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呂恂
荊山腳下,一水隔天。
江風透甲刺骨,初夏時節,入夜依舊風寒露冷。
嵐江對岸星火點點,那是吳國枕戈待旦伺機而動的大軍。
一年多以前,韜光養晦偏安一隅多年的吳國突然開始在嵐江東岸集結重兵,此舉一時令周國朝野上下一片嘩然——然後銳不可當的吳軍很快連勝數陣,兵鋒直指弋陽。
事出突然,朝廷上各方勢力爭執不下,只得權且先從北疆調了個能征慣戰又毫無根基的可憐蟲來整頓防務。
諸事完備之後,自然是官高爵顯的世家子弟前來耀武揚威——比如撫遠侯加征南將軍呂恂。
“將軍,今晚的口令是?”親兵入帳,按規矩詢問夜間號令——這些人已隨他征戰多年,信任和忠誠都早已刻入彼此的血脈,既不必通傳也不需等候。
“.斬將,刈旗。”呂恂目不轉睛地望着江對岸的火光,但是相比之下他眼中的火光卻更為熾烈。
“是,屬下告退。”呂恂的親衛深施一禮後轉身退出。
“征南將軍有令,今夜口令斬將,回令刈旗!”
“是!”
“是!”
呂恂對於他的親衛頗為自負,論戰力,他們恐怕僅次於拱衛京師的四靈衛——孟章、執明、監兵、陵光四衛,總數不過區區兩萬,但在大周建國數百年的歷史上最差的戰績,也是以一敵五,殲敵逾萬。
他兄長呂奕將這支由他親手打造的精兵命名為“先登”,與那四支天下驍銳一樣以五千人為限,自軍中百戶選拔補充——雖然比不上四靈衛千戶為兵的精銳,但這十年間在并州和冀州也打出了戰無不勝的赫赫威名。
想起兄長,呂恂難掩滿懷的愁緒,眼中熾熱的火焰也隨之黯淡了幾分。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兄長那桿游龍驚風槍是他的目標和夢想。
可隨着年齡的增長,卻漸漸變成了揮之不去的陰影——他放棄平京的高官厚祿愜意奢靡前往冀州邊境,又輾轉千里來到這弋陽要衝,目的僅僅是不想繼續生活在這陰影之下。
“將軍,驍騎將軍求見。”
“快!有請!”
慕流雲,在他之前臨危受命的那個人。
此人略長他幾歲,人生境遇卻天差地別——區區一個五品的宣武郎,給了個雜號將軍就從兇險的北疆扔到這更兇險的弋陽來,命運之多舛令人唏噓。
可他卻出乎意料地僅用了短短數月時間,就將一座岌岌可危的邊城變成了吳人不敢輕易下口的硬骨頭。
於是對揚州這塊肥肉垂涎已久的呂家認為時機已到,他們略施手段便輕易地把這即將到手功勞搶了過來,然後硬生生塞到了呂恂的手裏——朝廷恩旨,只要贏下一仗奪回江防,他便是揚州刺史。
所以他覺得自己虧欠眼前之人良多。
因此倨傲如他也刻意地降階相迎,即便這舉動會讓對方尷尬非常。
“.侯爺,末將奉命於荊山北麓虛張營寨,諸事已畢,特來交令。”
“將軍辛苦,快起來,你我之間不必拘禮。”
“.是,末將遵命。”
“.將軍快坐——來人,上茶!”
“這個,其實末將還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說話間,剛剛坐下的身子又要跪倒。
“.將軍有話請講。”
“末將還是覺得.此戰之要,不在此地而在於山南.所以.末將以為侯爺還是於南麓伏兵壓陣更為妥當.”對方似乎是擔心這一席話會傷害到他的自尊,所以區區幾個字說得並不那麼流利。
“.慕將軍,”呂恂突然用一種很複雜的眼神看着對方,良久才繼續說道,“我知道,滿朝文武都認定我是來竊取功名的你不必急着否認,其實連我自己都這麼覺得所以我一直想向你,和苦守弋陽的將士們說一聲抱歉.”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沉,眼中的神色也充滿了孤寂。
“末將不敢!也從未這麼想過.”
