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2章 極限

第592章 極限

顧銘心裏裝着千言萬語,在此時卻只剩一個略帶哽咽的“好”字。

他脫口道:“好!”

這一年裏,他一直在等她。縱然他在等她的中途因其他女孩而沉醉,但他心裏依舊有她。從他們在勤誠學校的教學樓的天台上並肩點燃那支廉價的香煙起,她就永遠地住進了他的心裏。

電話另一頭沒有聲音。過了好久,手機終於響了,卻不是言語,而是哭聲。

風雪又哭了。

顧銘沉聲道:“小雪,你現在在家還是在醫院,我馬上去找你。”

風雪哭泣道:“我在人民醫院。”

顧銘道:“等我!”

顧銘彷彿忘了木緣沂還在他身側躺着。他掛了電話,很粗魯地掀開被子,接着快速穿衣。

當他快要推門而出時,眼角餘光終於掃到依舊坐躺在床上的木緣沂。

顧銘的頭皮一陣發麻。他此時才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對木緣沂是一種怎樣可怕的傷害。

顧銘忍着心疼道:“緣沂,等我回來。”

木緣沂目光空洞地盯着前方。她沒看顧銘,只一個勁搖頭。

顧銘道:“緣沂,你相信我,我一定會回來。我對你說的每句話都有效,我一定不會辜負你!”

木緣沂的臉上流露出無盡的悲傷,眼淚忽然就流了出來。她搖頭道:“你不用回來了。從今以後,我不會再相信你的任何一句話。”

顧銘用同樣悲傷的語氣說道:“緣沂,你不要生氣。小雪得了絕症,她活不久了!我來永川最根本的目的就是等待這一天。她需要我的時候,我不能不去。”

木緣沂的眼淚更多。她小聲道:“我從來不會小氣到和一個時日無多的女人賭氣。我不生你的氣。她需要你,你快去找她吧。”

顧銘咬牙道:“我一定會回來!”

木緣沂道:“但我不會再等你了。”

顧銘問:“為什麼?”

木緣沂道:“無論你對我說的那些話是真是假,現在都已不重要。因為你對我說的萬千甜言蜜語,還抵不上這簡單的一個‘好’字。這就是愛和不愛的區別。縱然你回來又能如何?某一天韓貞需要你的時候,你還是會義無反顧前去尋她。”

顧銘埋下頭,自然垂下的雙手捏緊成拳,指甲蓋向手心裏深陷。他意圖用強烈的疼痛感壓制心中的罪惡感。可惜沒用,他的心裏充斥羞愧,已然無法再面對眼前這個深愛他的女人。

木緣沂繼續道:“我曾經天真地以為,我愛你,能和你在一起,便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我現在才知道,這種事情並不幸福,反而苦不堪言。我愛累了,也痛夠了。顧銘,你快走吧,今天以後,我不想再見到你。”

顧銘深吸一口氣,咬着牙對木緣沂深深一拜。他悲傷道:“緣沂,對不起。”

木緣沂道:“見過風雪之後就去找韓貞吧,別再來傷害我了。”

顧銘終於合上門往外跑。他能看到門縫完全合實的一瞬間,木緣沂臉上宛如失去一切生機的絕望表情。

他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忘記她。縱然他的大腦再遭受一次兇猛打擊,忘了以前的所有人、所有事,也一定不會忘記這個刻骨銘心的表情。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錯得離譜。

他感覺被人喜歡很痛苦,因為喜歡他的女人太多。蘇沁,王露,文雅,陸思,風雪,韓貞,秦顏青,木緣沂。

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去對待這些女人。他的心總是在風中搖曳,宛如牆頭草一般,誰對他好,他就向著誰。可是當所有女人都對他好時,他的心就像完全被撕裂了一般,撕心裂肺的痛。

他以為只要自己結了婚,就再也不用承受這種煎熬。因為結了婚的男人就不用再去考慮其他女人的感受了。

別的女人姑且不說。

他怎麼可能不考慮風雪?不考慮韓貞?

顧銘忽然有些慶幸。他感覺風雪的這個電話來得很是時候。如果她晚幾天打電話過來,他和木緣沂必然已經結成夫妻。

他自以為的解脫辦法其實是深不見底的深淵。

他和木緣沂都將無限下墜,最終被摔得粉身碎骨!

