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不可為（終）
天宮的花園瑰麗中透着股土豪氣息，世間難見的珍奇靈植，在此處也不過是供人賞玩。靈犀樹下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音，棠梨抱着一摞玉牌，循着叮咚聲，悠悠走過去。
“師尊在幹什麼？”天庭的生活比之人間更加悠閑，畢竟正神都已歸位，如今正新鮮着呢，幹活兒特賣力。
“人間時，你說想學琴。”飛塵拿着一柄小刻刀，低着頭，耐心的在一截神木上一點一點鑿出圖案來。棠梨瞧着那華麗的尾翎，即便尚未刻完，他也知道那是自己的真身。其實直接煉製一個法寶又快又好，做什麼這麼突然返璞歸真......
“師尊，最近天道有找過你么？”
“沒。”
自天道化出輪迴又已經百年過去，初時，憂心神明不管事，時常神識相連，后見即便神明撒手不管，三界竟仍然井然有序，如今已有好一段時間沒找過神明，想來這次是真的修養去了。
棠梨放下玉牌，盤腿坐在飛塵身邊，托着下巴，專註的看着自家師尊化身雕刻大師。也不知過了多久，神木上，一隻振翅飛翔的鳳凰栩栩如生，神明輕輕吹走木屑，端詳良久，微微蹙眉，“有些單調。”
“我來。”棠梨接過小刻刀，運起靈力開始雕刻。他的雕工比不上飛塵，不過入門水準，神明瞧着那逐漸成型的人形卻笑了。漸漸的，棠梨便有些靈力不支，神木乃世間至剛至陽之物，本身便有自我恢復的能力，飛塵指尖輕點徒弟眉心，磅礴霸道的靈力卻極溫柔的傳了過去。
棠梨抬頭看一眼，嘴角彎彎，復又低頭，專心致志的雕刻起來。
又不知過去了多久，琴身上終於出現了一副完整的畫。畫中有一人指尖輕點鳳凰眉心，一如此時畫面，那是神明助他家小徒弟化形那一日的場景。
飛塵將小徒弟往身邊攬了攬，長琴橫在二人腿上，他先試彈了幾個音，甚是悅耳。“來，師尊教你彈琴，指尖這般.......”
“怎麼了？”見小徒弟不動，神明好脾氣的笑道：“又不想學了？”
“我想告訴師尊一件事，師尊知道了許是就不想教我彈琴了。”
飛塵想了半日，自家小徒弟一向乖巧可心，自己只恨他從不惹事兒，沒有自己發揮的餘地，眼看自己都成神了，又有誰會這麼不長眼惹神明的徒弟呢？
“誰惹你了，便是天道，師尊也替你找它算賬去。它如今殘了，收拾它正是時候。”
......這個就duck不必了。
人天道被你整了兩次，如今眼看就要被你徒弟再整一次大的，就......挺聞者落淚的。
“師尊還記得我們相互原諒的事情么？”
“記得。”何以突然提起這件事？飛塵以為已經過去了的。
“師尊，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你可以生氣，但是你要記得，你答應了會原諒我！”
突然不太想聽了！
棠梨半跪着直起身子，拉着飛塵的衣袖，“師尊，低頭。”
飛塵有點猶豫，他有不好的預感，神明的預感總是不會錯的！棠梨抬頭與他四目相對，目光堅定，神明大人終究還是拗不過，緩緩低下了頭，兩人額頭相抵，棠梨一聲招呼未打，三世的記憶朝飛塵傾斜而出。神明未曾有一絲提防，任憑小徒弟侵入他的神識。
三世的記憶，看似漫長，實則對於神明來說，不過短短一瞬間便可消化。可這裏面，蘊含的信息量，讓飛塵再也無法保持從容。
他死死瞪着棠梨，心中怒火高漲，又強自壓制，“你騙我！從一開始又是個騙局！”
“天道倒是聰明了一次，吸取了解詩意的教訓，換了你來！”
“師尊！”
“滾！”
棠梨想去拉他的衣袖，卻被一把甩開。兩人齊齊愣住了，棠梨長長的睫毛再也不撲閃了，如同它的主人一樣，低落到惹人憐惜。
飛塵抿着唇，神色晦暗難明，自從相識以來，別說罵一句，便是一句重話都未曾有過。瞧着小徒弟不說話了，他又開始心疼。確實不應該將他比作解詩意的，太侮辱他了。可小徒弟不說話，他也不知說什麼，回想起來，他兩竟然從未吵過架，如今，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緩和一下。
“我從沒想過左右你的人生。”
因為我知道你最厭惡被天道操控。
“我接到此方天道求救，便過來了。”終究還是棠梨先開了口，他對其他人都有包容心，更何況是自己師尊，此時恨不得刨心掏腹與他講明白，“我一直不跟你說，不是不想告訴你，而是不知道怎麼跟你說。你仔細想想，從頭到尾，我可有明示或暗示你做過一件事情？你不想出去，我便陪着你在赤城，你想成神，我就陪你去安息林，我說過，生也好，死也罷，我都會陪着你，這句話，永遠做數。”
“.....”飛塵喉頭滾動數下，似有千言萬語，棠梨鼓勵的看着他，繼續道：“我知道你不喜歡這個世界，想着帶你走，可不能一下子就走......”