“呵呵.真的也好,假的也罷,本將多謝——但是這次,我必須衝鋒在前一馬當先,誠然我改變不了朝廷的決定,也左右不了家父的意見.但是,如果讓我坐視你等在此浴血廝殺,然後輕而易舉地拿走戰功我此後一生都會如鯁在喉!”呂恂的笑容很苦澀,眼神卻很堅定。
不容再議的,是他做人的底線。
“是,末將遵命.”
“陪我喝完這壺茶吧.味道不錯——已經很久沒有人願意陪我喝茶了.”
一壺茶當然喝不了多久,而且兩人除了公事也實在沒什麼投契之處——慕流雲很快起身告辭,事已至此,軍令如山,他唯有尊奉將令。
帳中又只剩呂恂一人,他早已經無所謂旁人如何看他,世人皆以為在冀州的連戰連捷是因為先登營,而他不過是個站在父兄肩膀上的紈絝子——只有少數隨他出生入死的老兵知道,撫遠侯的爵祿是真真切切拿命去拼回來的。
前軍三千,駐紮荊溪口水勢稍緩之處以遏制吳國進軍路線,后軍三千佔據荊山南麓以防對手迂迴包抄。
戰事一起,百里荊山便是吳人吞不下也吐不出的一根毒刺——但慕流雲扼守的山南同樣也是他唯一的生門,如其所言,生門一失,此間三千人馬定然俱成齏粉。。
風靜悄悄的掠過河灘,其中隱隱帶着一絲腥氣。
“將軍!吳軍渡河了!”
“嗚~~~!!!”
時至三更,一聲號角驚醒夜幕——吳軍動了,如他所料嵐江東岸密密麻麻的火光只是疑兵,真正的主力果然早已迂迴到荊溪口以南的密林里蟄伏待機。
呂恂並不意外於吳軍戰術的幼稚,因為棋局初開,雙方的第一手總是會謙讓三分的。
“傳我將令,待其半渡,以信炮為號全軍掩殺!”
“遵命!”
爾虞我詐的對決這才剛剛開始。
吳軍銜枚着草,循着淺淺的河灘濺起潺潺的水聲——周人的前軍大營只剩幾點燈火和三兩守衛,一如輕忽懈怠的香餌,靜待大魚上鉤。
對岸幽暗的密林中一眼望去便是殺機四伏,灘涂上很快便密密麻麻掩上了千餘人,不甚寬廣的河道此時顯得極度擁擠,眼前的這一幕讓潛伏於暗處的呂恂微微皺眉,對方的兵力顯然比自己估計的要多得多。
“殺!”敵軍前部數百人摸進了營門,敵軍主力尚在半渡,夜幕之中的一聲令下如同洞開了地獄之門,片刻之後,喊殺聲震天徹地。
“殺~!!!”
“殺~!!!”
聲聲金鼓催斷腸,陣型散亂的吳軍似乎是沒有想到對方會先發制人,立時陷入了混亂。
呂恂手下的八百先登混在普通軍士中如虎入羊群,猝不及防之下的吳軍如衰草之遇秋風,片刻之間已經進退失據。
周軍得勢不饒人,呂恂一馬當先率領着親衛悍不畏死地沖入吳軍陣中,月光之下刀鋒舔着血影,哀嚎響徹雲天。
對方的悍不畏死激怒了吳人,片刻的驚惶之後他們終於想起自己也是無畏的敢戰之士,於是密林之中源源不絕的咆哮裹挾着着殺意奔涌而出,如同潮水漫布灘涂。
“殺~!!”
“殺光周人!復我河山!!”
“殺光周人!復我河山!!”
