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317.和她一樣
別院。
沐陽雪安排得很好,從外面看,這就是一個普通的小院子,但是一推門進來,隨處可見寓意光明普照、堅固永生的日月星雲和山水岩石,焚着清雅的香,儼然如一個小型道觀一般。
墨千玦到的時候,天一尊者已經在院子裏等着了——
院子中間放着一方矮矮的案幾,上面擺着一壺清茶,兩三個簡單但精緻的小菜,都還一口未動。
“尊者——”
墨千玦拱手行禮,畢恭畢敬。
天一笑了笑,“晚輩當不起這一句尊者啊……”
在長楓欲晚亭,第一次看到墨千玦的時候,天一就知道他不簡單,回來卜了兩卦,便猜出他的身份了。
天一已經是年近百歲的人了,但在墨千玦面前,他確實只能算作晚輩。
墨千玦並沒有因為天一的態度而傲慢起來,反而微微鞠了個躬,“尊者既是歌兒的師父,那便是我的長輩。”
天一點點頭,沒再稱呼這事上糾結太久,抬了抬手,示意墨千玦坐下。
天一沒把任何徒弟留在院子裏,一方矮几,只有他和墨千玦兩人。
天一剛伸手準備拿起茶壺倒茶,墨千玦搶先一步給兩人斟上了茶水。
墨千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透的茶湯,微微闔目,“明前墨染毫尖,尊者果然是懂茶之人。”
這墨染毫尖,知道的人極少,見墨千玦能立馬分辨出來,能還嘗出是明前的一茬,天一眼中多了幾分知音之情。
“尊者什麼的當不上,道號天一,直接叫我的道號便是。”
天一說著,端起茶盞也抿了一口。
墨千玦本來想說讓天一叫自己玉兒,但是話到嘴邊,想起之前朝歌說玉兒這個稱呼別人不能叫,墨千玦便改了,“千玦。”
說著,墨千玦微微舉起茶盞,天一也是一樣的動作,兩人算是隔空碰盞了。
“今日特意讓你跑一趟,想必你能猜到是為了什麼吧?”
墨千玦點頭,“大概可以。”
“或許你會好奇,為何我會把一個女娃,收入靈虛觀門下?”
墨千玦啜了一口茶,開口道,“沒錯,如果我們記錯的話,這一兩百年間,靈虛觀好像從來沒有女弟子?”
“豈止是這一兩百年……”
天一淡淡笑着搖了搖頭,“是從靈虛觀存在開始,就從來沒有過收女弟子的先例。”
“那歌兒……”
“這都是天道之意啊——”
天一嘆了口氣,看着手中茶盞,仿若那漾起漣漪和波紋的一杯茶,就是一個世界。
天一把當初收朝歌入靈虛觀的前因後果都告訴了墨千玦,兩人對坐而談,如同老友一般,但眼中對朝歌的關心,都是真切的。
墨千玦微微蹙眉,“原來是這樣……”
“我當時沒告訴她真相,只是讓她遠離這些事情,本以為窺得天命便能僥倖與之抗衡,可這次看到你,我便知道,天命不可違。”
墨千玦心頭一震,有些不是滋味。
本來因為,當初內心在掙扎糾結的只有自己,現在聽天一說了這些才知道,她其實比自己想像的更勇敢,更義無反顧。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和自己在一起意味着什麼,可她還是絲毫不退縮,緊緊抓住了自己。
這樣一比較,自己的瞻前顧後,憂慮萬千,實在可笑得很。
活了快兩百年的人了,居然還沒一個小姑娘勇敢。
“不過……”
天一微微晃動着茶湯的手突然停下,抬眸看着墨千玦,“這不是今天我請你過來的原因。”
墨千玦的手也是一頓,眼神疑惑地看着天一。
“請你恕罪,沒徵得你的同意便私自給你卜了一卦。”
“無礙,我知道你是為了歌兒。”
天一已經猜到墨千玦不會怪自己,他要說的重點也不是這個,而是接下來的話。
“我剛剛說那丫頭命盤破碎,過去和未來都是一團迷霧。”
“嗯。”墨千玦點頭。
“我能卜出你的過去,而你未來……”
天一的眼神無比認真,“和她一樣,一片混沌,卜測不出任何東西。”
墨千玦微微張嘴,第一反應便是開口問道,“這麼說,我三年後不一定會死?”