“為什麼不能一下子走！”緊閉的河蚌終於開口了。
棠梨暗自鬆口氣，急忙哄道：“一來，這個世界是我一手打造，師尊捨得，我捨不得；二來，師尊的命運始終與這個世界相連，不到大羅金仙等級，師尊走不了。我要的是你與這世間兩全，又不是要跟天道同歸於盡！”
“大羅金仙？”
“對！大羅金仙就可元嬰化形，與真身無異，如此，師尊便可留一身在此世界，另一身前來尋我。”
方才小徒弟傳過來的信息太令他震撼，自己一回想，確實有個修行等級的劃分，跟這個世界不太一樣。在小徒弟的記憶中，渡劫飛升不過是修仙的開端，在那之前不能稱之為仙，不過是修道罷了！而渡劫飛升之後，還能繼續修鍊，稱為神修！等等！小徒弟好像傳來一部神修功法......
這次，神明大人認認真真的消化完他家小徒弟傳來的絕世機密，然後，久久不能言語。
他不知道是該讚歎小徒弟這與天道平級的身份，還是生氣他一聲不吭就自己做了決定。怪不得他能跟着一起飛升，一直以為是天道退讓，如今想來，不過是小徒弟什麼樣的神梯都能走罷了。
天道應是尊重感激他的，它大概到崩塌都想不到，最後，小徒弟會擺它一道。其實也不能這麼說，小徒弟確實拯救了這個世界，也拯救了天道，不過同時也想帶我走罷了~~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計劃的？”
“師尊為我尋來凰靈翠縷衣的時候。”
飛塵冷哼一聲，還算有良心。
棠梨見飛塵有軟化的跡象，嘴巴抹了蜜一般，又哄道：“師尊，你還記得有次咱們在赤城屋頂吃宵夜么？”
次數太多了，記不得，但飛塵還是給面子的‘嗯’了一聲。
“其實那時候我想說來着，但是一想到你後面要合身天道，我的所有計劃豈不是都被它知曉了？便一直忍着，到今天才說了。”
飛塵別彆扭扭的點頭，“如此，也怨不得你。”
剛剛氣到想滅世的神明大人這就被哄好了。
自家小徒弟這般折騰來折騰去，還不是為了帶自己走？神修必須飛升之後才能修鍊，若飛升前說了，合道之時，與天道神魂相通，自己的一切都瞞不過天道，也不知會發生什麼。只得等合身天道之後，再想法子削弱天道的力量，讓他不能時刻窺視自己。
難為小徒弟能想這般周全,可是.......
“一萬年太長了！”
就這還嫌長？一萬年，你能修到大羅金仙再說吧！一個世界的神明再往上修行，修的可不是天道了，而是大道。天道再也不能也不可能給你開小灶了，你以為還能十年跳一級么？能一千年升一級，都是快的！
但這話顯然是不能說的，幸虧他有備案。
“師尊不是想去我的世界看看么？原生世界你去不了，那裏天道極為強悍，外來者闖入，會立刻被排斥出去。倒是我第二世的鏡像世界，尚且穩定，且我甚是喜歡，親朋好友都在那裏，我也時常回去的。師尊一絲神魂可過去，我答應師尊，每次完成任務，我都過去看你好不好？”
神明顯然對這個結果不滿意，他想跟着小徒弟一起做任務，但這是不可能的。事實上，所有小世界都排斥外來者，不過由於天道的強弱排斥力所有不同罷了。而神明的元神闖入，無疑對那個小世界是一記重擊，若本就是岌岌可危的世界，說不定當場就崩塌了。
“師尊~我盡量不挑選修□□，普通世界十幾年就過去了，你就當我閉關，很快就出來了~”
飛塵微抬眼皮，“你能挑選小世界？”
“......”雖然很想撒謊哄他，但估計再騙他一次就真要記仇了。棠梨晃着他家師尊的衣袖，刷刷眼睫毛，一臉討好道：“師尊，不聊這些了，你還教我彈琴嘛？”
呵。答不上來，就不聊了？
罷了。
琴都做好了，不教他實在浪費，免得他當自己還生氣。
一對宮娥自迴廊穿過，遠處傳來斷斷續續的琴聲，不成曲調。神明的聲音，隱隱約約，似在輕笑，又似安撫。
“右手中指輕按......”
“嗯.....”
※※※※※※※※※※※※※※※※※※※※
7月9號入V，當天三更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