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1章 天平

第591章 天平

大多男人存在一個通病,便是忘記衡量自身實力,努力彰顯自己對心愛的女人的保護欲。哪怕是天生就有自知之明的男人,他一旦站在心愛的女人面前,便很難說出“我不行”,“我做不到”等字眼。

有的事情,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完成的可能性。但依舊有不少男人敢昧着心說漂亮的謊話,他們會說“只要是你要我做的,我就一定做得到”。

他們真的做得到嗎?

如若他們心愛的女孩要求他們捉住天上的極光,抑或是培育一株成熟的七色堇,他們還能拍胸脯做保證嗎?

顧銘早已不是對感情充滿迷茫的青澀少年。他對感情早就有了明確的認知。他一直都知道,他愛的人是風雪,是韓貞,甚至有可能是蘇沁,卻絕對不可能是木緣沂。

但他依舊信誓旦旦保證道:“我做得到!我能愛上你!”

這種連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話,他怎麼能言之鑿鑿地說出口?最可怕的是,原本一開始就不相信這件事的木緣沂,居然在他說出這句話後有了動搖。

她堅定不已的決心變成了風中柳絮。

又是一晚的狂亂與纏綿。

陽光已經穿透窗帘,斑駁灑在浸滿汗水的被褥上。

顧銘還沒睡。

他疲憊地盯着她。她和以往一樣,像嗜睡的小貓咪,靠在他的懷裏安然熟睡。

這一次,她的眼角沒有淚水。

顧銘知道,今天以後,她一定不會再說那些悲傷的話。她會變成賢惠的妻子,不離不棄陪着他。

他做了這麼多,說了這麼多,想要的不就是這個結果嗎?

他的目的達成了。可是為什麼,他的眼裏滿是悲傷?

正午的日光像火焰一樣燃在地面。大地的行人都彷彿着了火,變成凄艷痛苦的火人。

顧銘撐起遮陽傘,替木緣沂抵擋火辣的陽光。

他們都走在陰涼的傘葉下面。但他們也都像着了火一般,每一步都艱澀無比,彷彿隨時都會被火焰燒成灰燼。

顧銘已經想好了,兩人面見彼此家長的事情可以往後無限推移,但他們結婚之事勢在必行。

事實上,兩個人結成夫妻只需要民政局的一個結婚證,幾塊錢就能辦成。

但這其中也存在難點。因為結婚的雙方需要提交常住戶口本原件以及居民身份證。

顧銘和木緣沂都是成年人,他們當然有身份證。只不過他們手上並沒有戶口本,需要家人親送或郵寄。

這些都不是問題。顧銘有一萬個信心,只要他給家裏打電話要戶口本,縱然顧勝不肯答應,阮小馨或顧恩也一定願意親自送來。

木緣沂也是這麼想的。她堅定道:“我給我媽打電話,如果她不肯送戶口本過來,我們就親自過去拿!”

他們都有拿到戶口本的信心。但事實是,戶口本與他們相隔千里,就算能拿到,也需要好幾天時間。

他們估算過,最遲三天,他們就能正式結婚,成為合法夫妻。

在這之前,他們必要做一些事前準備。

雖然他們不打算辦酒席,不打算請朋友,但結婚總歸不是小事,至少得有一張婚紗照。

顧銘聯繫了禮服店。他並沒有要求店家按他和木緣沂的身材定製婚禮禮服。他只打算去租一套禮服,然後兩個人去照相館拍照。

大多追求浪漫的女孩都憧憬旅行結婚。她們想要去三亞,去麗江,去大理,去西安拍攝各種風格的婚紗照。

木緣沂不一樣。她從未向顧銘要求過任何東西,甚至拍婚紗照都是顧銘提出來的。

顧銘無比深信,他娶了木緣沂,未來的生活一定會變得幸福美滿。

他們租好禮服,接着去就近的照相館,找了一張黃果樹瀑布的背景圖,一張婚紗照就這樣完成了。

顧銘還想多換幾張背景圖再照,但被木緣沂制止。

她輕輕撫了撫小肚子,嫣然道:“婚紗照這種東西,一張就好,多了反而累贅。”

顧銘點頭表示贊成。

照相館老闆詢問照片尺寸。

木緣沂道:“普通照片大小就行。”

顧銘皺着眉鄭重道:“24×36,最大尺寸,什麼時候能拿到?”

