於雨燕姐的，我不能要。”
雖然我不明白為什麼她們有滷蛋，我就沒有，但我想，跟我一樣沒有的人絕對很多。
我很想要品嘗一下滷蛋是什麼滋味，但我卻不想要別人的，哪怕這個人是雨燕姐，也不行。我想要的，就得靠自己雙手去拼，只有通過自己努力得來的東西，吃起來才香，才踏實。
雨燕姐見我這模樣，神情微微一怔，旋即露出一個迷人的笑容:“姐吃膩了，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該補補。”
“騙鬼呢？一個月一個滷蛋會吃膩？”詩詩冷聲說道。
“詩詩...”雨燕氣惱的瞪了她一眼，然後繼續伸手，把夾在筷子上的滷蛋向我遞來，我想躲，可就在這時候，一陣急快的腳步響起，不等我和雨燕姐反應過來，她夾在筷子上的滷蛋已經被人搶了。
“這麼好的東西，雨燕你不吃就給我吧，總比給這個土鱉浪費的好。”一個留着綠毛長發，打着耳環，穿着花襯衫和牛仔褲，腳下穿着一雙木屐，流里流氣的青年說完這話，還用一種挑釁的眼神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