兵法雲,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攻其不備出其不意——取勝之道其實很簡單,讓對方按照你的思路去走他自己的每一步。
“發信炮!”混戰之中呂恂一聲令下,隨即一枚信炮尖嘯着竄入雲霄。
片刻之前還一往無前的周軍忽然就停住了攻勢,然後在佔盡了優勢的情況下毫不猶豫的後撤了。
遮天蔽月的箭雨毫無徵兆地如彤雲壓頂而來,不明所以的吳軍被源源不絕擁上來的自己人堵在了河道內成了活生生的箭靶——那裏根本毫無遮蔽,皎潔的月光更是將之塗抹成漆黑中一片僅有的耀眼,於是自然箭無虛發死傷枕籍。
僥倖衝上對岸的吳軍卻發現自己的處境比之河道里的同袍更為悲慘——早已磨刀霍霍的周軍士卒祭出了林立的長槍,只待他們自己衝上來尋死。
吳軍的第一陣徹底以失敗告終,代價便是數百人就此命喪黃泉。
他們很快意識到周軍是在瓮中捉鱉,於是不再盲目衝鋒轉而向南岸收縮——而箭雨也隨之稍停,以現在兩軍之間的距離,想要精準殺傷已不可能。
“再發信號!舉盾!火起!”這次是一枚紅色的煙花炸響,周軍長槍紛紛擲地,再起舉起刀盾沖入河道。
經歷了剛才的一次失利,吳人不敢再輕易短兵相接,但他們忽略了對方的手裏已然高舉着盾牌,即便弓箭的數量遠超剛才也無法對他們造成太大的損傷。
但是這枚信炮顯然不是再次沖陣的指令,這一次,周軍的箭隊把僅剩的羽箭一股腦射向了對岸的密林——兩邊距離至少三四百步,甚至茂密的枝杈都足以遮擋住無力的羽箭。
所以吳國人再次敗了,因為周人這次射來的箭簇上綁着泡透了桐油的火絨——這一次衝鋒,目的就是把吳軍壓回密林;這一波箭雨,目的不在傷人,而是在縱火!“啊~~~!!!”
“快~滅火~快!!”
“奪回河道,出去!快!”
“箭被擋下了,衝上去~!!”
唯一的生路被周軍的刀盾死死扼制,而乾燥的天氣和油潤的蔓桃林很快便讓他們身後燒成了燎原之勢,吳軍無奈,只能選擇再次沖入地陣選擇殊死一搏。
毫無章法的盲目衝擊和自相踐踏讓周軍根本不需要做太多的防禦,吳軍好像驚恐的烏魚群一樣衝進周人用利刃編製的羅網,然後用自己的熱血浸染着遍佈礫石的河灘。
眼見突圍無望,一心求生的吳軍殘部只好順着河岸迂迴向東,似乎是希望匯合嵐江東岸的主力再行反撲。
呂恂的計謀環環相扣,幾乎毫無傷亡便令南岸的吳軍先頭部隊一敗塗地,但是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他要的是請君入甕聚而殲之,而不是一場無關痛癢的勝利。
他要的,是吳軍主將的人頭。
“先登營隨我追擊!其他人固守營寨!”
八百人在呂恂的帶領下追殺而去——密林之中儘是蔓桃和烤肉的誘人氣味,令人心悸的醇香和散發著醇香的火光隔開了吳軍的前鋒和大隊,當首尾不能相顧的時候,一萬人和一百人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士氣潰散的吳軍如同羔羊,乘勝追擊的呂恂則如餓狼——他們理應必須趕在潰兵與主力合流前徹底打垮對方,否則一旦陷入對方主力的重圍,即便這八百精銳個個死戰他們也將毫無勝算。
所以,要讓對方相信他輕敵冒進,以致本陣毫無防備,就必須要追到自己也陷入首尾不能相顧的窘境。
一切都在按照呂恂的計劃進行,就看對方是否上鉤了。
“將軍,看,營寨起火了。”
“好!傳令后隊變前鋒,回去瓮中捉鱉!”
