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蝴蝶斗篷
巳時未到,正廳前的院子裏三三兩兩的站着各處的門房,紛紛與相好的同行私語起來,一時之間好像圍繞着嗡嗡振翅的蒼蠅堆。
忽而自東院來了兩個粗使婆子,抬了一駕厚重的描金漆木屏風,正正好擺在堂前,遮住了正廳的里貌。
而後又是奉坐墊,燃炭盆,捧香茗的丫頭魚貫而入,安排停當,堂後傳來一陣佩環叮咚之聲,想來是侯夫人落座了。
院裏嘰嘰喳喳的聲響沒了下去,機靈的粗笨的,俱都前前後後的跪下向主子請安。
看二門的顧婆子站得靠前,忍不住偷眼去打量,屏風的絹紗后,隱隱看得一個輪廓,描摹出夫人簪了垂珠步搖的雲鬢,與捧了粉彩瓷杯的芊芊妙手,姿態嫻雅,觀之忘俗。
顧婆子像是魘住了一般,暗惱屏風之上的四季海棠,恰恰擋住了夫人大半張臉。
待眾人起身,屏風的一角踏出了一個管事娘子,正是夫人身邊最為得力的岑媽媽,點了他們上前來。
顧婆子提着衣擺隨着諸人上了階,聽得夫人的聲音不疾不徐地響起:
“門房之責,在於看控出入。即今日起,府中眾人出入皆需需到岑媽媽處報備,領了對牌的,方可給他開門。
飲酒耍牌,玩忽職守的,若漏放了人出去,杖四十,家中姑娘小子在府中當差的,一併發送回家。自有無這些子惡習的人來替你們。”
這罰的也忒重,顧婆子頓覺不滿,滿腹的牢騷還沒在肚裏滾過一遍,又聽見夫人接着開口:“滿一年未出紕漏的,賞一吊錢,三年不出岔子的,領家中子侄來府中當差。”
她心頭的喜意頓時幾乎抑制不住,且不說門房沒什麼油水,正稀罕那一吊錢,就她家裏頭的兒子,可是做夢都想帶進府中當差。
她搶在第一個接了對牌,在堂前給夫人行禮:“奴婢必定好好當差,絕不出岔子。”
餘下的諸人暗罵顧婆子手快,當下爭相領了對牌,一時之間表忠心之聲連連。
簡禎抿了口茶,一府之內,不過出入、膳食、採買、賬房最為要緊,拿捏地住此處,便可安枕不少。
而林姨娘在府中素來本分不起眼,那人要除她想必不單是為了要她死。而林姨娘出事前兩日,每每心神不定,想來是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
她不着急,先拿住門房,徐徐圖之,等那人跳出來便是。
簡禎回房用罷了午膳,領了糯嘰嘰的小糰子前來逗弄。再次享受被軟萌人類幼崽包圍的她,照舊樂不思蜀。
幸而原身與挂名丈夫的夫妻情分也走到盡頭了,她也不必再做糾纏,當搭夥的同事便是。早早止損,開號養兒才是正業。
簡禎朝着端坐在下方的兒子招招手,示意他上前來。這小子最愛強充大人模樣,自恃年長了兩歲,便不肯跟底下的妹妹們一道玩兒了。
“忱哥兒平日裏愛玩兒什麼?”
“讀書、識字。”小男孩背着手,朗朗地答。
寒窗苦讀十二年,咬牙切齒做五三的簡禎一陣好笑,這孩子竟迫不及待地要上學。“那母親過些日子便給你尋個先生可好?”
衛忱眼睛一亮,毫不猶豫地點頭。從前是爹爹教他寫字,若他學的好,爹爹便會誇讚他呢。不過爹爹管着軍械處,總是忙,他都記不清爹爹多少日子沒來了。
“忱哥兒這般乖巧,母親給你做個書袋子怎麼樣?”她太想看到正經的小糰子背着小黃鴨書袋去讀書了。
“娘,你送哥哥的東西寧兒也要。”衛寧性子活潑,說話脆生生的。
“寧兒,你那小身板可背不動書袋,我都能你裝在書袋裏提出門了。”簡禎比了比女兒的身高,順勢揉了一把還沒她一半兒高的小腦袋,“母親還是給你做件小斗篷穿吧。”
“那寧兒要多綉幾隻小蝴蝶,冬天都沒有蝴蝶看了。”
“好,都依你。”簡禎扒拉了一下原身的記憶,做這些簡單的物件各家小姐都是自小學的。但原身心思不知放在何處,連她親生的忱哥兒寧姐兒沒做過,更不用說兩位庶出的小姐了。
“宛姐兒宜姐兒想要什麼樣子的?”她不想忽視這兩個小姑娘。
衛宛頂着張四歲的小嫩臉,面無表情地陪着小妹妹衛宜打絡子玩。
拿着個紅配綠的七巧結玩得正起勁的衛宜大方的塞給了姐姐一個一模一樣的。
衛宛:······
在齊王府興風作浪近十年的皇後娘娘,覺得自己就不該來嫡母的屋子。怎奈她人小,被奶媽子抱着,蹬了兩次小腿無果,就放棄了反抗,默默的在嫡母的罪行之上記上一筆:
強制皇后陪玩。
突然聽到嫡母叫她的名字,她還以為自個記仇太過努力,出現了幻覺,抬頭髮覺是嫡母要為她親手制衣,更加迷惑。
衛宛:別這樣惡毒嫡母,我很兇的,也不喜歡帶小蝴蝶的衣服······
“你們兩個不說話,母親就做三件粉底小蝴蝶斗篷了呀。”難度係數下降,簡禎很是開心。默默暢想一下三個小女娃,披着一模一樣的白毛毛斗篷,她終於心滿意足了。
很兇的小皇后:她真的有很多問號,真的······
被嫡母放回了房的衛宛坐在小錦凳上皺眉。
她自問自己不是以德報怨之人,前世齊王妃為打壓她不擇手段,她偏要那個高高在上的貴婦失去一切。嫡母苛待她二十餘年,一頂小轎把她抬到齊王府為妾,摧毀了她誓不為妾的最後尊嚴,怎麼能輕談釋懷?
