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德里昂聖槍(六)
夜幕降臨,海口城點起最亮的燈光,馬車四面八方齊聚而來,連綿不斷的車隊把街道塞滿,海口城商會會長主辦的宴會,盛況可想而知。
一輛黑楠木馬車在宴會門口停下,商人下車吸引了不少人,身穿正裝把商人的身材襯托得更加修長挺拔,打理整潔的外表讓他看起來英俊非凡。
第二位下車的是麥克,身上穿着伊利亞為他挑選的小禮服,過余正式的打扮讓麥克覺得很不自在,走起路來都有些彆扭。
第三位則是驚艷全場的伊利亞,半盤的長發繫着髮飾,剩餘的頭髮編成辮子垂於耳邊,小露酥胸的長裙烘托着她的高貴大方,大型場合中舉手投足散發出的自信給伊利亞增加無限魅力,在場男性無不側目。
除了個別人。
伊利亞探出身子發現商人早已獨自走遠,她撇了下嘴巴:“麥克,聽好了,當一位盛裝打扮的淑女下馬車的時候,你需要盡到一個紳士的責任,禮貌溫柔地扶住她,而不是像個笨蛋一樣頭也不回地走遠,懂嗎?”
麥克:“啊?哦,是的,讓我來扶你下來吧伊利亞。”
伊利亞彎腰下車,白嫩的手臂讓麥克心頭一顫,稍加妝扮的臉頰美得讓人無法直視,他低下視線卻發現一對白峰撞入眼中,麥克滿臉通紅,把頭放得更低。
害羞小子牽着一位美麗女孩緩緩入場。
走在最前面的商人沒有考慮過紳士的責任,更沒時間去理會落於身後的兩人。商人走進會場,他雖一直目視前方但無時無刻不在分析視線內的每一個人,商人需要看清目標再拋出魚線。
只是商人沒料到,自己魚鉤還沒繫上魚餌,水下的魚就已經忍不住上來冒泡。
“晚上好,會長特意招待的客人。”
說話人是一位青年男人,帶着單片眼鏡,小鬍子,手中兩顆玉球來回滾動,正值壯年的男人全身透露着自信。
“你好先生,我是科林,是一位小商人,很高興認識你。”
臉上的笑容不是熱情而是輕視,嘴說歡迎卻沒有伸手,反而是傲然審視。
商人微屈上身:“晚上好科林先生,很高興認識你。”
出乎意料的禮貌以及親切的語氣,讓科林有些意外,會長那邊的人可不應該會對自己那麼客氣,但這無法改變眼前這個男人跟那個狡猾老狐狸一夥的事實。
商人:“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宴會,沒什麼經驗,不知道在宴會上需要注意些什麼。”
科林:“注意什麼?嗯,是的,確實有不少事情需要注意,比如說閉上你的嘴,管好你的眼睛,你有一雙漂亮的鞋子不是嗎?把你眼睛放在上面就好了。孩子,猛獸鬥毆,一隻綿羊跑到圈裏,會被撕成碎片的。”
商人臉上驚恐,趕忙把身姿放得更低,科林一樂哈哈大笑,拍了拍商人肩膀,得勝離開。直到科林完全消失在人群,商人才重新站直,面色如常。
“抱歉商人先生,讓您見笑了。”
科林前腳離開,巴倫後腳就來到商人身邊。
商人:“你們會長似乎管不住手下的人。”
巴倫:“不可否認有那麼一部分吧,會長確實連任成功,不過只是百分之九十的支持率,希望您能諒解。”
商人:“那百分之十的人大概和維爾沒什麼交情。”
巴倫:“是的,奧恩帝國除了維爾侯爵,貴族數量還是很多的,他們的圈子並不容易相處。”彎身一禮,“那麼請允許我失陪,商人先生,宴會上的一些其他細節還需要我去處理一下,我想迪恩會長見到您會很高興的,希望您能度過一個愉快的夜晚。”
宴會客人不斷入場,有人說說笑笑,有人嚴肅冷淡,有人視線悄悄落到商人身上,也有一些不認識的人直接向商人點頭示意,商人默默劃分場內人群,一大一小,代表着海口城,除此外還有一處明顯空缺。一、二在場,三還沒來,剩下最後的四在今晚會不會獻身,成了商人需要關注的重點。
麥克和伊利亞來到了商人身邊,麥克明顯有點緊張,他從來沒有參加過類似宴會,周圍的人非富即貴,他覺着自己在這裏顯得格格不入,內心有種強烈的衝動讓他想要轉身逃跑。伊利亞則帶着淡淡的笑容,對此等場面似乎司空見慣。
商人:“走吧,要開始了。”
......
