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的好意
日本人的好意
五月二日《順天時報》上有一篇短評,很有可以注意的地方,其文如下:
“惻隱之心,人皆有之,恩怨是另一問題。貪生怕死,螻蟻尚然,善惡也是另一問題。根據以上兩個原則,所以我對於這次黨案的結果,不禁生出下列的感想來。
李大釗是一般人稱之為‘學者’的,他的道德如何姑且不論,能被人稱為‘學者’,那末他的文章他的思想當然與庸俗不同,如果肯自甘澹泊,不作非分之想,以此文章和思想來教導一般後進,至少可以終身得一部人的信仰和崇拜,如今卻做了主義的犧牲,絕命於絞首台上,還擔了許多的罪名,有何值得。
再說這一般黨員,大半是智識中人,難道他們的智識連螻蟻都不如么,難道真是視死如歸的么?要是果真是不怕死的,何不磊落光明的干一下子,又何必在使館界內秘密行動哩?即此可知他們也並非願意捨生就死的,不過因為思想的衝動,以及名利的吸引,所以竟不顧利害,甘蹈危機,他們卻萬不料到秘密竟會泄漏,黑幕終被揭穿的。俗話說得好,聰明反被聰明誤,正是這一般人的寫照。唉,可憐可惜啊。
奉勸同胞,在此國家多事的時候,我們還是苟全性命的好,不要再輕舉妄動吧!”
你看,這思想是何等荒謬,文章是何等不通。我們也知道,《順天時報》是日本帝國主義的機關,外國人所寫的中國文,實字虛字不中律令,原是可恕的,又古語說得好,“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意見不同也不足怪。現在日本人用了不通的文字,寫出荒謬的思想,來教化我們,這雖是日本人的好意,我們卻不能承受的。日本帝國主義的宣傳隊以新聞或學校為工具,陽托聖道之名,陰行奴化之實,《順天時報》歷年所做的都是這個工作,這回的文章亦其一例。日本人勸我中國的“同胞”要“苟全性命”,趁早養成上等奴才,高級順民,以供驅使,免得將來學那“不逞鮮人”的壞樣,辜負帝國教養之恩。但是我要奉告日本人,不勞你們費心,敝國已有國立的聖教會了。據古聖人的遺訓,有“志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諸說,與尊見不很相同。還有一層,照我們的觀察,日本民族是素來不大喜歡“苟全性命”的,即如近代的明治維新就是一個明證:要是果真日本的“智識中人”都同螻蟻一樣,個個覺得去為主義而犧牲“有何值得”,還不如在征夷大將軍德川列帥治下過個狗苟蠅營的生活,恐怕日本此刻也同中國一樣早已為西方帝國主義所宰割,那裏還有力量來中國作文化侵略呢?日本之所以得有今日者,一半固然由於別的種種機緣,一半豈不是也由於那些維新志士,“不顧利害,甘蹈危機”,尊王倒幕,為幕府所駢誅而不悔,始得成功的么?日本人自己若不以維新志士為不如螻蟻,便不應該這樣來批評黨案,無論尊王與共產怎樣不同,但其以身殉其主義的精神總是同的,不能加以歧視。日本人自己輕視生死,而獨來教誨中國人“苟全性命”,這不能不說是別有用意,顯系一種奴化的宣傳。我並不希望日本人來中國宣傳輕重生死,更不贊成鼓吹苟全性命,總之這些他都不應該管:日本人不妨用他本國的文字去發表謬論或非謬論,但決用不着他們用了漢文寫出來教訓我們。
《順天時報》上也登載過李大釗身後蕭條等新聞,但那篇短評上又有“如肯自甘澹泊,不作非分之想”等語。我要請問日本人,你何以知道他是不肯自甘澹泊,是作非分之想?如自己的報上記載是事實,那麼身後蕭條是澹泊的證據,還是不甘澹泊的證據呢?日本的漢字新聞造謠鼓煽是其長技,但像這樣明顯的胡說霸道,可以說是少見的了。日本人對於中國幸災樂禍,歷年干涉內政,“挑剔風潮”,已經夠了,現今還要進一步,替中國來維持禮教整頓風化,厲行文化侵略,這種陰險的手段實在還在英國之上。英國雖是帝國主義的魁首,卻還沒有來辦“順天時報”給我們看,只有日本肯這樣屈尊賜教,這不能不說同文之賜了。“逢蒙學射於羿,盡羿之道,思天下唯羿為愈己,於是殺羿。孟子曰,是亦羿有罪焉。”嗚呼,是亦漢文有罪焉歟!
(十六年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