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鬆口
顧銘下意識想搪塞這個問題,但他發現這個樣子的確不容易說謊——有時光着身子就彷彿把心掏了出來,任何謊言都會被拆穿。
他不能說謊,但他也不能說實話。於是他只能沉默。
韓貞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別過頭去,冷冰冰說道:“好了,我已經知道了。”——不回答也是一種回答。往往某人拒絕回答某個問題,便等於回答了最糟糕的答案。
顧銘知道韓貞心裏難過,他心裏同樣難過。但他能說什麼?說“韓貞,我喜歡你,我沒有把你當備胎”?這的確是實話,但他若把這句話說出來,一切再無迴旋餘地。
就彷彿,連他也認為風雪死定了,所以他心安理得地愛上了別的女人。又或者,風雪奇迹般地戰勝了病魔,他的實話將禍害韓貞一生。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很多深埋心底的感情,絕對無法宣之於口。所以愛情往往容易製造痛苦,製造別離,製造恨。
所以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而顧銘絲毫沒有意識到,韓貞的一生,早就被他禍害得千瘡百孔了。
所以韓貞會恨他嗎?
這一晚,韓貞像傷心又疲憊的小貓咪,蜷縮在顧銘的懷裏,無需清越委婉的歌謠助眠,她便安然入睡。
顧銘盯着她恬靜的睡臉,恨不得兩巴掌扇死自己。
次日清晨,顧銘跟着韓貞,吃了早餐便去學校上課。
似乎世上的每個大學都一樣,面積大,綠化好,花圃陳列,小徑交錯,方向意識不好的初來者非常容易迷路。
顧銘當然不會迷路,他的目光停在韓貞身上,除了短促的眨眼間隙,連一刻也不曾離開她。
他們一前一後走着。彷彿回到遙遠的孩童時代,只不過兩人的位置完全顛倒,以前是韓貞偷偷跟在顧銘後面,現在變成顧銘跟在韓貞後面了。
他們走着走着,距離越來越近,某一刻,兩隻手居然很自然地牽到了一起。
毫無違和感。
彷彿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他們都這麼想,但他們心裏卻又都潛藏宛如海嘯翻滾的激烈情緒。
韓貞本是大四學生,該修的學分基本上都修完。只剩最後一年的畢業實習與畢業論文。少許大四學生還留在學校里補修以往掛掉的學科,但韓貞沒有掛科,她留在學校是閑來無事聽聽選修課。
她學的國際經融與貿易,現在卻要聽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邏輯學。
顧銘忽然發現一個非常奇怪的問題,皺着眉道:“韓貞,你為什麼來這個學校讀書?”
韓貞問:“怎麼了?”
顧銘道:“我沿路看了一下,這個學校像是主攻建築類與機械類專業的,而且只是一個二本大學,你要學國貿的話,應該有更好的學校。”
韓貞不以為意道:“好的學校多了去了,那也得考足夠的分數才去得了。”
顧銘不解道:“莫非你高考只過了二本線?”
韓貞問:“很奇怪?”
顧銘道:“是挺奇怪的,我以為你至少能考過一本線。”
韓貞道:“我也這樣以為。”
顧銘問:“高考失誤?”
韓貞蹙着眉猶豫半晌,凝聲問:“我說我讀高中時成天都想着你,嚴重影響了學習,你信嗎?”
顧銘說不出話。
韓貞嫣然一笑:“你別沉着臉,我開玩笑的。高考的變數本就很大,有人考好,自然也有人考不好。你讀高中時不也挺厲害的,最後還不是只讀了一個專科。”
顧銘點頭道:“說的有道理。”——他沒說陳小帥偷了他的身份證致使他缺考英語。
兩人到了教室。來上課的學生有不少是韓貞的熟人,他們向她打招呼時,均錯愕地盯着顧銘。
韓貞道:“這是顧銘,我朋友。”
一個女生非常疑惑地問道:“他是我們學校的學生?”
韓貞搖頭道:“不是。”
又一個女生問道:“那他是來陪你聽課的?”
韓貞甜笑道:“是的。”
兩個女生均見鬼了一樣,露出非常古怪的表情。
顧銘皺眉道:“同學,我陪我女朋友來聽課,有什麼問題嗎?”