...
一場重要的宴會不僅僅體現在參會人的身份,同樣也體現在宴會的佈置。金碧輝煌的內牆,水晶雕刻的吊燈,天花板上是一副副描繪動人的圖畫,天花板下是交纏複雜的金絲。長長的宴桌上擺滿林林總總美酒,精緻小巧的藤籃上放着各式點心,周圍用合時鮮生果裝飾,烤得酥脆金黃的肉塊整齊躺好等待享用。
麥克緊張的情緒得到了緩解,他的注意力被宴會上的美食牢牢吸住。從入場便備受關注的伊利亞被團團圍住,每一位男士都希望能夠欣賞這朵嬌艷的鮮花。伊利亞長掛笑容,雙手捻着長裙弓身行禮,隨後雙手交叉於身前,貝齒一開與眾人暢聊,標準的動作讓男士傾倒,進退有度的話語讓男士着迷,眼眉間的神情讓男士醉心,其存在俘虜眾人。
一直到迪恩會長現身會場,眾多男士才依依不捨的離開伊利亞。
伊利亞揉了揉臉頰,太久沒像今晚這樣保持笑容,讓她覺得臉上有點酸軟。
吃喝滿足的麥克只有到伊利亞重回自由才能得以靠近:“哇,伊利亞,真沒想到你那麼厲害,和這麼多人講話你竟然能應付過來,而且這些社交禮儀你竟然全都懂。”
伊利亞戳了下對方額頭自豪道:“小屁孩,你伊利亞姐姐懂的東西可多了,別大驚小怪的,以後有機會我給你表演更厲害的事情。”
麥克重重點頭:“不過這些人也是,那麼多好吃的不吃就算了還圍着你說話,搞到你也沒吃多少,不過沒事,我給你帶了一份。”
伊利亞看着滿嘴流油的麥克無奈搖頭,不過很快她就覺得不滿,麥克還是個孩子不懂就算了,那個笨蛋全程站在一邊冷眼旁觀算什麼,再怎麼說自己也算是...也算是你帶來的女伴吧,真是一點眼力沒有,真搞不懂有什麼值得麥克尊敬的。
商人可不知道自己在某人心中又被批鬥了一次,就算知道也不會在意,他在意的是接下來的發展。
迪恩會長大概和參會的人打了個簡單的招呼,隨後來到宴會主台上,不用示意台下已經安靜了下來。
迪恩:“各位,歡迎大家參加今晚的宴會,我很高興能夠在自己主辦的宴會上見到這麼多人,你們的到來讓我有這個榮幸與大家舉杯共飲。”
台下笑聲附和,舉杯回示。
迪恩:“過去的我們曾是敵人,有着巨大分歧,現在的我們成了最好的朋友,有了共同目標。走出這個會場我們能看到一座繁華城市,一座我們共同努力建造而成的偉大城市,每天往來的商隊商船多得你記錄不下來,雖然最近有那麼點意外,但我相信很快就會過去,這一次宴會就當作是一次先行慶祝,舉起你們的酒杯我的朋友們,今晚讓我們忘記工作,盡情享受這一切!”
情緒被點燃,歡聲笑語彙作樂曲拉開宴會序幕,就在這個時候,一群聖職人員開道下,一個身穿大袍的男人出現在會場一角。商人第一時間察覺,熟悉的衣飾和大主教才能擁有的大袍,同樣察覺到的還有台上的會長。
迪恩話鋒一轉:“說起來我還沒給大家介紹最近來到我們海口城的貴客,讓我們把舞台交給尊貴的克里福德大主教,我想各位也有不少問題想要請問大主教。”
克里福德面色一沉,讓他原本就拒人千里的模樣越發冷漠,但他並沒有拒絕。衣袍擺動,大主教浮空而起,越過眾人頭頂輕輕落到主台上,迪恩微笑讓出位置,克里福德拂袍而立,居高的視線掃過眾人,幾乎無人敢與其對視,目光中透露的威嚴讓人雙眼刺痛。
克里福德大主教:“看來我有點高估了你們會長的能力,我以為他前幾天和我說的‘配合教廷工作是我們應該的’,意味着他會和你們交代清楚,而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借勢質問。”
台下寂靜。
迪恩會長笑容不變:“克里福德大主教,我想你誤會了,海口城大部分人都是教廷忠誠的信徒,我的意思是他們會有很多關於信仰的問題想要請教你。”
克里福德大主教:“哼!”
