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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愛華、季明慧和白玫薇三位老教師約好了一起去錦城看林希。
到了那一棟,季明慧上前按門鈴。門響了,林希把門打開。屋子挺大的,兩層近190平米的複式,但是沙發上堆滿了衣服,客廳的地板上也散落着孩子的玩具、書本等雜物,毫無昔日尊貴繁華的氣息,只是一片亂七八糟。
林希穿着睡衣,頭髮也支愣着,和平日裏整潔高雅的形象判若兩人。
三個老輩的老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往下說太實質的話,慰問了兩句,囑咐她好好休息,就告辭出來。
季明慧和白玫薇晚上在一起用晚飯,白玫薇說:“可惜了,這麼好一個人。”回想當初剛看到林希那會兒,“說真的,我在德翔當這麼多年老師,從來沒見過內外兼修到她那樣的,論貌,論才,都是上品。”
“怎麼不是呢?”季明慧也附和了一句真心,“別的不說,就她那個長相,這些年也確實領銜德翔一眾女教師啦。”
“怎麼就得了神經病呢?”
“就是。”
白玫薇想了想,嘆息:“應該還是事業壓力大,家庭也不舒心。今天去她家看的時候,你發現了沒有?一個身患疾病的人,身邊竟然沒有一個人照顧。兒子也不在家,整個人彷彿都被隔離了一樣。”
季明慧眼明心亮:“六年級的楊老師知道吧,楊彩英,她家一個親戚就住在林希婆婆家的對面。林希這病啊,潛伏是有一段日子了,尤其是宣佈蘇媛媛進教育辦,而楊凱威又那麼明顯地將她給掛起來開始。但是爆發卻是在她婆婆家。”
“這怎麼回事?”
季明慧娓娓道來——
那一天的事情,據對門的鄰居講,是這樣的:
那是一個陽光挺好的星期天,風和日麗,溫度也是冷熱正好,剛剛適宜人脫了厚重的外套,穿上輕便的春裝。林希和老公何清明帶着剛三歲生日還沒過的孩子回家。
由於什麼事情,鄰居就不知道的,就知道林希的婆婆——那個文化程度並不十分高的秦老太太一開門就沒好臉色。
秦老太太平時帶孫子蠻多的,孩子看到奶奶就呀呀喊起來:“奶奶,奶奶。”秦老太太眼皮子掀都沒掀,轉屁股就進去。留下一家三口,愣在那裏,很尷尬,手足無措。
白玫薇聽到這裏的時候,頓時想到那天聽到的何清明和林希之間的爭吵
——“如果真是一家人,也就算了,但是你現在讓我拿錢出來管的什麼事呀!你爸爸的弟弟的兒子要結婚,沒錢,讓你爸爸出錢,這算什麼呀?”
何清明說:“你甭管算什麼,我爸爸就那麼一個弟弟,我爸爸的弟弟也就那麼一個兒子,現在需要用錢,我爸爸要,我就得給他。”
是不是因為這個呢?
要說這人間的口舌,其厲害程度,最牛叉的科學家大約也無法準確定性。明明是關起門在別人家裏發生的事情,但是只需要半天的時間,就能有鼻有眼睛的在坊間廣為流傳。並且情節距離真相,從不過分偏離。
從鄰居看到秦老太太進去,到最後事態大爆發,中間那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情約摸就是以下這樣——
秦老太太家是個110不到的公寓,那天,除了何清明以外,還有何清明的大哥、何清明的小妹(何清明排行老二)。三家,一共九個人。何清明的大哥叫何清輝,生了一個男孩子,已經很大了。何清明的妹妹何思勤結婚早,雖然本身比何清明小四歲,但是何清明35歲才要孩子,當時何思勤的女兒已經六歲,現在上二年級,9歲。兩個孩子都在客廳看電視。林希和老公進屋之後,三歲的何子涵搖搖擺擺也到客廳,看電視,同時伸手想拿桌子上的零食吃。
秦老太太走過來,一巴掌打在孩子手上,罵道:“只吃不拉,不是錢買過來的呀,就知道伸手拿!死到旁邊去!”