兩個女生的腦袋都搖得像撥浪鼓,連忙道:“完全沒問題。”
她們嘴裏說沒問題,但臉上的古怪之色一點也沒消退。
韓貞紅着臉拉着顧銘到最後排的位子坐下,小聲抱怨道:“你在胡說什麼?”
顧銘道:“權宜之計,不然每個人都莫名其妙地盯着我們。”
韓貞道:“你可以說你是我遠房的表哥啊。”
顧銘搖頭道:“說表哥不親切。”
韓貞不滿道:“所以我又變成你女朋友了?”
顧銘問:“不好嗎?”
韓貞把腦袋壓在課桌上,一動不動,也不說話。
顧銘遲疑片刻,問:“莫非那些女生也以為你是石女?”
韓貞道:“也許吧。”
顧銘問:“那你應該解釋一下。”
韓貞搖頭道:“不用了。學校里認識我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挨個解釋,嘴巴說干也解釋不完。”
片刻過去,上課鈴聲響了,代課老師來講課了。
顧銘粗略聽了一下,老師說的每個字他都能聽懂,但結合成一句話,他就不懂了。
諸如同一律,矛盾律,排中律等概念,他甚至聽都沒聽說過。
於是韓貞盯着講台聽課、做筆記,顧銘就盯着韓貞看。
韓貞受不了了,偏過頭指責道:“你不要一直盯着我,這樣會影響我聽課。”
顧銘道:“整個教室里,最好看的就是你,我不看你看誰啊?”
韓貞道:“你也聽課啊。”
顧銘搖頭道:“聽不懂。”
韓貞道:“那你就睡覺。”
顧銘道:“你睡着之前,我不能睡。”
韓貞沉默片刻,忽然把書合上,提着包起身就往後門走。
顧銘問:“你去哪裏?”
韓貞道:“肚子不舒服,想上廁所。”
顧銘的神色一凝,當即跟出去。
韓貞真的要去上廁所。顧銘察覺不對,跑到她前面,兩手一張便把廁所門擋住。他沉聲道:“你不能上廁所。”
韓貞問:“為什麼?”
顧銘道:“這是學校的公共廁所。”
韓貞道:“學校里本就只有公共廁所,莫非你還想讓學校專門替你修一個雅座?”
顧銘皺眉道:“你不能在公共廁所里方便。”
韓貞問:“為什麼?”
顧銘道:“因為我看不到你。”
韓貞道:“我兩分鐘就出來。”
顧銘不容置喙道:“兩秒鐘都不行!”
韓貞問:“那怎麼辦?”
顧銘道:“憋着。”
韓貞凶道:“那你怎麼不憋憋看?”
顧銘認真道:“如果我真的鬧肚子,也一定憋着。”
韓貞道:“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不讓我聽課就算了,連廁所也不讓我進?”
顧銘正想說話,身後忽然傳來女生的驚呼。她喊到:“啊!變態!”
顧銘茫然回頭,瞧見廁所里有女生要出來。他也感覺尷尬,老臉一紅,連忙往邊上讓路。
韓貞抓住這個空隙往裏面走,但顧銘扼住她的手腕,很用力,堅決不讓她脫離自己的視線。
從廁所里出來的女生居然好心問了一句:“同學,需要叫老師嗎?”
韓貞橫着眉凶道:“你有病嗎!我和我男朋友說話,關你什麼事!”
女生被氣到了,嘴裏抱怨着,憤憤地離開這個奇怪的地方。
顧銘驚訝道:“我以為你會將計就計,叫那個女生喚老師來。”
韓貞道:“我又不是傻子,萬一把你氣走了,誰來陪我?”
顧銘道:“現在的問題是,這個廁所怎麼辦?”
韓貞道:“要不我先進去看看,如果沒其他女生,你就進來?”
顧銘搖頭道:“那萬一我一進去,忽然又有女生來了,我不就真成了變態嗎?”
韓貞道:“你本來就是個變態,有什麼好怕的?”
顧銘堅持搖頭。他沉吟道:“真的忍不住?”