墨千玦語氣很輕,猩紅的眼睛裏透出一種從未有過的神色。
“對。”
墨千玦屏住呼吸,生怕那微弱地呼吸會讓他聽不清宣一的答案。
一種從未有過的雀躍和欣喜充斥在墨千玦的胸口。
“不過……”
天一神色凝重,毫不留情地開口,“既然是混沌,那就代表有無數可能,你可能還能再活兩百年,也可能今晚就遭遇不測,又或者你和那丫頭一起遇到什麼危險,雙雙殞命,這都是有可能的……”
墨千玦點點頭,嘴角有滿足的笑,“我知道。”
墨千玦說著拿起茶壺,給兩人添了點茶水,倒自己那杯的時候,他抬眸看着天一,“不過我不怕,只要死亡不是不可能更改的結局,對我而言,便是最好的消息了。”
墨千玦話說完的同時,手腕一持,茶壺壺嘴立起來,茶杯里的茶水剛剛滿,再少一滴不夠圓潤,再多一滴就會溢出來,毫釐不差。
天一點頭,聽墨千玦這麼說,他便知道,自己不必再多言了。
天一端起茶杯,鄭重地開口,“那丫頭便託付給你了。”
墨千玦端起茶杯,手極穩,兩人再次隔空相敬。
都是通達明睿之人,有些話,盡在不言中了。
“其實一開始,我把那丫頭收進凌虛閣,更多的是擔心她命盤異於常人,恐她成為這世間的變數,可後來啊,漸漸就發下,天下蒼生如何,都是大勢所趨,不是我一人之力可以扭轉的。但這丫頭啊……”
天一的眼神變得慈愛,“總是想着,能多護她一點是一點,我想,你能明白我這種感覺,對嗎?”
墨千玦點頭。
雖然兩種感情不同,但都是為了朝歌好。
難怪天一不讓朝歌一起過來,否則這些話,他可能都說不出口。
天一和墨千玦都精通茶道,都是真正關心朝歌的人,再加上如今四國局勢風波詭譎,所以兩人有很多話題能聊。
相談甚歡。
不知道師父單獨把玉兒叫走是要說什麼,朝歌心裏有點不安,連帶着飯食都沒吃幾口。
她希望師父能認可玉兒,但她並不強求。
就算師父反對,就算師父說卦象顯示自己和玉兒在一起都不得善終,她都無所謂。
可她擔心玉兒會在意這些卦象,這些預示。
任何外界的理由,都不會成為她和玉兒分開的借口,唯一能讓她放棄的不是生離,不是死別,而是玉兒不再愛自己。
但現在,她能感受到,自己是被他愛着的。
“小姐,寶月樓送來些剛出爐的糕餅,要不要嘗嘗?”
丑兒說著,掀開一個精緻的小食盒,烘烤的香味頓時飄散出來,但朝歌一點胃口都沒有。
“你們吃吧,我不餓。”
朝歌擺擺手,杵着下巴,眉頭微微蹙着。
丑兒和小桃對視一眼,見朝歌不吃,兩人也都不像平時看到好吃的那樣歡天喜地的分食。
“算了算了!”
朝歌越想越覺得自己矯情,自己什麼時候變成那種瞎腦補的人了,什麼事都還沒有呢,瞎愁些什麼呢?
有這功夫,還不如趕緊去看看夙家那幾坨巴巴讓自己回去,到底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走吧,帶你們去夙府散散心。”
朝歌站起來拍拍手,吩咐道,“老余,讓人準備馬車。”
余谷捏了捏手,提議道,“夫人,要不等世子回來,你們一道去吧?”
余谷早就見識過夙家那些人的嘴臉,上到當家的夙正淵、王雪珍,下到跑腿的小廝,那都不是什麼善茬,第一次回門就一個人去,余谷擔心朝歌回收欺負。
“沒事,玉兒不是說了嗎,會去夙府接我的。”
而且就算墨千玦不去,朝歌也完全不怕夙家那幾坨。
既然朝歌決定了,余谷也不好再多說什麼,“那我這就去準備禮單,一會送來讓夫人過目。”
余谷想着,既然是回門,東西帶得氣派點,也是給朝歌撐面子。
不過朝歌可不這麼想,自己家的好東西憑什麼送給那些蠢貨?
