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回
()和家內院,和大奶奶陳氏正帶了丫頭婆子往婆婆房裏去。到了和太太上房門口,早有丫頭報了進去。和太太剛午睡起來,正由丫頭服侍着洗漱。陳氏見了,忙上去幫着遞水挑簪。和太太笑道:“睡一覺,精神多了。這會子你也該歇個覺才是,怎麼過來了?”
陳氏笑道:“媳婦已經歇過了,只是不敢睡太久,怕夜裏走了困。想着太太也該醒了,就來太太這裏看看。”和太太含笑點了點頭。
一時梳好了頭,又在陳氏的服侍下穿好了家常的衣裳,和太太接過丫頭遞上的蓋碗來,輕輕撥了撥茶葉,飲了一口,拿了帕子拭了拭嘴角,道:“你這會子來,是有什麼事么?”
陳氏笑道:“昨兒在節華齋訂的六十來盆菊花已經到了,太太看擺放在哪裏好?”
和太太不耐煩想這些,便問道:“你看哪裏好些?”
陳氏笑道:“我看後園湖邊的假山腳下的空地就挺好的,那裏邊上幾棵大柳樹,映着湖水又清透又涼爽。湖邊的亭子又大,正好可以擺酒宴客。”
和太太笑道:“還是你的主意好,只是後日才是正日子,這兩日那花還得人正經看着才是,別到了後日,那花就殘了,可就不成體統了。”
陳氏道:“太太放心,我打發了劉婆子看着,她是老人了,做事咱們也放心。還有那螃蟹,已訂下了,后兒一早人就送來,不會耽誤的。”
和太太滿意地點點頭,又問道:“那花家的姑娘可說了來嗎?”
陳氏道:“花大娘說了,准來的。太太放心!”
和太太笑道:“總聽你們說她好,偏我等了那麼久都沒見着,真想見見呢!”
陳氏笑道:“太太等後日就見到了,到時只怕拉着不撒手呢!”和太太聽了越發好奇,只恨不得立即見了才好。
這裏陳氏又回了幾樣事,便退出去。這府里雖說是她管家,但一些事還是要和太太准了才行。好在和太太是個心慈和善的,不過都是面上問一兩句罷了。故這對婆媳之間還是比較和睦的,唯一的缺憾就是陳氏入門多年,除了三個女兒外,膝下仍舊無子。和太太嘴上雖然不說,可到底心中有些不滿。陳氏也十分焦急,只是命里如此,強求不得。
這裏陳氏出了門,將幾件事吩咐了下去,回至房中,心腹李嬤嬤見無人,便問道:“奶奶,這事兒太太怎麼說?”
陳氏抿一口茶水,笑道:“太太聽了我們說了這麼幾回,如今可是心急着呢,恨不得能立時見了着花家姑娘才好。”
李嬤嬤笑道:“如此就好,這事兒可不成了一半了么?”
陳氏搖搖頭,笑道:“嬤嬤太言之過早了。這八字都沒一撇呢!”
李嬤嬤笑道:“成事在人,說句誇口的話,我老婆子也活了大半輩子了,也算有些見識過了。又隨了奶奶在這裏這麼幾年,對太太和三爺也是知道些的。這花大姑娘呀,太太和三爺一定瞧得上。”
陳氏心知李嬤嬤乃是積年的老嬤嬤了,見識也是不凡的,這話也不是隨便誇口出來的,又想到自己在和家的地位,便笑道:“但願能成!”