韓貞道:“就算這次能忍住,也還有下次,下下次,我們總得想個辦法。”
顧銘問:“你覺得什麼辦法有效。”
韓貞道:“你把手機拿出來。”
顧銘照做。然後韓貞給他發了一個視頻邀請,凝聲道:“以後你就用手機盯着我吧。”
顧銘覺得這個辦法好,但他還是覺得奇怪,就像在女生廁所裝了一個監控,只有十足的變態才做得出這種混賬事。
顧銘皺着眉思考,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但他沒妥協,而是一把抓過韓貞的提包,又伸手仔仔細細地搜了她的全身,確定她身上沒有毒品,便點頭道:“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韓貞道:“你還沒搜我的鞋子。”她說話時把鞋子拖了,證明鞋子裏沒有藏毒,便大步往廁所里走了。
顧銘在外面等了接近十分鐘,韓貞沒出來。他感覺有些不對,皺着眉給她打電話。他站在廁所外面便能聽到她的手機鈴聲。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手機響了,但韓貞遲遲沒接電話。
顧銘慌了。他對着廁所大喊道:“韓貞,你在幹什麼!”
廁所里依舊沒有回復。
顧銘心裏打定主意,如果韓貞真的敢趁這麼片刻功夫就偷偷吸毒,他就真的丟下她不管了。
他心一橫,大步衝進女廁所,挨着敲雅座門。他把每個門都敲了,卻仍舊沒有回復。
他的腦子轉得很快,摸出手機又給韓貞打了一個電話。廁所里又響起《送別》,他從聲源判斷出韓貞就在第四個雅座里。
他對着門冷聲道:“韓貞!開門!”
裏面傳出濃重的喘息聲,像極了電視裏某些癮君子吸毒過量的癥狀。
顧銘忍不住,抬腿一腳便把門踢開。
這一踢,顧銘也被嚇到了。他沒看到毒品,只看到一地的血。
韓貞無力地蹲坐在裏面,手機掉在了地上。她的臉色蒼白若紙,豆大的汗珠不斷從額頭滲出。
顧銘反應過來,韓貞暈血。她忽然看到這麼多血,而且這些血還全都是她自己的,她當然要暈。
顧銘不遲疑,趕緊替她穿上褲子,然後背着她往外跑。
他對這個學校還很陌生,找不到出校的路,也找不到去醫務室的路。幸好他在跑動中遇到了好幾個在校學生,很容易就問出了醫務室的方向。
他一邊跑,一邊安慰道:“韓貞,不要怕,有我在。”
他衝進醫務室,看到一個身着白大褂的人,便大喊道:“醫生,我女朋友暈血,快救救她!”
醫生也看出韓貞的情況有些嚴重,略過諸多繁瑣流程,快速把她帶到病房裏。
經過醫生診斷,韓貞只是到了生理期,身子有些虛,再加上暈血,才會忽然倒下。
女生都有生理期,也有少部分女生暈血,其實這都是很容易克服的事情,但兩件事疊加在一起,韓貞沒能承受住。
韓貞躺着打點滴,顧銘便守在床邊。
半個小時過去,韓貞終於恢復過來。
顧銘沉着臉道:“韓貞,你連自己生理期到了都不知道嗎?今天若不是我在,不知道會出怎樣的事。”
韓貞搖頭道:“以往不是這個時候,這次提前了十多天,我怎麼會知道啊。”
顧銘問:“好端端的,怎麼會提前?”
韓貞道:“可能是精神壓力太大。”
顧銘皺眉道:“莫非是我給的你壓力?”
韓貞反問:“不然呢?”
顧銘只能苦笑。他不知道當他成為她的唯一時,他便無時無刻都能給她壓力。
韓貞忽然開眉笑道:“顧銘,我聽到了。”
顧銘問:“你聽到什麼了?”
韓貞道:“我聽到你叫我別怕,有你在。”
顧銘點頭道:“是的,我在。”
韓貞笑得更開心。她忽然坐起身子,單手抱住顧銘便吻住他的臉。
顧銘像被電擊了,身子綳得老緊,沒辦法抗拒——當他心裏不抗拒時,身體也不會抗拒。
韓貞鬆開他,笑語嫣然道:“我還聽見你對醫生說,我是你女朋友。”
顧銘的臉色僵住。他澀笑許久,終於鬆口道:“好像說了。”
韓貞笑着安慰道:“你別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這本來就是小事,反正說了也還可以反悔。”——不知她是懷着何種心理說出的這句話。
顧銘搖頭道:“不了。”
韓貞問:“什麼不了?”
顧銘道:“不反悔了。”
韓貞問:“為什麼?”
顧銘道:“我對你該做的不該做的事都做了,若我不要你,出門被雷劈死都是罪有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