沒有給予理會,克里福德用同樣的方法回到座位上,其餘聖職人員並排而立,整齊站在他身後。
彷彿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小小的插曲被眾人忽略,宴會照常進行,只是氣氛淡了不少。克里福德的周圍很空闊,就像脫離團隊的孤狼,只有少數人敢接近,其中就有一開始與商人搭話的科林。
麥克和伊利亞正在盡情享受宴會,麥克拉着伊利亞一個個品嘗桌上的美味,這一次伊利亞沒有放開麥克,她需要一位男士來充當盾牌,雖然這位男士才十三歲,伊利亞不想把剩餘的時間花在應酬那些搭訕上。
同樣脫身於應酬的迪恩會長來到商人身邊:“目中無人的傢伙。”
商人:“圍在他身邊的百分之十你都清楚?”
迪恩會長逐一介紹:“左邊第一個科林·麥肯,是一個寶石商人,旁邊的夏佐·切斯特和他一樣也是寶石商人,他們兩個和一位名為丹尼斯的公爵走得很近,再過去那兩位是......大概情況如此。很像一群搖着尾巴等待主人喂骨頭的狗不是嗎?”
商人記下信息:“這一次他們也會參與?”
迪恩會長:“或許吧,商人逐利,如果教廷和他們背後的貴族給予了足夠的利益,那麼這一次我們對教廷下手最好把他們也算上。”
商人:“你準備了什麼?”
迪恩會長:“維爾侯爵暗下安排了五位魔法師在我身邊,我想科林幾人也會有,但勝在我們人數夠多。”
九對一,懸殊確實不小,雜魚了解差不多,商人準備進入正題。
商人:“關於隆德里昂聖槍,你知道多少?”
迪恩會長:“說實在話,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對於聖遺物的了解,有限。”
商人點頭:“那麼看來還是要問懂的人才行。”
迪恩會長:“誰?”
商人沒有回答,離開人群,徑直走向克里福德大主教。迪恩一笑,目帶欣賞,敢自己一個人過去,膽子倒是不小。
幾步距離,氛圍驟然一變,大主教身邊的人對突然出現的商人表現出明顯的敵意和排斥,克里福德對來人沒有一點興趣,海口城的權力鬥爭入不了他眼,商人更是。
科林:“怎麼了小傢伙,迷路了?老迪恩沒教你嗎?”
商人:“我是一個古董商,喜歡收集特別的東西......”
商人的無視讓科林感覺被冒犯:“我在和你說話小子,你沒聽見嗎?沒人在乎你是誰,在我還能好好說話的時候,從我視線里消失。”
商人:“比如說聖遺物。”
繼續的無視讓科林憤怒,他抓住商人衣領:“他媽的,把你的眼睛看向我,我說了讓你滾出......。”
克里福德:“滾開。”
科林:“聽到了嗎,大主教讓你滾!”
克里福德:“我是說你們。”
科林一愣,回頭髮現克里福德正直視商人。一開始的商人也好,現在的大主教也好,兩個人都沒有把科林放在眼裏,他面上閃過一瞬惱怒,但科林隱藏得很好,好到他可以立刻換上笑臉退開,還能替商人理好衣領。
只是離開的時候沒忘在商人耳邊留下狠話:“這是一次印象深刻的認識,我期待下一次見面。”
其餘人跟着科林離去,連在場的聖職人員都後退幾步,桌上就只剩下兩人。
商人的舉動不僅是影響一桌之人,而是包括今晚在場的所有人。熱鬧的氣氛彷彿是一個罩在眾人臉上的面具,而面具下每個人的視線所注視的地方從來都只有一個。
巴倫來到迪恩身邊:“會長,這樣沒問題嗎?”
迪恩會長:“什麼問題?能有什麼問題?一個從外地來的旅人想和大名鼎鼎的教廷五大主教認識認識,我們管不了也不該管,這是別人的自由,隨他吧。”
話雖如此,但嘴角玩味,迪恩現在就想指揮雙腿走過去,坐下來好好聽聽兩人到底會聊什麼,怎麼聊,他想知道,能讓維爾侯爵十分看重的人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回到場中最孤單的一張桌子上。
面前的男人在克里福德看來沒有什麼特別,如果硬要說的話,唯一的特別就是膽子特別大。
商人拉開椅子準備坐下。
克里福德大主教冷聲道:“我希望你清楚自己是在說什麼后,才決定坐下。”
商人坦然坐下。
這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從容和自信,而這兩者往往構建在自身擁有絕對的實力之上。能和教廷相對而坐並且毫不忌諱的挑釁,奧恩帝國內沒有一個單獨的貴族能做到,只有一個除外,而這“一個”嚴格意義上說並不算是貴族,它是貴族之上的存在。
克里福德大主教:“私自擁有聖遺物,無論是帝國法律還是教廷教規,都是一個大罪。”
商人:“我只是感興趣而已。”
克里福德大主教:“所以你對死也感興趣了?”
