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絕望的愛
李白甫和張之琛離開后,王微安一個人躺在床上,心裏感到非常不安。人生中的某些事情總會令正在經歷亦或已經歷經過的某些人非常不安,此刻的王微安便是這樣。她明顯感覺到張之琛看她的眼神有種特別的意味,正是這種意味使她感覺非常不舒服。這種不舒服一直持續到現在。現在,當她再次回味那種眼神時,她覺得這種眼神充滿了譴責、嫉妒與憤恨的味道。她不敢深究張之琛為什麼要用這種眼神看她,但她的心卻不由自主地惴惴不安起來,隱約預感到有不好的事情將要發生。
她在床上躺了幾分鐘,然後又爬起來,走到窗戶邊。站在這裏她能一眼望到李白甫和張之琛。他們此刻所在的位置站在卧室窗前一覽無餘。她看到他們面對面站着,顯然正在談一個非談不可的話題。
“他們究竟在談什麼呢?”她在心裏問自己,一種莫可名狀的焦灼漫溢到了她的心頭,“是什麼話題讓張之琛不得不深夜找來?”
她正這樣殫精竭慮地想着,突然聽到手機響了。她離開窗邊,走到床前拿起手機,一看來電顯示是趙悅馨打來的。她立馬接起了電話。可是電話接起來,她只是聽到趙悅馨的抽泣聲。
“悅馨,你怎麼了?”王微安焦急地問,“為什麼要哭?”
趙悅馨什麼話也沒說,只是一個勁兒地哭。
王微安索性不問了,她耐心地等待着。她知道等趙悅馨哭夠了,哭累了,自然會告訴她原委的。然而這次她並沒有猜對,電話打通后,趙悅馨只是自顧自地抽噎了一會兒,沒說一個字,然後突然就把電話掛斷了。王微安愣怔了一會兒,感到莫名其妙。因為趙悅馨從來沒有這樣過。她定頓了片刻,覺得事情不對勁兒,就又打了過去。打第一遍的時候,對方沒有接聽,她緊接着又打了第二次,這次趙悅馨接了起來。
“悅馨,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王微安問。
“這下你滿意了,”趙悅馨用憤怒的語氣劈頭蓋臉地說,“現在你在我面前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
趙悅馨的回答讓王微安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她一頭霧水。
“你這是怎麼了?”王微安隨即問,“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為什麼?”趙悅馨依舊怒氣沖沖地說,“因為你現在是女王,而我是乞丐。我得到的那點可憐的愛還是拜你所賜。”
“我根本不明白你在說什麼,”王微安依然柔聲細語地說,“悅馨,你今天這是怎麼啦?”
趙悅馨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哭起來,哭聲讓王微安心驚肉跳。在王微安的記憶里,趙悅馨從來沒有這樣痛哭過。對於一個生活幸福的人來說,他是不知道絕望的滋味的。在王微安的認知里,趙悅馨始終是一個生活幸福的人。因此當她如此嚎啕大哭時,王微安的第一想法是這個一出生就泡在幸福的溫泉里的姑娘終於品嘗到了絕望帶給她的痛苦,只是不知道這種絕望來自何處。她正心下琢磨是什麼事情讓趙悅馨如此這般沒好氣地和自己說話時,趙悅馨突然收住哭聲,用極其平靜卻充滿了凄苦滋味的聲音說道:
“張之琛愛的是你根本不是我,他為了你不惜毀掉我。”
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王微安既不感到驚訝,也不感到難以置信。她的沒拿電話的那隻手的手指只是不自覺地動了動。略微沉默了片刻,她用粗聲粗氣的口氣違心地說:
“悅馨,你吃錯藥了嗎?這種話怎麼能隨便說呢?”