老闆道:“你們着急的話,明早就可以過來拿。”

顧銘付了錢,拉着木緣沂往外走。

木緣沂問:“你知道最大尺寸的婚紗照是多大嗎?”

顧銘點頭道:“我知道,大概和我們租房客廳的茶几面一樣大。”

木緣沂問:“這麼大的婚紗照,你準備放哪裏?”

顧銘道:“當然是掛我們房間的牆上。”

木緣沂道:“一個小房間裏掛這麼大一張婚紗照,我感覺很奇怪。”

顧銘道:“沒什麼好奇怪的。婚紗照又不是普通照片,它總不能比‘藍夢’還小。”

木緣沂問:“藍夢?”

顧銘道:“就是我的那張宣紙畫。”

木緣沂若有所思地地點點頭。

兩人回禮服店歸還禮服,便又回到租房裏。

尋子的老頭子從昨天開始就不知所蹤。整個房子變大了,成了他們的兩人世界。

顧銘盯着木緣沂的肚子,微笑道:“從今天中午你睡醒起,我就見你經常摸肚子,是不是有了?”

木緣沂紅着臉道:“我也不知道有沒有。”

顧銘道:“有沒有都沒關係,反正我們遲早會有。”

木緣沂重重點頭。

顧銘道:“我給家裏打個電話,和他們說戶口本的事情。”

木緣沂問:“事情真的有我們想的這麼順利嗎?戶口本是我們國家居民的重要證件,一般沒人會放心把它寄出去。”

顧銘道:“沒關係的,我給我哥打電話,他從小就疼我,只要我叫他幫忙,他絕對不會拒絕。”

木緣沂點頭道:“你這麼一說,我也想見見你哥。”

顧銘道:“我咱哥。”

木緣沂掩嘴甜笑。

顧銘真的給顧恩打了電話。他以為戶口本的事情很容易說成。但事情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樣。整個電話從始至終,他沒提過戶口本,更沒提過他要結婚的事。

顧銘從顧恩的話語中聽出了濃重的悲傷。他不知道顧恩為何而悲傷。他只知道,在這通電話里詢問戶口本的事情,非常傷人。

他忽然想起,他離開家已經一年了。這麼長時間裏,他沒給家裏打過一個電話。他唯一一次聯繫哥哥,主要目的卻是索要戶口本。

這是多麼令人寒心的事情啊?

顧銘盯着手機發獃,他不知道這一年裏家裏有什麼變化。爸爸和媽媽的身體還好嗎?哥哥和嫂子的感情順利嗎?妹妹有沒有貪嘴長胖?

他已經好久沒看到他們了。

顧銘以前讀書的時候,也經常和家人們一年一見。他從未有過這麼強烈的遊子離思。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他已經開始想家了。他還是少年時有過一個心愿,便是一家人能在除夕夜吃上一個團圓飯。

少年的心愿在長大之後自然而然變成了泡影。

木緣沂問:“顧銘,要不我們還是先回家一趟,都見見彼此的父母?”

顧銘搖頭道:“我要娶你。在我們拿到結婚證之前,不能出現任何變數。”

木緣沂道:“所以我們要抓緊時間回家啊。”

顧銘道:“回家見家長本身就是一個難以掌控的變數。我不知道你的父母是否答應,但我知道我爸一定會明裡暗裏挑刺。”

木緣沂道:“你之前還說,你相信你父母會像你一樣喜歡我。”

顧銘道:“那是善意的謊言。我爸是一個非常尖刻的人,比我們房東還要刻薄一百倍。沒人知道他的腦子裏在想什麼,更沒人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情。”

木緣沂蹙着眉小聲道:“善意的謊言嗎?”

顧銘道:“是的,善意的謊言。但我要娶你絕對不是謊言。”

木緣沂點頭道:“我給家裏打電話,先把我的戶口本拿到再說。”

顧銘道:“好的。”

木緣沂真的在電話里說動了她的父母。她爸願意親自把戶口本送過來。只不過她爸還告訴她另外一件事,兩個人結婚必須在其中一個人的居住地的民政局辦理。

顧銘驚住。他立刻意識到,自己的計劃出了極大的漏洞。他原本是想和木緣沂在永川的民政局辦理結婚證,但現在看來,已經不可能了。

木緣沂甜笑道:“沒關係的。等我爸把戶口本送過來,我就和你一起去你家。”

顧銘道:“沒問題。不管我爸媽同不同意,我都一定和你結婚!”