這日一早起來,花家一家起來洗漱了,用過早飯,便個個都換了出門的齊整衣裳來。和家是實在人家,想得周全,派了一輛馬車過來,接了她們一家先與謝氏會合。孟家自然有自己的車馬,只是謝氏見了珍珠,便叫孫氏母女一同到她車上去,孟大夫便被她趕下車到和家的車上與花自芳一起。孟大夫哭笑不得,也不生氣,自動上了另一輛車。
謝氏與孫氏珍珠一車,孟大夫與花自芳一車,再有趕車的馬夫與謝氏帶的下人,兩車人不疾不徐行了一個多時辰,方到了和家大門口。
和家的車趕在前面,早一步停住了。孟大夫和花自芳先下了車,早有和大爺和維之與三爺和績之迎了進去。而後便見和大奶奶陳氏笑着迎上來,道:“可算來了,我們太太都等急了,正要我去催呢,可巧就來了。”
謝氏和孫氏先下了車,而後珍珠方才下來。陳氏笑道:“珍珠妹妹,好些日子不見了,可想得緊。”
珍珠低頭福了福,笑道:“大奶奶好。”
陳氏忙拉了她道:“什麼奶奶不奶奶/的,我虛長你幾歲,只叫我姐姐就是了。”
珍珠看孫氏和謝氏一眼,見她們點點頭,方才笑道:“姐姐好。”
陳氏笑道:“好好好。”
一面說,一面才鬆了她的手,轉頭去扶了謝氏往裏去,口中笑語連珠,道:“孟太太多久沒來了,我們太太想得緊,都念叨多少回了。今兒可算來了,我們太太備下了上好的桂花酒,孟太太可得多喝幾盅。”
珍珠這裏偷偷看陳氏的行事,心下暗暗讚賞:這陳氏倒是有幾分鳳姐的品格。只是容貌遜色多矣,只是中人之姿,且不及鳳姐那等盛氣凌人,倒多了幾分圓滑。
孫氏便悄悄與珍珠道:“這和大奶奶娘家姓陳,倒是個厲害的,這和家上上下下被她打理地妥妥噹噹的。外人都贊她的好,進門快十年了,只生得三個女兒,盡把持了裡外,沒叫納妾。和老爺和太太是慈善人,也沒甚話說,真不是個簡單的。你和她說話小心些,可別得罪了她。”
珍珠道:“娘放心,我曉得的。”再厲害的人物在大觀園都見過了,陳氏雖厲害,可到底還不夠瞧呢!
一面走一面細細打量這和府的宅院擺設等物。這和府不過是一所二進的宅子,伺候的人也不多,但衣飾整齊,行事也頗為有度。房子因有些年頭了,有些地方有些修繕的痕迹,但勝在乾淨齊整。裡外看來,卻覺簡單處生出幾分有趣來。珍珠微微地打量着,那裏陳氏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她,見她見着這府中的諸事卻是絲毫波瀾不驚的模樣,心中有了些讚許。
一時到了和太太屋中,便見和太太已帶了丫頭迎了出來,與謝氏與孫氏彼此招呼了,又有陳氏在一旁說笑,越發熱鬧了。
和太太早就看見那個姑娘了,趁着和人打招呼時打量了,見她面帶笑容站在一旁,不急不躁,不由心中喜歡。
一時和謝氏孫氏拉扯完了,和太太便笑問道:“這個姑娘是?”
陳氏笑道:“瞧我,竟混忘了。太太,這是花大娘家的閨女,閨名叫珍珠。太太聽我念叨了這麼久,今兒總算見着了。偏我糊塗了,竟沒介紹。”
和太太笑罵道:“你是糊塗了,竟怠慢客人了。”
珍珠面上一紅,上前行了個請安福身禮,道:“給和太太請安,太太好。”
和太太笑道:“好好好。”趕忙扶住,一面又正經仔細看她,只見她頭上挽着清清爽爽的髮髻,簪了個金觸鬚珍珠墜腳簪,一側鬢上簪了兩朵指頭大小的銀玉蘭鬢花,耳上一對金嵌珍珠流蘇耳墜,上穿着木蘭青鑲一寸寬邊的襖兒,外罩着桃紅色綉玫瑰紫如意長比甲,下繫着細折兒淡粉長裙,只在裙擺處稀稀疏疏綉了些如意繞枝紋,因顏色相近,若不細瞧,是瞧不出來的。只是在走動之時才會顯出若隱若現的花紋。好巧的心思!
和太太心中喜歡,不由又贊道:“好!好!好!”
珍珠被她熾熱的眼神給看得臉上發紅,不由低了頭。孫氏和謝氏面面相覷。
陳氏心中已知成了大半了,只不知和太太怎麼開這個口了。也不知道和太太心中是否想到這一出去。只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便只含笑不語,給了個眼神給丫頭,果然丫頭送上來一個荷包來,和太太笑着塞到珍珠手裏,珍珠接過感覺有些鎘手,便不敢收,但和太太只笑道:“不是什麼好東西,收着玩!”珍珠無法,只得收了,又福了一禮,道:“多謝。”
和太太笑道:“客氣了。”
陳氏笑道:“太太,快別站在這裏,進去說話才是。”
和太太笑道:“瞧我,都歡喜糊塗了。”謝氏和孫氏只是笑。
和太太便拉了珍珠,又招呼謝氏和孫氏。
進了屋,珍珠悄悄打量屋中的擺設,並不十分貴重,但透着幾分雅緻。
和太太先拉了珍珠在那搭着紫紅彈墨椅袱的酸枝木雕福祿雙星纏枝大長椅上坐了,珍珠本要站在下手的,只是和太太一定要她坐她身邊,推不過,只側身在她身邊坐了。孫氏和謝氏在下手兩旁的椅子上坐下,早有丫頭上了茶來。
陳氏看着丫頭上了茶點,拿了一碟子蜜漬梅子奉與和太太,笑道:“太太看我說的可對?這珍珠姑娘可是可人疼!這模樣品性,打着燈籠都找不着第二個呢。”
和太太笑道:“很是,我原來只當你誇口,卻不料你說的還不及她的十分之一好呢!只恨怎麼今兒才見着呢!”又對謝氏笑道,“你倒是個手腳快的。”
謝氏笑道:“正是呢,我們珍珠的好,可不能讓人搶了去,我自然要先下手為強了。只可憐了孫妹妹,被我搶了半個女兒。”
孫氏笑道:“珍珠多個娘疼她,我高興都來不及呢,哪裏可憐呢?”