顧銘衝出小區大門,站在路邊不斷招手。他很快攔下一輛的士,火速趕往人民醫院。

顧銘的心很急,他不知道風雪的時間還剩多少,他害怕他還在趕路的途中,她便已經與世長辭。

他的心越急,的士反而越慢。

顧銘看清了前面,城市的主幹道上排滿密密麻麻的車輛,它們像燒烤架子上的肉片,被簽子有序串上。

顧銘急聲道:“司機,怎麼回事?”

司機道:“很明顯,堵車了。”

顧銘問:“現在是上午九點過,早過了上班的高峰期,怎麼會堵車?”

司機無奈道:“在城市裏,並不是只有上下班的高峰期才堵車。世界各地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交通事故,只要前方有事故,後面的車輛就只能堵着。”

顧銘問:“要多久?”

司機道:“這得看交警的辦事效率。”

顧銘終於坐不住了。他從兜里摸出一張紙幣,甚至沒看紙幣的面額,順手丟給司機便扭開車門往外跑。

他去過人民醫院,但不記得路。在城市裏每條路幾乎都長得一樣,鮮少有人能把城市裏的各個路段記清楚。

顧銘一邊跑一邊用手機查地圖。

他查到了人民醫院的路線。地圖上顯示,在他打車十數分鐘之後,離目的地還有七千八百多米。

這是很長的一段路,他需要跑步過去。

顧銘還記得初中時的晨跑。那時顧恩和宋小芹都能輕而易舉跑下六千米,但他只跑了不到一半,就已經累癱了。

還有勤誠學校的秋季田徑運動會。小個子李文豪像草原上奔跑的千里馬,五千米的長跑,他一鼓作氣跑完,並且拿了第一名。顧銘卻只能陪他跑上一小段。

顧銘忽然意識到,他有生以來,從未跑過七千八百米這麼長的路。

人面對未曾嘗試過的事情,時常秉着一分怯弱心理。就像從來沒游過泳的人忽然下水,一定下意識以為自己會被淹死。

若換在以前,顧銘也和其他人一樣,不相信自己能跑完這七千八百米。甚至於,還沒開始跑就已經放棄。

今天不一樣,他心裏有着絕對堅定的信心。別說七千八百米,就算是一萬五千六百米,他也堅信自己能一口氣跑完。

因為風雪在等他!

顧銘咬着牙大步跑,路中間的車輛與路兩側的房屋都飛快向後消逝。

太陽已經爬上山,殘留着些許紅艷的陽光緩緩灑在大地。今天又是爍玉流金的一天。

汗水已經浸透顧銘的短袖,他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急,步子也變得越來越沉。但他沒停,甚至不曾減速。

他時刻聽着手機的路段播音,好在路口前知道方向。

他每跑一陣就會看一下手機屏幕,好確定剩餘路程。

他跑了五千多米,整個人幾乎脫力,但他依舊沒有止步。

信心和實力果然不能畫上等號。

顧銘在起跑之前有着無窮的信心,哪怕到了現在,他的信心依舊沒有消退。但毫無疑問的,他的身體已經漸漸接近極限。

就像三國時期傑出詩人曹操寫的“神龜雖壽,猶有竟時”。哪怕是壽命長達千年的老龜,也一定有壽命終結的一刻。

在這個世界,除了無限大的宇宙,無限長的時間,其他任何事物都存在極限。或者說,人類未曾探知清楚的宇宙也存在一個趨於無限的極限,而時間本身只是人類構想出的一個概念,未必沒有極限。

所以世間沒有絕對的無限,萬物都存在一個極限點。

人的壽命有極限,人的體能也有極限。

顧銘感覺自己已經跑不動了。他的身體已經到了運動的極限。

有那麼一瞬,他的確放緩腳步,有了止步的趨勢。可是他的前腳只停頓了不到一秒,後腳立馬向前抬去。

他強忍着身體的過度負荷,強迫自己繼續奔跑。

於是他又跑了起來。雖然他的速度比之前慢了很多,但他一步也沒停下。

他在爭分奪秒,連一秒鐘也不願浪費。因為見一個人的最後一面有時候真的只需要一秒。興許他錯過的那一秒,就是讓他抱憾終身的一秒。

顧銘感覺肺部幾乎炸裂,雙臂雙腿都已麻木,唯一還有知覺的只有喉嚨。

他的喉嚨像萬千刀刃不斷切割划動,劇烈的疼痛感讓他產生自己在吐血的錯覺。

他依舊在跑。

某一刻,他忽然感覺全身氣血暢通了一分,極致的疲憊之感居然減輕了不少。

顧銘感覺自己又有力量了!