“我倒是希望我真的吃錯藥了,”趙悅馨用極盡諷刺意味的語調應道,“但遺憾的是沒有。”
王微安沒有作聲。
“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都指明張之琛愛的是你,我質問的時候,他也沒有反駁。”趙悅馨繼續說道,語氣里充滿了譴責的味道。“默認就是承認。他已經知道我的那篇被導師讚不絕口的論文是你幫我寫的,為了把榮譽歸還於你,他要把這一事實公之於眾。”
“他是怎麼知道的?”王微安緊接着問。
“我告訴他的。”
“你怎麼可以告訴他呢?”王微安說,“這種事應該守口如瓶的。”
“假如我沒有告訴他這件事,”趙悅馨應道,“也許我永遠不可能知道他的心始終指向的是你。”
王微安沒有作聲,她不由自主地走到窗戶邊,用複雜的目光看着樓下的那倆個似乎正交談甚歡的男人,她忐忑不安的目光從李白甫的臉上移到張之琛的臉上,又從張之琛的臉上移到李白甫的臉上,她發現他們的神情都特別嚴肅,突然一種難以言說的恐懼襲上心頭,她渾身發顫,臉色刷白。
“我一會兒打給你。”她對趙悅馨說,然後掛斷了電話。
匆忙之間,王微安都來不及換衣服,穿着睡袍直接衝下了樓。當她神色匆匆地來到李白甫和張之琛的跟前時,他們的談話剛要切入主題,但是王微安的出現讓這個主題徹底改換了。
“微安,你怎麼穿着睡袍出來了?”一看到突然出現的王微安,李白甫立馬用極度關切的譴責語氣說,“萬一感冒了怎麼辦?”說著他脫下自己的外套給王微安披上。但是王微安既沒看李白甫一眼,也沒和他說一個字,就好像這個萬分關心她的男人根本不存在似的,她只是全神貫注地盯着張之琛。
“我們能借一步說話嗎?”她對張之琛說。
張之琛先是愣怔了一下,然後茫然地點點頭。
“你能迴避一下嗎?”她又轉過臉用冷淡的口氣對一臉困惑神情的李白甫說。
李白甫的大腦像蜂箱一樣開始嗡嗡起來,他從王微安的目光和口氣里感覺到一種凜冽的決絕姿態。他沒說一個字,只是輕輕地點點頭,然後轉身朝公寓走去。但每走一步心就往下沉一截。他有無數次想轉回身問一問王維安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每次在即將轉身時他忍住了。作為一位心理學家,他知道很多事有它的必然性,正是這種必然性此刻把他置身事外了。也就是這一刻,李白甫明白也許他從來就不曾擁有王微安,不僅現在不能擁有,以後也不可能擁有。今天他雖然把王微安的全部家當放在了倉庫,把王微安這個姑娘接回到了自己的家,但是這個姑娘始終是屬於她自己的,只要她願意,她隨時都會離開他而獨立存在。當李白甫驚駭地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害怕失去在意之人的那種恐懼感像龍捲風一樣當即席捲了他的情感大廈,他彷彿聽見自己的精神支柱渾然倒塌的巨響。就像拖着別人的身體一樣,他渾渾噩噩地走回公寓,但靈魂依然盤旋在留下的這對年輕男女的周圍。
李白甫一走,王微安朝張之琛走了兩步,她直愣愣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
“你喜歡我嗎?”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張之琛面紅耳赤、張口結舌。他吞咽了一口唾沫,張了張嘴卻沒擠出一個字。
“你喜歡我嗎?”王微安又問。
張之琛不知所措,他目瞪口呆、窘迫不安,慌忙避開了王微安的目光。
“你喜歡我嗎?”王微安問了第三遍。她提問的口氣一次比一次平靜,但平靜中卻暗含着暴風驟雨。張之琛感覺到了暴風驟雨的前奏,因此他噤若寒蟬,臉色白一陣,紅一陣。由於這次談話突如其來;由於王微安的問題始料未及;由於他此刻是如此緊張不安,心跳都快靜止了,他原本不想對王微安和盤托出他對她的感情,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卻突然開口了,就像他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嘴似的。
“是的,我喜歡你,”王微安問第三遍的話音一落,他挺胸抬頭,不再躲避王微安的目光,而是凝視着她的雙眸,幾乎是理直氣壯地說,“非常喜歡。從三年前看見你的第一眼起,我就開始喜歡你,喜歡得無法自拔。”
王微安冷笑了一下,這一聲冷笑刺痛了張之琛的心。他鼓起勇氣忍不住問:
“難道愛一個人有錯嗎?你為什麼是這樣一種態度?”
“愛一個人沒錯,”王微安回答,“但你的愛給別人帶來了多麼沉重的負擔啊!你的愛讓那個被你愛的人感覺到深深的恥辱。”
“你知道你的話有多麼傷人嗎?”張之琛咬緊嘴唇,用異常悲痛的聲音說。
“我的話再傷人也沒有你做的事傷人,”王微安說,“無論你是真心還是假意喜歡我,請從這一刻收回你的愛。無論你是真心或是假意對待悅馨,請像個男人一樣離開她,離得越遠越好。”
“難道你不明白嗎?我是為了你……”
“謝謝你的好意,”王微安果斷地打斷了張之琛的話,“我領受不起,我不希望任何人打着為了我的名義傷害我身邊最在意的人。”
“在對待趙悅馨的感情問題上,我承認我做錯了,”張之琛突然低下頭說道,“但是姑且拋開這一點不談,”他猛地抬起頭又反問道,“難道你認為在學術的世界裏造假是對的?”
王微安沒有吱聲。
“就論文一事,你這不是在幫助趙悅馨,而是在害她。”張之琛又說,“她頂着別人的桂冠是走不長遠的。”
“我從來不認為自己的行為是無可指摘的,我也從來不認為悅馨的行為是毫無瑕疵的。”王微安說,“但是如果我和她都做錯了,我希望是公道、因果和時間來讓我們為我們的行為承擔相應的後果,而不是你。”
“我什麼都沒說。”張之琛解釋道,“李白甫老師對此事一無所知。但是如果事實真相不揭開,你的前途……”
“我的前途不需要你來插手,”王微安再一次冷淡地打斷了張之琛的話,“請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
張之琛用絕望的目光望着王微安。王微安用非常冷漠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轉身朝公寓走去,給張之琛留下了一個一生都難以忘記的冷漠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