林希本身性格就強,護犢子又是天下母親共同的本性,頓時把兒子抱在自己懷中,叫起來:“媽,不就是一零嘴?你幹嘛呀?”
“零嘴怎麼啦,零嘴也是我們老何家錢買過來。”
林希氣得呼吸急促:“涵涵難道不是老何家孫子嗎?”
這時候,何清明的爸爸何正從屋子裏面走出來。這是個個字很高的老頭,很瘦,戴個黑框近視眼鏡,人非常嚴肅,問何清明:“清明啊,你叔要的那二十五萬塊錢,你的那份怎麼說啊。”
林希一聽這話,後腦勺上的皮就繃緊了,涼風嗖嗖的,整個人身體都發寒。
何清明一貫怕他爸爸媽媽,連聲說:“肯定會拿的,就這兩天。”
何父悶哼一聲,人穿過客廳,拿着噴壺到陽台上澆花。林希問何清明:“真要給啊,可是十萬那。我一分錢沒有,找我,肯定沒戲!”
何清明黑着個臉,沒回應。秦老太在廚房,提留着煎牛排的平底鍋大喊:“清明,你過來一下!”他就走過去。過去,秦老太就問錢的事,何清明說:“有點麻煩。”秦老太說:“我可告訴你,你這叔對於你爸爸的意義可是非常重要。你爸爸從小就死了媽,這弟弟,他是當兒子一樣拉扯着和自己一起長大。我也知道二十五萬太多了,咱們家有這二十五萬,不知道要過出多少好日子來。但是,為了你爸爸,能不掏嗎?你爸爸年後剛查的,血壓高,心臟又不穩定,一急,出點什麼事兒,你媽我這條老命得一起陪了去。”
何清明說:“我知道的,媽,能讓你們二老為錢的事操心嗎?”
秦老太說:“你大哥那口子就爽快,自己掏了五萬,你大哥也拿五萬,十萬就齊了。你兩口子,收入還可以的。另外林希在外面上課,被市局逮着不還是你和你爸爸出面打招呼理平的,她這麼時間,何止5萬收入啊,所以,一分不能少,得叫她掏出來。”
何清明頗為躊躇,支吾不言。
秦老太太就有數了,走出來喊:“林希,你過來一下。”
姑姑何思勤將何子涵從林希手裏接過來,林希獨自一個人走到廚房。
秦老太太沒直接說錢的事請,迂迴問:“林希,最近你爸爸媽媽還好吧?”
“啊?”這句話將林希問得愣住了,她的神經本來就是緊繃著的,婆婆看自己向來不順眼,婆婆家對於自己向來就是刀光劍影隨時存在的戰場,這麼突襲,她後背頓時出來一身白毛汗。
秦老太語氣很怪異,表情也非常嚴苛,提着調子說:“林希,你是語文老師,有句話你一定知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把你爸爸媽媽都從鄉下接上來了,這事,你不說,打量我和你老公就不知道嗎?這麼長時間,你貼補進去的房租、伙食費,兩萬有沒有?”
林希很神經質地叫起來:“那是我親爸親媽!我是他們的女兒,貼補他們是應該的。”
抽油煙機“轟轟”在響,壓住了她的叫嚷。
秦老太很老辣地說:“我說你不對了嗎?”
林希噎住,回不上來。
秦老太說:“我就是讓你知道,你和清明結婚了,你的爸爸媽媽是爸爸媽媽,清明的爸爸媽媽也是你的爸爸媽媽。你得搞清楚,現在,清明爸爸需要錢,清輝和思勤都出了。清輝十萬,思勤三萬,清明屬於自己的五萬也準備好,就差你的五萬塊錢了,你拿出來。”
林希頓時回道:“我沒有。”
秦老太語調提了一個八度上去,喝道:“怎麼會沒有?你不是在外面可勁兒上課的嗎?錢都到哪裏去啦?”