他不知道這一抹力量的來源。他現在的狀態,也已沒有多餘的思考空間。他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一張臉。

他想着風雪,他必須要見到她!

顧銘彷彿忘了時間,在他的視線幾乎完全黑暗的一刻,他看到了人民醫院!

他做到了!一個從未嘗試過長跑的人,一口氣跑完了七千八百米!

這種事情稱不上奇迹,不然“奇迹”這個詞就顯得太過廉價。

但毫無疑問,這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換在平時,顧銘絕對做不到的事情。

興許這就是愛的力量。

顧銘對風雪的愛讓他超越了身體的極限!

或許這一點正如顧恩所說,每個人都有無窮無盡的潛能,只需要一個激發潛能的催化劑,普通人便能做到許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顧銘還沒停。他到了人民醫院,卻還沒找到風雪的病房。

他扶着醫院的牆壁,一邊向前走,一邊用手機給風雪打電話。

這個電話打通了,但接電話的人不是風雪,而是風俊。

顧銘急促喘息着幾乎說不出話。

風俊卻好像知道顧銘想說什麼。他急聲說出風雪的病房號,並用懇切地語氣說道:“顧銘,你快點來。”

顧銘聽到病房號便沒再聽電話。他把手機放進兜里,接着提起胸腔里的最後一口氣,再一次奔跑起來。

他沿路詢問醫院的工作人員,終於在數分鐘后找到風雪病房。

風俊就在病房的門外站着。

顧銘衝到房門前,準備推門進去。但風俊制止了他。

風俊道:“顧銘,你先別著急,小雪的情況並沒有你所想的那麼糟糕。”

顧銘聽到這句話便稍稍放心一點。他癱坐在地,靠着牆大口喘氣。

好半晌過去,顧銘終於能正常說話了,只不過他的喉嚨依舊是針扎般的疼痛。

顧銘問:“風叔叔,我能進去看看小雪嗎?”

風俊道:“你當然能看小雪。但在這之前,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顧銘道:“你儘管說,不管什麼事我都答應。”

風俊道:“小雪想看極光。”

顧銘道:“我知道。在我們中國就有許多城市能看極光。她想看,我就陪她一起去看。”

風俊搖頭道:“小雪一定要看特羅姆瑟的極光。”

顧銘問:“特羅姆瑟在哪裏?”

風俊道:“挪威。”

顧銘皺眉道:“要出國?”

風俊點頭道:“是的,要出國。以小雪現在的身體狀況,應該還能堅持一個月。在這期間,我希望你能陪她。”

顧銘重重點頭道:“我當然要陪她。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一年。”

風俊道:“出國本身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需要辦理出國護照,還需去領事館簽出入境。這些繁瑣的手續至少要二十天才能辦好。”

顧銘問:“另外還需要多少錢?”

風俊道:“錢的事情你不用擔心。你只需要答應我,在小雪所剩不多的時間裏,留下來陪她。”

顧銘道:“這種事情,我當然會答應啊。但錢的事情我不能不關心。”

風俊問:“你以為我會吝嗇這點錢?”

顧銘沉聲道:“風叔叔,我知道你不在意錢,但你沒有理解到我的意思。”

風俊問:“你是什麼意思?”

顧銘撐着地面站起身,接着對風俊躬身行禮。他真摯道:“風叔叔,我想以小雪的未婚夫的身份,帶她去挪威看極光,完成這一場旅行結婚。”

風俊驚訝道:“旅行結婚?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顧銘點頭道:“我當然知道。從初中時代起,我就不只一次幻想我和小雪結婚的場景。現在小雪的時間不多了,如果我錯過了這一次,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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