第三招,看起來對方再次墜入了他的圈套——他故意孤軍深入,露出本陣的破綻,為的便是吸引對方的伏兵趁虛而入。
密林之中雖然從一開始便充盈着肅殺,但呂恂早就注意到西側有一片區域既沒有曈曈人影更沒有粼粼刀光,甚至連飛鳥都沒有一隻。
恰恰是因為這樣,他斷定吳軍的精銳必然埋伏在那裏——只有久經沙場的精兵才可以做到殺氣內斂,但卻瞞不過比人更靈敏的生靈。
所以他縱火時也刻意避開了那個區域——果然,潰逃的吳軍跑向了另一個方向,故意吸引他率主力追擊。
八百先登在他手中如臂使指,一聲呼哨之後轉眼便陣型逆轉,以幾乎毫無遲滯的迅猛之勢反撲周軍營寨。
緊接着又是一道信號煙花,隨即荊山南麓的林中搖曳起陣陣異動,那裏本應該是慕流雲的伏兵所在。
一邊是形同困獸,進退失據;另一邊是佔盡地利,以逸待勞,結果顯而易見——戰馬上的呂恂嘴角一揚,甚是得意。
連戰連捷的段歸,原來也不過如此。
“段歸何在?出來答話!”呂恂昂然朗聲道——但出人意料的是被包圍的吳軍絲毫不見慌亂,訓練有素之狀與之前那些誘餌差天共地。
他話音一落,四周便恢復了寂靜,靜的令人心慌意亂。
那些被包圍的吳軍士兵只是冷冷地看着呂恂等人,看得他不免有些猶疑——吳人並沒有悍不畏死的傳統,相傳他們只要確定勝利無望,不管之前多麼勇猛的戰士,為了活命都可以毫不猶豫地投降。
可這些人眼裏的寒意,卻絕非是絕望,而是一種令他心悸的淡然荊山之頂已經被朝陽塗抹成金色,一夜的激戰讓眾人都疲憊不堪以至於疏忽了時光飛逝——兩邊就這麼靜靜地對峙着,只等哪一方先按捺不住。
剎那,此時像是一場永恆。
江上吹來的風掠過山谷,發出嗚咽一般的呼嘯。
“.殺!”呂恂大手一揮便如同宣判了這些人的死刑——段歸似乎不在這兒,而這些人也是吳人中少見的死士,出於尊重,他不願意用勸降去侮辱對方。
“殺~!!!”
“殺~!!!”
“殺~!!!”
周軍步步緊逼,吳軍漸漸撤後,很快,困獸被逼入了囚籠——慘烈的白刃戰一觸即發,無論周人還是吳人都無法避免死傷,雙方都在不斷地倒下,流出的鮮血混在一處,分不出誰是誰的殷紅。
吳軍的精銳似乎是打算魚死網破,其悍勇足以令那些與之對敵的周軍士兵駭然,相比之下反而是周軍的士兵有些逡巡——但狹路相逢勇者勝,銳氣一失,生氣也會隨之而失。
因此雙方人數上的差距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
“侯爺,有些不對勁,驍騎將軍怎麼還沒到?”呂恂身邊的親兵開始疑慮——夜色已經退去,眼下局勢一望即知,吳軍和周軍在人數上已然勢均力敵。
“將軍,山上!”順着手指的方向,呂恂看到搖曳的林木,期盼已久的伏兵終於動了。
“後退!退出營帳!封死河灘!斷他們歸路!”呂恂親自揮起了令旗,聲音之高亢恐怕連吳人也聽的一清二楚。
周軍如蒙大赦一般撤出營寨,而吳軍卻一反常態地尾隨而至——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戰爭的勝負除了實力以外更多的是士氣。
呂恂也感覺到了一絲不安,眼前的混亂根本不像是有計劃的撤退,而更像是潰敗,兵敗如山倒的潰敗。
“將軍,情況好像不對!”
“將軍!河灘!河灘上有吳軍!”
之前被區區八百人追得惶惶如喪家之犬的吳軍,此刻卻又折回來堵住了河道——不僅如此,源源不絕的吳軍從東岸迂迴而來,整個荊溪口已成層層困局。
他們發現自己和對方好像都成了敵陣之中的孤軍。
呂恂咬咬牙,決心回師衝擊北面的吳軍精銳——此刻他與對方應該都想要撕開彼此的陣型,無論誰只要能和對方身後的己方援軍匯合,他們就是這場戰鬥最後的贏家。
“沖!衝過去!援軍就敵人身後!”眼看着山腰的大軍已經越來越近,煙塵瀰漫之下似乎已經在和滯留營寨的吳軍精銳交手。
“咚咚咚~~~~!!!”
“嗚~嗚~嗚~~~~!!!”
陣陣鼓角聲震天徹地,山腰衝下的大軍行伍嚴整——但豎起的旗號卻是個大大的段字!段歸的段!
“呂將軍,在下段歸.奉大吳天子明詔,特來送你歸西!”吳軍的精銳在呂恂他們的驚惶之中閃開一條通路,一人一騎緩緩走來。
來人年不過四十,線條剛毅的臉上勾勒着一圈短短的絡腮鬍須,血色的衣甲在晨曦之下分外耀眼,映襯着微微麥色的皮膚顯得更為暗沉,他手中的一對六尺短槍,鋒刃之上隱隱紅芒浮現。
其人雖然面露笑意,但周身瀰漫的凶煞之氣卻幾乎可堪目睹,他的身份昭然若揭——號稱吳國當世第一名將的段歸。
“奇怪么?你自以為看破了我的疑兵之計,虛張營寨以安我心,無非是誘我主力攻你的荊溪口吧?”說到這裏段歸的臉上卻浮現了一絲怪異的微笑,有嘲弄,甚至還有輕蔑。
“臨死前再提點你一下——趁你與我的副將激戰之時,我本應該先收拾了你的伏兵再合圍閣下.按理說此時我應該正在與他們膠着,可為什麼我來的這麼快呢?”