簡直是浪費!
“不用不用!”
朝歌掃了一眼食盒裏的酥餅,“正好,我們不想吃的就這幾塊酥餅就當禮物了。”
朝歌才說完,丑兒手一抖,差點沒把食盒給抖出去了。
這也真是開天荒了,就算這寶月樓的點心難買,但當成回門禮,也實在是太寒酸了點吧……
這還不算,朝歌話還沒完。
“這是新品嗎?你們想吃的話先嘗嘗,留個三四塊就行了,畢竟回門,總不能空着手。”
“不想不想。”
小桃連忙擺手,丑兒則是趕緊把食盒的蓋子蓋上了。
余谷抬起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心裏想着,夫人啊,您帶幾塊吃剩的酥餅去,還不如空着手呢……
儘管其他人覺得不妥,可朝歌畢竟是主子,只要她說了,那大家照做就是。
本來余谷讓人準備的馬車是府里最好的一架,朝歌看了一眼,讓換成了最舊的那架。
雖然不知道王雪珍讓人請自己回去具體是為了什麼事,但是他們的心理朝歌還是能猜到的,無非就是因為自己即將成為永安王妃,得拉攏拉攏,不過他們更想看的,是自己過得不好。
馬車在夙府門前停下,尚羽掀開帘子,朝歌看到府門外站着的那一排黑壓壓的人,嘴角勾起一抹譏笑。
夙正淵、王雪珍、柳清怡、夙子華、蘇子峰、夙敏敏,夙家能稱得上主子的人,都在門口迎着。
那可憐的夙家三小姐,估計就算再死一遍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回府能有這樣的待遇。
朝歌福了福身,“爹,大娘,二姨娘。”
夙正淵笑着抬了抬朝歌的胳膊,沒讓她行禮,“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夙正淵滿臉慈愛,湊上來的王雪珍也是同樣的表情。
“知道你過來,大娘讓府里的點心師父準備了好些小吃食,都是女孩子喜歡的。”
朝歌彎唇,手一伸,丑兒顫顫巍巍地把食盒遞到她手上。
“不用了大娘,說起點心來,我還特意給您和爹爹帶了點呢,是寶月樓的新品,聽說很好吃。”
朝歌這盒很窮酸的酥餅一拎出來,除了她自己,所有人的表情都變得有點微妙。
小桃和丑兒以為這群高高在上的夙家人肯定免不了要挖苦幾句的,可沒想到所有人的表情很快就恢復了正常,還堆着笑寒暄,“三丫頭你說你也是的,會自己家怎麼還帶東西呢,這不是見外嗎?”
“老爺,這寶月樓的點心可不好賣,三丫頭特意帶回來,這是有孝心。”
“哈哈哈哈,也是也是,三丫頭有孝心了。”
看着這一唱一和的兩人,朝歌當真覺得有趣。
在大家的簇擁下,一家子人來到主廳。
夙正淵坐在主位,而原本王雪珍的次位,現在則是坐着朝歌。
才一坐下,上好的茶水,精緻的茶點就端了上來,那待遇,和之前簡直天差地別。
“三丫頭嫁過去還習慣吧?”
夙正淵想關心朝歌兩句,好拉進父女倆的關係,想了半天,才想出這麼一句來。
朝歌乖巧地點頭,沒有開口。
“和世子相處得還好吧?”
朝歌還是點頭。
“聽說前段時間,你陪世子去靈虛觀求葯了,世子都能下床了,看來是恢復得不錯?”
“是啊,夫君的身子越來越好了,不然陛下也不會下旨讓夫君襲爵的。”
朝歌語氣天真無邪,聽不出絲毫的炫耀,小臉上的喜悅也是自然流露,可越是這樣,夙家人越是牙痒痒,特別是王雪珍。
“那就好那就好,看你過得好,爹爹也就放心了。”
夙正淵一副女兒過得幸福,他就滿足的表情,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多疼愛朝歌這個女兒呢。
“多謝爹爹記掛。”
比起夙正淵的動情,朝歌的回答顯得平平淡淡,甚至眼神都沒在夙正淵身上多停留一下。
朝歌一句話拉開了她和夙正淵的距離,搞得夙正淵臉上有點掛不住,後面那些假情假意的客套話也不好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