她握緊了拳,鑽到錦被,久久沒有成眠。
日子進了冬月,天氣漸漸寒了,衛宛受足了前世宮寒不能生育的苦楚,便日日窩在屋子裏,不願出門。
今日偏聽得屋前,傳來通稟之聲,正是嫡母那日放在她院子裏的忍冬:“小姐,夫人差了位小丫頭,來陪您一道兒玩。”
衛宛皺眉,前世她直到她出嫁,嫡母也沒想着給她添人侍奉,反倒有意無意的助長奶媽子吳氏怠慢她,如今這又是唱得哪一出
忍冬領了位身量尚小的青衣丫頭進來磕頭,衛宛懶懶一瞧,騰得站了起來。
來的竟是緋煙。
此時的緋煙不過七八歲大,小臉圓潤,稚氣未脫,一雙杏眼透出天真爛漫的光彩來。與前世,她在院子裏遇到的,那個捂着臉痛哭的乾瘦丫頭判若兩人。
緋煙命苦,十歲上便沒了親娘,後娘見她爹也不管,狠命的欺負她。長至十五六歲,身子如同蘆柴棒一般,壓根就沒吃過飽飯。
那日奶媽子吳氏又偷懶不見了人影,她只得一人到前院的浣衣房送衣裳,走到二門的竹林,聽到幽篁里傳來哭聲。
正是衣衫單薄,兩眼腫的像桃兒一般的緋煙。
她後娘在廚房做事,昧下了府里的一匣子燕窩。岑媽媽來查,後娘竟誣告是緋煙偷的。緋煙被狠打了四十板子,革了差事,正在哭自個無處可去。
衛宛身邊無人伺候,索性瞞着嫡母收留了她,拿自己的私房悄悄地貼補緋煙。
可緋煙不要,兩人同病相憐,同吃同住,在平寧侯府里相依為命。她被抬到齊王府為妾時,緋煙求了岑媽媽,哭着跟了過來。
她本以為緋煙會一直陪着自己的,誰料她入了齊王的眼后,緋煙被王妃叫走伺候,沒幾天就在後院枯井裏,被撈出了屍體。
衛宛閉了閉眼,眨掉眼中的淚意,看着眼前這個活生生的小緋煙,再次感謝上天讓她重來一次。
“夫人說幾位小姐只有奶嬤嬤們帶着,太不成樣子,所以挑了聰明伶俐的小丫頭,來陪着小姐玩兒。還道大姐兒您性子安靜,這緋煙活潑,也能逗着您多樂樂。”忍冬推了緋煙上前,“快問大姐兒好。”
“請大姑娘安。”緋煙的聲音甜甜的,是小姑娘有着母親疼愛時的嬌軟。
“快起來。”衛宛向前兩步,挽住了緋煙的手。
忍冬看着兩個小姑娘很是親熱,笑道:“大姐兒喜歡緋煙,夫人知道了定是高興,奴婢這便去回稟夫人。”
*
簡禎正在松鶴院裏努力刷着婆婆的好感度:“娘,媳婦給家裏頭幾個小的做了些簡單的針線活。您若不嫌棄,我給您做個昭君套子如何?”
徐氏盯著兒媳:“小的有了,老的有了,何妨給你夫君做上一件?”
簡禎:……
“夫君的物件僕役們備得很是齊全,並不缺什麼的。”簡禎左顧而言他。
她是真的尷尬,那晚的浴室一抱,這幾日她再也不敢打着瞌睡洗浴,真真切切的盼着衛樞再多忙些時候。以便他忘了此事,好與他再相敬如賓的處着。
徐氏打定主意,不依不撓:“僕役是僕役,夫妻是夫妻。你忘了答應的,再不同樞兒置氣?”
老太太記性極好,一句話把簡禎問的沒了話說。這保證,可是她親自下的……
“娘……”這是還想再掙扎一下。
“就綉個香囊吧,石青刻絲的,樞兒會喜歡。”徐氏拍了板,帶着些得意的笑。
簡禎終於明白這是老太太的故意撮合,她羞得臉色發紅,只得低低地應了一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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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宛默中帶淚:惡毒嫡母不許再捏本宮的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