“很簡單啊,因為我根本就沒有遇到你佈置的伏兵!”
“嵐江西岸是空營,荊山南麓同樣是空的你,被自己人給賣了.”
呂恂驚呆了,他難以置信地看着段歸,又望向荊山——山自巍巍,水自潺潺。
他搖搖頭,再看向身邊的親兵時,已是一心赴死的淡然。
“不過,我還可以給你一個機會——世人皆言你呂家的游龍驚風勝過我手中的百劫殘生,若你贏了我,我便放你和你的部下一條生路.給你個機會重整兵馬,我們弋陽城下再決生死。”
“君子一言!”
“快馬一鞭!”
數百名視死如歸的先登自然毫不在意,可是劫後餘生的一千多普通士卒,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呂恂勒馬驅前——他們中大多只是匆忙間招募的鄉勇,不臨陣脫逃,已經算是勇氣可嘉了。
斗將,千百年來的戰場習俗,但這種不合時宜的武德早已經漸漸被人摒棄——大爭之世,講的是權謀,用的是詭計。
兩人各自騎馬緩緩步出本陣,彼此相聚二十丈,這個距離在考驗馬術的同時也足以將一名武將畢生所學融匯進必殺的一擊之中。
“駕!”
一聲叱吒入耳,各自驅策向前。
兩邊的將士用嘶吼為自己的將軍助威,聲如雷震。
馬蹄如影攢動,呂恂單手提槍風馳電掣。他自信馬術不輸於任何人,即便是自己那百戰百勝的大哥;論及槍法,他更是自幼浸淫其中,六歲起便每天舞弄着一隻白蠟桿,至今已整整二十二年。無論是呼嘯關外的婁然人還是橫行關內的馬賊,死於他槍下的已不知凡幾。
馬是冀州良駒,雖無千里之能但足以夜行八百;槍重二十四斤,桿是桑柘木,刃是鑌鐵精,一條銀色游龍口吐鋒銳昂首盤旋——與他家傳的游龍驚風別無二致。
人,更是傲視八方的俊傑,勇冠三軍的驍將!二馬一錯鐙,呂恂看準那區區一瞬間的機會,雙手平舉挺槍便刺出一記平桿。看似普普通通的招式,好像練槍的人都會,但呂恂這一擊無論力道還是手法都幾近無懈可擊,無數次的錘鍊讓這一槍樸實無華中隱隱帶着風雷之勢,如颶風席捲又似驚雷暴岳——大巧不工,開闔霸道,凌厲剛猛,正是呂家槍法的精髓!
須臾之後,段歸的喉頭便應該被一槍洞穿!可是明明應該噴濺而出的頸血卻偏偏並沒有出現!
再出現於呂恂眼前的段歸好像在搖頭嘆息,緊接着兩條血色的影子如同兩條毒蛇吐着猩紅的信子盤旋而來,呂恂想舉槍橫檔,但是這兩條毒蛇卻柔弱無骨一般纏繞而上隨即他雙手一麻長槍便被挑飛,呂恂甚至來不及驚惶,就覺得背門有一陣排山倒海的巨力襲來,天旋地轉之後,他就被一股狂飆席捲着飛離了自己的坐鞍。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敗得如此徹底,近三十年的苦練和生死之間的搏殺,卻連一個回合都沒有撐過。
腰腹、前胸、兩臂、雙腿,他數不清自己中了多少槍,只覺得刀一樣銳利的風從周身各個方向吹進他的五臟六腑——好在疼痛隨着“嘭~”的一聲而終止,他的身軀重重得跌落塵埃,脊骨已然斷裂寸碎。
隱約間有聲音自深淵而來,響徹耳邊,
“饒命啊!”
“快!救下將軍!”
“斬盡殺絕!一個活口都不能留下!”
最後一句,是段歸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