林希說:“我錢到那裏去了不勞你操心,你老操心好你自己就行啦。”
何清明聽她口氣不對,喝道:“怎麼跟媽說話哪?”
林希這時候已經表現得有點亢奮,赤紅着臉回道:“我說的是實話。我給錢給我爸爸媽媽,是讓他們過好自己的生活。你們現在拿錢出去,是為了個叔叔的兒子買房子!”
林希當時還能控制住自己,只是叫:“叔叔的兒子和思勤一樣大,三十歲的人了,憑什麼買房子不靠自己的努力,全向爸爸伸手?更好笑的是,那個爸爸也是一樣的臉皮厚,嘴張到了哥哥這裏。他那個房子,也就是郊區的拆遷安置房,總價值也不過二十八萬,老何家一家就要出到二十五萬?憑什麼呀?”
“憑我是何方的哥!”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老何已經站在了廚房的門口,他很少和媳婦拌嘴,今天卻非常惱怒地伸手指着林希的鼻子說:“我告訴你,你嫁入了何家,就是何家的人。你的錢都應該是何家的。我說用在哪裏,就得用在哪裏!”
林希氣得雙手發顫,嘴唇翕動着,變成了紫色。
何清輝和何思勤一起過來,將老頭子給拉出去,秦老太將鍋摔得“梆梆”響,指桑罵槐:“狗也知道護食,偏生的人要將胳膊肘子朝外拐!”
林希幾乎就要瘋了。
吃飯的時候,秦老太上來分煎好的小牛排。她這個人刻薄,但是做菜卻好,秘制香煎小牛排,味道非常好。第一塊給了老大家的兒子,那個已經上初三的孩子夾起來咬了一口,直喊:“好吃,好吃!”
秦老太演戲一樣,臉上佈滿慈愛的笑容,一手拿着大盤子,一手拿着筷子,邊分邊說:“清輝一塊,敏君(大兒媳婦)一塊,思勤一塊,丁丁(女婿)一塊,還有我的乖外孫女兒,喏喏喏,最好的這塊外婆特別留給你啦。”最後一塊,落在何清明的碗裏。小涵涵是不能吃,但是落在林希眼睛裏,立馬變得母子倆都不受他們家人待見。
強忍着吃飯,飯吃完了,林希拿起衣服抱著兒子就要走,秦老太居然從廚房探出頭來,喊:“林希,來把碗洗了再走!”
這下,就出現對門那位鄰居親眼看見的一幕,林希已經將門打開了,手裏抱著兒子,拿起手邊上一個白瓷的儲錢罐向廚房砸過去,然後發出驚天動地的大喊:“洗你媽,你個老不死的!”
聽完這一切,白玫薇非常心酸:“做婆婆的,怎麼就能把媳婦迫害成這個樣子?”
季明慧嘆氣:“別說是林希了,就換做我,這麼強悍呢,也一樣瘋!太極品了,何家那幫人。”
“要不要咱們去幫林希討個說法?”
“怎麼討?家家都有難念的經,你插手了,不會好,只會更糟。”
“真可憐了林希和她的家人了。”當初她還讓方宇晟幫助林希的父親找過工作,據說是在一個非常熱鬧的停車場看車,輕鬆,薪水不壞,但是,對於一個壓力重重的農村家庭,依然還是杯水車薪。
林希太可憐了!
說到工作上的事情,白玫薇問:“蘇媛媛怎麼就能那麼神通廣大,將要業務水平有業務水平、要幹事能力有幹事能力的林希逼得掛起來?”
季明慧嘴一撇:“她那個人,你還不知道?”
白玫薇想到當初蘇媛媛打算撬牆角插足自己兒子婚姻的事,“嘖嘖”有聲:“那還真是個不得了的丫頭片子!”心裏又接了一句:“幸虧當初沒讓她進了自己家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