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辭影

“老公，你後悔過嗎？如果沒有我，你也不會經歷那些事。”明靜繼續說道。

“不後悔。”付程嘉拍了拍明靜的頭，“好了，老婆，睡吧，明早還要送鬆鬆去上學呢。”

明靜點了點頭，躺下了，付程嘉給她蓋好被子，然後拉了燈。

在黑暗裏，兩個人都沒睡着，付程嘉想起了那天晚上。

他從報社出來，傭人去找黃包車了，他向前走了兩步，有人拿棍子從後面敲暈了他。

“少爺！”付程嘉的傭人回來看到付程嘉不在門口了，心下生疑，回去發現付程嘉也沒回來。

付程嘉被人用冷水澆醒，發現自己在一個廢棄的工廠里，手和腳被綁着。

“喲，付少爺，醒了？”趙司令的兒子坐在那裏喝茶，看到付程嘉醒來，放下了茶杯朝這邊走了過來。

“你要幹什麼？”付程嘉看了看周圍，明白了是這公子爺要報復。

“我不幹嘛，”趙司令的兒子叉着腰走到了付程嘉面前，“你呀，有點狂，可你有個好爹，所以我就不找我爸了，我就自己私自發泄發泄就好了。”

“少爺，太太說過，千萬不能弄出人命來——”

“我知道，我不要他的命，”趙司令的兒子打量了一下付程嘉，最後盯着付程嘉的左手，“我只要——兩根手指頭。”

“這，少爺，太太說——”

“別啰嗦，我媽我自己回去會跟她說，你再磨磨唧唧我就先把你的手砍了。”趙司令的兒子瞪了穿黑衣服的人一眼，“去，把刀拿過來。”

他走到付程嘉背後，把凳子使勁朝前踢了一腳，付程嘉跌倒在地上，幾個穿黑衣服的人把付程嘉按住。

趙司令的兒子拿過刀，放在付程嘉左手無名指上：“這第一根手指，就是這根無名指，這裏是戴戒指的地方，你呀——不配！”

最後兩個字說完，他就一發狠，剁掉了付程嘉的無名指，付程嘉感覺到鑽心的痛，慘叫了一聲，頭上都是汗。

旁邊穿黑衣服的人看到血肉迷糊的手指，也都不敢看。

“還有一根嘛，是小指。”趙司令的兒子把刀遞給了旁邊的人，“逆來！”

“這小指看起來最沒用，可它偏偏最是讓人心疼的，本少爺就在這看看你是怎麼痛的！”他坐在了凳子上，盯着付程嘉。

付程嘉的左手已經疼痛難耐了，使勁想要掙脫，但是沒有用。

“給我剁！”

“啊！”又是剜心的痛，付程嘉咬住嘴唇，嘴上血都流出來了，他一時有點意識不清，暈了過去。

付程嘉再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裏，睜開眼就看到他媽媽淚眼婆娑地看着他。

“我的兒，我的兒啊——”付太太哽咽道。

付正辛站在一旁，又心疼又惱，玉蝶站在門那邊，看着付程嘉卻又不敢過來。

付太太在家裏等消息的時候，有人送來了一個盒子，她打開一看，發現是兩根血淋淋的手指，當即就嚇暈了過去。找到付程嘉的時候，才發現他的兩根手指沒了。

明靜躺在床上，也想起了那日醫院的場景。

她聽到消息，趕到醫院，付太太看都沒看她一眼，等醫生出來，她進去，才看到付程嘉的左手被紗布裹着，而且是凹下去的，就知道是出事了。

付正辛的右手朝玉蝶這邊舉了起來，付太太卻回過頭說道：“玉蝶小姐，我兒子這樣是因為什麼，你心裏也清楚，雖說不是你乾的，但是總歸是因為你才這樣的，我是他媽——我心疼，請你先出去吧，免得我們鬧得不好看。”