商人:“有興趣,不過那是以後,現在我想知道的是,大主教怎麼看待隆德里昂聖槍。”
眼瞳微縮,克里福德沒有說話,這是一個敏感的話題,比起任何其他聖遺物都要敏感。
克里福德大主教:“你的意思是你收藏了這個聖遺物?”
商人:“全長兩米,一米二的槍身,亮白華麗,槍柄上有七顆魔石鑲嵌,一件完美的藝術品。”
克里福德大主教:“趁我還有耐心,下一句從你口中流出的話最好能夠回答我的問題。”
商人:“是的,聖槍在我的店裏,這正是我過來拜訪大主教的原因。”
看來自己的猜測非常多餘,克里福德知道眼前這個男人不過是一個想借用聖遺物融入教廷的又一個海口城“商人”罷了。
克里福德大主教:“很好,明天我會派人過去取,這一次你可以得到教廷的寬容,不要有下一次。”克里福德起身,“還有,你應該向科林請教一下,什麼才是與人說話該有的態度。”
商人一人獨坐,海口城商會的多數派和少數派,教廷派來的大主教,以及自己剛剛得到的,第四名演員的身份已經有眉目了,這一次商人很希望自己推斷是錯誤的,知道隆德里昂聖槍對自己存在何種意義的存在,就只有“他們”了。
迪恩也離開人群來到商人旁邊:“短暫的交談,你們都聊了什麼?”
商人:“隆德里昂聖槍。”
迪恩會長:“怎麼聊?”
商人:“直接聊。”
迪恩會長:“回答了?”
商人:“回答了。”
迪恩會長:“那麼海底里的是它?”
商人一頓才道:“如果你是教廷,有一件正在找的聖遺物在我手裏,你會立刻把它拿走嗎?”
迪恩會長:“那當然。”
商人:“嗯,我也這麼覺得。”
夜晚的黑暗能掩蓋很多東西,看上去盛況非凡宴會下的暗流涌動,隻言片語交談中透露的信息,以及海面上那巨大魔法陣下極深處如心臟般跳動的幽光。
......
...
同一片夜空下,一個在天馬城逛街的男人停筆合上本子喃喃自語道:“要開始了嗎。”
同一片夜空下,一個身穿鎧甲的男人在遠方一個突出的懸崖上靜靜等待還在運輸途中的箱子。
同一片夜空下,還有一個同樣在遠方的男人正牽着一匹黑色駿馬走在深夜的叢林裏。
“我說黑風,這段時間真是辛苦你了,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該怎麼進出那個鬼地方,讓我想想該怎麼獎勵一下你。”
黑馬響鼻,似乎在抱怨什麼。
“別這樣我的老夥計,再怎麼說我們也算得上是經歷過生死的異種兄弟,還有我和你的主人是老朋友了,看着這個關係的份上再陪我走多一個地方,如何?”
黑馬頓足並不情願。
“拜託了,最後一個地方,我保證是最後一個地方,相信我,我的朋友,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嘿黑風,你這是什麼眼神?你在懷疑我嗎?”
黑馬別開了頭。男人摸了摸下巴,他覺得自己有必要採取一些手段,不然的話這匹充滿個性的馬可不會乖乖跟着自己去下一個地方。
“突然發現,我們似乎很久沒有寫信回去了是嗎?”
黑馬耳朵一跳。
拙劣的借口,因為前不久一人一馬就已經寄過一封信了,但這並不影響黑馬的興緻。
“是的沒錯,我們需要給你的主人,我的老朋友寫一封信,我們需要好好想想該寫什麼。”
男人就地坐下,找了一個還算平整的石頭,吹了吹上面的塵土,黑馬也湊過來呼了兩口氣,鋪上潔白的紙張,挑個好角度藉助月光開始寫信。
“親,愛,的,老,朋,友,你,最,近,還,好,嗎,問號。許,久,沒,見,我,很,想,念,你,我......”
黑馬用頭拱了下男人。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男人把信上的“我”擦去,改成“我們”,並拿起來放到黑馬yan睛上,黑馬看過滿意點頭后才繼續寫信。
“老夥計,我們每次都寫這些內容會不會顯得重複了,讓人看起來很沒意思?”
馬頭歪斜。
“好吧,問你你也不懂,讓我想想......要不我們把最近的經歷寫上和你主人分享分享......不不不,還是算了吧,我想他不會喜歡我們所作所為的,那就......把他不喜歡的摘掉,只講他喜歡的內容不就好了,啊哈,偉大的漢克總是那麼靈活多變。”
月光下,一人一馬正在奮筆疾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