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段歆柔
“不自量力......”段歆柔冷哼一聲,隨後兩根玉指前伸,不偏不倚正好夾住了襲來的刀鋒。
“你?!”葉浚卿愕然,他從沒有想過堂堂金枝玉葉的段歆柔居然會有如此的身手。
“主上安坐,這些人交給屬下即可。”一條人影從斜刺里閃出,像一陣風拂過面前持刀大漢,下一刻,那大漢便頹然倒地,臉不可思議地扭到了身後,車軸般的脖子也軟軟地垂到了肩頭。
葉浚卿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段歆柔,看來此人一路上都潛伏於左右,而他居然毫無察覺——行動如鬼魅般隱秘,還有額前那怪異的花綉,葉浚卿立刻明白了,她就是百里涉每每深惡痛絕的那些鬼祟之輩,而她稱段歆柔為主上,那麼段歆柔的身份便也昭然若揭。
“百花羞......果然是一群冷血無情之輩......”如此一來段歆柔的一切舉動就都順理成章了——與他眉來眼去定然是為了告訴北周的暗探自己不過是個久居深宮傷春悲秋的公主,而絕情絕義地將他拋諸腦後,自然是為了能順利進入平京潛伏於季煬明的身邊,更有甚者,可能是為了取下敵國天子的首級。
百里涉不止一次地說過,百花羞就像一群滿身銅臭的商人,他們可以出賣一切包括自己,只要有一個合適的價錢。
“百花羞所作所為皆是為了江山社稷,無怨,亦無悔。”段歆柔一副冷冰冰的樣子,與昨夜他夢中的那個嬌滴滴的佳人沒有半點的雷同,她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小刀似的刺進葉浚卿的心頭,剜地一顆心千瘡百孔鮮血淋漓。
“好好好......好一個無怨無悔,臣受教——所以......除了她,還有多少人潛伏左右?”
“有她一個已經足夠,從離開建康之日到昨晚你不顧重任在肩擅自買醉於醴泉居,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我掌握之中。”
“呵呵呵呵,果然如此,那之前在建康城中......”
“一切都是為了任務,選你,是因為你相對沒有那麼討厭而已。”
“哈哈哈哈哈......多謝殿下直言相告,多謝......”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話的功夫,面前的四個人已經盡數死在了曲無顏的手裏,他們無一例外是被折斷了頸骨,而且都是只用了一招而已,運氣最好的一個剛巧來得及轉身跑出去半步。
“主上,都解決了。”
“走吧......前面可能還有埋伏,小心戒備。”
“遵命!”
葉浚卿忽然覺得自己也好,沈稷也罷,所有人都是被玩弄於股掌之中的傻子,段歆柔根本用不着他處心積慮地設計以保周全,更不必由沈稷來一路披荊斬棘地暗中護衛,因為從一開始,僅憑那些烏合之眾就不可能傷得了段歆柔半分——他們都是這出戲裏的龍套,甚至那個自作聰明的呂奕也是,而挑大樑的主角從來就只有她一人。
再走下去,林子裏開始偶爾可見倒卧的屍體,有的身上血跡還未乾,有的好像還殘存這半口氣一樣起伏着胸膛,其中有衣衫襤褸的江湖客,也有錦衣玉帶的侍衛,同樣也有香消玉殞的侍女,只是他們無一例外都是局中的棄子,而執棋者從他們身邊經過之際,竟然沒有絲毫的動容。
葉浚卿確定自己也不過是其中之一,因此難免物傷其類神情黯然。
“媽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來投......老子折了這麼多的兄弟,就拿你們陪葬!上!”一聲呼哨之後,彤彤樹影中竟閃出了百十多條大漢,為首一身赤裸上身只披着一件紅錦的坎肩,裸露的肌肉上刺龍畫虎滿是花綉,胸口二龍爭珠雙臂盤龍過肩,一看便是個綠林響馬又或者混江的水賊。
“慢着!諸位好漢,我二人只是過路的百姓,你們若是手頭不寬裕,在下願意江湖救急拆兌拆兌——只求各位能放我們一馬。”葉浚卿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心知雙拳難抵四手,於是下車抱拳拱手施了一禮后從懷裏摸出了一疊銀票沖為首的賊人揮了揮。
“哈哈哈哈哈哈~小的們,告訴他,大爺我的名號!”