說的眾人都笑了。
和太太又讓孫氏和謝氏吃茶,又看珍珠飲茶吃點心,舉止端莊穩重,卻自有一股說不出的優雅,非自己常見的鄉下小戶人家的小家子氣的姑娘可比的。心中不由滿意。
和太太也活了大半輩子了,當年和家也曾輝煌過。和老太爺從前也曾當過個小官,只是世易時移,子孫又才智平庸,守成有餘,進取不足。到如今和家不過是普通略有富餘的人家罷了。
和老爺年輕的時候也有幾個妾,但後來經歷了些事,到如今,這些妾早就不知所蹤了。反倒與和太太老夫妻兩個十分和睦。
故和太太心裏自是有些謀划的,只是如今年紀大了,那些爭強好勝的心都淡了,總不計較罷了。故陳氏的心眼在她眼裏,不過是個玩笑罷了。不過是看在陳氏辦事利落,對她孝順,也沒什麼壞心眼,便都睜隻眼閉隻眼過去了。畢竟她也年紀大了,沒那麼多精力弄這些了。故當陳氏三番兩次說起花家的姑娘時,她心中明了,到底沒放在心上。——只當那花家姑娘到底出身一般,哪裏能好到哪裏去呢?——此次不過也是為了打發時間而已。
只是沒想到,這花家姑娘竟真是個人物,讓人眼前一亮啊。模樣先不說了,算是好的了。言談舉止落落大方,不是那等小家子氣的。只是到底身份低了些,還與人做過丫頭。不過倒都是知根知底的,孫氏和花自芳也是好的。不過萬事都未定不是,慢慢來。
和太太一面笑得和菩薩一般,一面心中幾番電轉,早轉過了多少個念頭,面上卻絲毫不顯。一時說笑一陣,便有丫頭來說園中的酒席已擺好了,請眾人過去。
陳氏笑請和太太示下。
和太太便帶了眾人過去。因沒有其他的客人,便只開了涼席,一席男客,和老爺和兩個兒子並孟大夫、花自芳,擺在了東邊靠牆花圃的亭子裏。和太太等人的一席則擺在了內院臨水的亭子裏。
珍珠細細打量,只見臨水假山腳下放着許多菊花,奼紫嫣紅,開得正艷。卻也只是尋常的品種,並不是什麼珍稀的,不過勝在鮮艷多姿罷了。這裏看着,卻只是淡淡笑着,預備應和眾人。
和太太暗地裏打量她,見她這般,心中讚許,便叫丫頭掐了幾支好看的來,送與眾人戴。
眾人都推了,孫氏笑道:“我都這麼大年紀了,哪裏還戴這個。不要不要,給大奶奶和珍珠戴!”
和太太笑道:“這話可是說你服老了?這俗話說老來俏,咱們越老越該俏一俏。誰都不許推,都要戴上。”
謝氏也笑道:“就咱們幾個在這裏,有什麼關係,戴一朵也無妨,就戴,小心她惱了,給你戴一頭呢!”
珍珠也笑道:“娘戴一朵小的,素些的也就是了,也應個景兒才是。”孫氏方罷了,珍珠便與她挑了一朵黃菊戴上,又給謝氏挑了一朵棕色的,自己挑了一朵粉色的戴了。
和太太在陳氏的服侍下戴了一朵紫菊,看她娘兒幾個都戴了,便笑道:“到底小姑娘家的眼光好,看着果然俏麗了。我們這些老貨也年輕了幾歲。”
眾人都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不知道咋回事,皮膚過敏了,大腿發了整片整片的紅斑,越抓越癢,難受死了。昨天早上發作的,昨天下午下去些,但今天早上又發作了,連小腿手臂上都有星星點點了。整整兩天都坐立難安,到現在吃了葯,推了葡酸鈣和地塞米松,總算好點了,希望明天不要再犯了。佛祖保佑!阿米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