這件事說定,他們現在只需要等,等明早去照相館取婚紗照,等木緣沂的爸爸明天把她的戶口本送過來。

他們很快就能去廣安的民政局結婚。

這一晚,他們的激情比之以往的任何一晚都要熾盛。

顧銘已經認定木緣沂就是陪伴他終生的人,木緣沂也放心大膽地把自己交給了顧銘。

然而他們的婚姻還是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這一天早上,木緣沂縮在顧銘的懷裏。她非常慶幸地說道:“顧銘,我以前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不然我們不會有今天。”

顧銘問:“你做了什麼事?”

木緣沂問:“你還記不記得,我帶你到‘歡樂天地’入職那天,我搶着幫你填入職單子?”

顧銘思索片刻,點頭道:“是有這件事。當時我還挺好奇,問過你,但你什麼也沒說。現在我幾乎忘記這件事了,你又提了出來。”

木緣沂問:“你知不知道‘歡樂天地’裏面其實有員工宿舍?”

顧銘驚訝道:“我在‘歡樂天地’工作好幾個月,一直沒聽說過這件事。”

木緣沂道:“‘歡樂天地’的員工宿舍很不好,環境糟糕得像車站附近的旅社。公司里很少有員工願意入住,當然沒人和你提起。”

顧銘問:“那你提這件事幹什麼?”

木緣沂道:“當時你的入職單子裏有‘是否入住員工宿舍’的選項,我幫你填的‘否’。”

顧銘問:“然後呢?”

木緣沂道:“還有什麼然後啊?我不幫你填‘否’,你自己肯定會填‘是’。如果那時你搬進員工宿舍,就不會在梔子苑和我相處這麼久,我們也就不會有今天了啊。”

顧銘問:“你怎麼知道我會填‘是’?”

木緣沂道:“因為你那時很窮,幾乎到了身無分文的地步,連基本的吃穿用度都需要我資助。這裏的租房這麼貴,你當然會把租房騰出來再轉租給別人應急啊。”

顧銘低下頭親吻她的額頭,微笑道:“緣沂,你真聰明。”

木緣沂抿嘴道:“你以為我們初見的那天晚上,我說‘我已經在追你了’是開玩笑的嗎?”

顧銘道:“能遇到你,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

最後一個“事”字還沒說出來,顧銘的手機忽然響了。他的鈴聲依舊是《傾盡天下》,這麼多年過去,他一直記得那句“血染江山的畫怎敵你眉間一點硃砂”。

顧銘感覺自己該換一個手機鈴聲,之前他無意中發現的古風歌曲《煨酒忽憶舊關河》就很不錯。

他早該斬斷曾經有關蘇沁的一切。因為要陪他度過下半生的人是木緣沂。

顧銘想着,從枕頭下抓出手機。

他看到來電顯示的一瞬間,整個人如遭雷擊,變成了僵硬的木偶。

來電的人是風雪!

在他長達一年的等待中,他終於等到了這個電話。

可是這個電話來得很不是時候。

最多再過兩個小時,他就能拿到婚紗照,木緣沂的爸爸也能把她的戶口本送來。

顧銘應該做好準備帶木緣沂回家了啊。

他此時接這個電話會發生什麼事情?

顧銘的表情變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深吸一口氣,不斷顫抖的指尖終於摁下了接聽鍵。

電話另一頭是風雪的無助哭泣。

以前那麼活潑的她,現在連哭泣聲也變得微弱又沙啞。彷彿對她而言,哭泣本身就需要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做到。

顧銘不動聲色,安靜聽她哭。

很快的,顧銘察覺到不對。他現在是木緣沂的未婚夫,他不能當著她的面和前女友悄悄通話。

於是他點下免提,讓木緣沂也一起聽風雪的哭泣。

顧銘的手機持續傳出哭聲。風雪只哭了短短不到十秒鐘,但手機前的兩人都有種宛如天塌地陷的崩壞感。

此時此刻,兩人都意識到非常可怕的事情要發生了。

手機里傳出風雪的哀求聲。她啜泣道:“顧銘,對不起、對不起……我用盡全部力量阻止自己聯繫你,可是最後的最後,我還是控制不住自己。顧銘……我想看北極光,你能帶我去嗎?”

顧銘能感覺到自己的心在顫抖。如果他心裏有一隻天平,左側是木緣沂,右側是風雪。此時此刻,天平已向右側無限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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