“小子,站好了別趴下,我們瓢把子是縱橫嵐江的九紋龍大爺,乾的都是劫商船掠村鎮的大買賣,你這點碎銀子,留着到陰間買通閻王吧!”左手邊一個瘦高個雙手抱拳高舉齊眉,一雙拇指齊齊指向身邊滿身刺青的大漢,滿臉都是逢迎阿諛。
“什麼話這是!你小子一天到晚的凈說著不着調的——公子別見怪,錢,我們自然是要的,不過么,命你也得留下!”另一邊的長衫賊寇似乎念過幾年書,所以笑眯眯地衝著葉浚卿點了點頭。
只是這些似乎個個有傷在身,顯然是剛在送婚使團的侍衛手下吃了癟——九紋龍的名號葉浚卿從沒聽過,但只是看那些嘍啰手裏又是柴刀又是燒火棍的,大概也不是什麼有勢力的匪幫。
“那......你們自便吧。”葉浚卿話音未落便將銀票塞回了懷中,接着轉身坐回了車上。
為首的賊人一愣,繼而氣得漲紅了臉——他本來只是想嚇唬嚇唬葉浚卿,看能不能多撈些油水,誰知道這小子居然是個點不亮的蠟燭。
他們本是沿江打家劫舍的水賊,但主要還是以勒索漁民欺行霸市為生,聽聞一線牽出了巨額懸紅要南吳長公主的性命,自忖手下有個百十來人足以威震一方的九紋龍便立刻豬油蒙了心,做起了幹完一票大的,從此便可以招兵買馬叱吒風雲的春秋大夢。
可惜在林子裏埋伏了整整三天餓得前心貼後背,好不容易等來了使團,剛一現身便讓早有準備的侍衛們一頓亂箭射死了近半,緊接着他們四散逃遁,等使團走遠這才敢來收斂同伴的屍首,卻不想正遇到一男一女一架牛車緩緩而來,看穿戴至少也是富甲一方的豪紳。
“......他、他媽的,上!”匪首再招呼一聲,看還是沒人動彈,索性一把將身邊的親信推了出去,那人猝不及防之下踉蹌了幾步,轉眼已經站到了葉浚卿的面前。
他盯着葉浚卿,又看看身後的匪首,手裏那把魚叉竟然像是燙手似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葉浚卿見他這副膽怯的樣子於是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隨後搖頭苦笑。
“媽的!狗崽子找死!”賊人當然知道葉浚卿是在嘲笑自己,於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一柄明晃晃的鋼叉舉起刺向葉浚卿,但還未碰到他的皮肉卻噹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曲無顏不知何時出現,更不知何時用什麼手法折斷了他的雙臂,賊人呆立許久,方才想起來此刻痛入骨髓他應該撕心裂肺地慘叫才對。
“哪來的點子!找死!”
即是匪,便必定有幾分凶性,見到又有同伴受傷,之前被人虐殺的羞恥感再次湧上心頭,加上對面只有一男兩女三人,而他們卻是實實在在的百人之眾,於是乎一聲令下之後,他們便揮舞着手裏的各種棄械一擁而上。
曲無顏沒想到自己狠下殺手居然沒能震懾住這些匪徒反而激發了他們的凶性,一時間竟也有些不知所措。
“功成在望,可惜竟要死在這些宵小手中,可嘆~可嘆哪~”葉浚卿卻在一旁搖頭晃腦地不以為然——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和段歆柔同歸於盡,那副模樣儼然是在說,既然不能生同衾,那便死同穴。
從一開始他就在激怒這些匪徒,連曲無顏貿然出手也在他算計之中,因為他猜測若不下狠手對方大概不會有膽子以命相搏,否則斷不至於埋伏在使團必經之路上卻是傷痕纍纍一無所獲。
“葉浚卿,想不到你竟然是這麼卑劣的小人,枉主上她......”
“無顏!”
段歆柔喝止了曲無顏,隨後望向葉浚卿的眼神中霎時間滿是哀怨,接着伸手接住了當頭砍下的一柄柴刀,輕輕一捏,刀鋒便是寸碎。
一箭破空,卻是射向了匪首的咽喉,接着四面八方十幾道箭矢各自直奔匪徒咽喉要害,頃刻間便將車駕前的一眾賊人盡數射殺。
“什麼人!偷施暗算算什麼好漢!”好像讀過書的那個躲在人群最後,眼看着匪首倒斃卻並無半點的憤怒和哀慟,只是一邊出聲詢問一邊觀察着何處才是生路。
只是他話音剛落便又是一箭洞穿了他的咽喉,接着又是十餘箭箭無虛發,轉眼又是十數人倒斃當場。
天下間能有如此控弦之術的,除了揚州鋒鏑再無他人,果然,沈稷從附近的一棵樹上一躍而下,看不都看抬手又是一箭便將轉身欲逃的匪徒射殺。
“斬盡殺絕,一個不留——兄台,久違了。”
沈稷冷言冷語地對着葉浚卿微微點了點頭,顯然已經知悉了他和段歆柔的身份,而且絕不是剛剛才知道。
匪徒想逃,可是誰先邁腿誰先死;他們想喊,卻哪個開口哪個亡——眼前的場景好像一出詭異的默劇般令葉浚卿覺得驚悚,那些匪徒毫無還手之力,連喊救命都成了奢望,以至於最後竟開始扔下手裏的兇器,靜靜等待起了避無可避的箭簇。
一炷香的時間,百餘人一個不留,而這時從林中現身的射手們才集中到了段歆柔的車駕周圍,加上沈稷卻也才不過二十人而已。
“揚州刺史慕流雲麾下鋒鏑,參見景陽長公主。”揖手施禮之後沈稷便對眾人揮了揮手,接着他們便又四散無蹤,就像從未出現過一樣。
“兄台何時知道我們身份的?”
“不算太早,就在投宿驛站之時——閣下既有雅興,在下理當奉陪。”
看着沈稷的背影,葉浚卿忽然間一股無名火直撞天靈——所有人都拿他當成個傻子,連這個愣頭愣腦的匹夫居然也敢如此戲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