“媽——”付程嘉虛弱的聲音，想讓他媽不要這麼針對玉蝶。

玉蝶咬了咬下嘴唇，說了一句“對不起，伯母，我改日再來看他”便出去了。

“你傻不傻啊？”付太太看着付程嘉綁滿繃帶的左手，眼眶都紅了，都說母子連心，她心裏的痛也是別人無法想像的，“我知道這事錯不在她，我也知道她也是受害者，錯的是那個狠毒的趙家人。可這是這個時代的錯，每天，在這個城市裏，多少人被欺負，多少女孩走投無路，你都能救得了嗎？你一個人能改變得了什麼呢？現在的情況，你保護不了她，反而還會害了你自己！”

付正辛在一旁沒有說話，他知道自己的太太說得也沒錯，可是兒子也沒錯，若他像兒子這麼年輕，見到自己喜歡的人被欺負，怎麼能退縮呢？

“還有，她是個影星。”付太太嘆了口氣，“她們天天在影院的那屏幕上，難免不惹這種事端，這不是媽有偏見，是媽見過的影星就沒有幾個是正經的。”

付正辛聽到這句話在旁邊點了點頭。

其實也不只是他們兩個這麼想，那時的海蕪市，人們一想到影星就是紙醉金迷，雖說成日有富公子去找影星，但是沒有什麼人會把這些人真的娶回家，家裏的父母是不會同意的，說白了，他們就是逢場作戲而已，面上吹捧一下，背地裏怎麼說還是兩可，若說是不是真的尊重這些影星、認可他們的職業，大多數人心裏的答案是否定的。

“媽，可她沒有被欺負，我覺得也值了。”付程嘉聽完只是很平靜地說了這麼一句話。他知道要改變他父母的看法，不是現在說一兩句話就能改的，這種思想根深蒂固，而且是有一定事實基礎的，不是完全憑空捏造的，只是太過以偏概全了。

當時的社會對女性的惡意普遍較大，沒有人會去指責那些富家少爺始亂終棄，人們只會指責那些女性，指責她們拜金、不檢點，說起來總是老掉牙的那句話，“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且不說這蛋究竟有沒有問題，“蒼蠅”那麼大的兩個字卻被忽視了。

“玉蝶，你看這新電影的合同要現在簽了嗎？”玉蝶回到住處，發現小助理帶着影院老闆那邊的人來了。

“我不演了。”玉蝶說完便上樓去了.

她的小助理以為玉蝶因為付程嘉的事，所以才心煩意亂，以為她是說不演這部電影了。

其實，玉蝶在走進病房的時候，就恨不得變成另外一個人，周圍人看她的眼光，讓她不自在，甚至有點羞愧。她的那種活潑感一下子變成了局促。一直一來，演電影主要是為了謀生，但她也享受其中，但是這次付程嘉的事讓她心裏開始質疑自己：要是自己不演電影，那趙司令的兒子也就不會知道她，更不會三番五次找事，最後報復在了付程嘉身上。

付程嘉出院的時候，才聽到消息說玉蝶已經息影了，他一下子就明白了玉蝶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但是無論他怎麼說，玉蝶都不肯再回去了。

“玉蝶，可我也是通過電影知道你的，這不是職業的錯——”付程嘉說道。

“我知道。但是，我不想你再為我擔驚受怕了，也不想讓你受傷害了。”玉蝶說這句話的時候看着付程嘉的左手。

在那之後，玉蝶再沒有接過任何影片，她說的“不演了”是所有的電影都不演了。

付正辛和付太太最後也接受了玉蝶，畢竟她都息影了，而付程嘉又死心塌地地喜歡她。嫁給付程嘉后，玉蝶改名為明靜。

那時，海蕪城裏有各種傳言，有人說，玉蝶是為了做付家的太太，不用自己在外面拍電影賺錢；也有人說趙司令的兒子割了付程嘉的手指，付程嘉下不來台，所以娶了玉蝶，也算是營造了一個痴情的人設。

傳言都是揣測，只有明靜知道付程嘉是真的對她好，也只有付程嘉知道明靜是喜歡電影的，那份職業對明靜而言，不僅僅是“謀生”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