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灼灼桃花
時光荏苒,流光飛逝,那一個桃花燦爛的春日,黎穆在痛苦與溫柔交織中安然度過每一個清晨,當陽光從林蔭中透出金色光芒落下,那一個緋色如桃花般美麗的女子踏着雲蒸霞蔚款款而來,用溫柔的指尖檢查他每一寸肌膚。
“還有哪裏疼嗎?”殷華看着他被葯湯熱氣蒸得紅撲撲的臉蛋,柔聲問。
黎穆將手臂從葯湯里伸出來,給殷華看他已經修正的手臂,笑着搖頭:“已經不疼了。”
殷華點點頭,將帶來的食盒和衣物放在旁邊的石桌上,道,“骨頭是全數癒合了,恢復得很快,接下來,可是要從頭開始學走路了。”
黎穆用力點頭:“謝師傅再造之恩!”
殷華寵溺地揉揉他打濕的頭髮,笑笑:“是你要叫我師傅的,我可沒答應收你做徒弟。”
“為什麼?”
黎穆臉色一變,嘩的一聲從葯桶站了起來,然而還不適應全身重量的膝蓋和踝骨陡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黎穆痛呼一聲,向前撲了下去。殷華沒料到黎穆反映如此之大,伸手去扶他已經來不及了,黎穆一個踉蹌將葯桶絆倒,滾燙的葯汁濺了殷華一身。
黎穆惶恐地撲到殷華身上,手忙腳亂地幫她拍掉藥渣,然而手骨也剛剛癒合,完全使不上力。他順着殷華的腿滑到了輪椅之下,他無力的手在握到殷華的腳踝時,陡然一驚。
殷華也驚了一驚,剛伸出的手也頓在了半空,迎上了黎穆惶恐與震驚的目光。
時光彷彿靜止了,桃花灼灼如火,彷彿凋零的蝶,墜落在他的眼前。
許久,殷華微微嘆息了一聲,將黎穆扶起來,讓他靠着自己的輪椅緩緩站起來,慢慢地挪到石桌旁,又扶着他緩緩坐下,這才取過衣物給他披上。
“都這麼大的孩子了,還這麼不小心?”殷華嗔怪,將食盒打開,一如既往的,是他最喜歡的桃蜜餞。殷華取出兩粒送到黎穆嘴邊,道:“味還是很苦嗎?”
黎穆搖頭,默默將蜜餞含了,慢慢吞咽。
“那可有食慾,我讓默準備些飯菜?”殷華又問。
黎穆搖頭,只是垂着眼,看着那一襲緋衣空蕩蕩的下擺。她的衣衫被水打濕,緊緊的貼在殷華修長的腿上,而,腳踝那裏,是直墜的衣裙。
師傅……
師傅殷華她,沒有雙足……
怎麼會這樣?這個讓他重新站起來的女子,那麼溫柔美麗,猶如神仙在世,可,她卻是一個失去雙足的殘疾人?她能夠賜予別人行走的權力,自己卻永遠只能在輪椅上度過餘生……
那一刻,不知道是什麼刺進他的心口,他只覺得一股錐心的痛蔓延全身,那是較之那些等待骨頭癒合更難以讓他承受之痛,他突然撲倒在殷華懷中,默默地哭泣起來。
許久許久,那壓抑在他心中多年的悲傷痛苦以及恐懼在那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肆無忌憚地暴發,洪水般從眼眶中決堤。他抱着師傅清瘦的身體失聲痛哭,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感謝這個女子,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安慰她,他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那是屬於一個十歲孩子最放任的眼淚……
從那之後的許多年,他回憶當日,依舊能感覺那種痛,如此真實。他發誓,如若能夠好起來,他將用一生來回報這個給他新生命的女子。
那一個誓言在孩子幼小的心靈里刻下了猶如年輪一樣的印記,隨着他日漸懂事,那個誓言愈是揮之不去……
那之後,黎穆僅僅用了一個月時間重新學會走路,重新學會握筆,重新站在了緋衣女子面前,再次懇求女子將他留下,並以靈魂作為交換,求師傅殷華傳他本領。
殷華看着他愈發清秀可愛的小臉,疼惜地捏了捏他的臉蛋:“早就拜過師了,師傅又豈會食言?真是個孩子,一點玩笑也開不得。”
黎穆一愣,才明白師傅從未打算將他趕走過,不由開懷一笑:“穆兒真的害怕。”
“穆兒可要學什麼本事?”殷華看着遠處凋零的桃樹,微笑着問。
“師傅有的本事穆兒都想學。”黎穆展顏道。
“術業有專攻,可不能學得太雜。”殷華搖頭。
“那為什麼師傅會那麼多?”
“因為……”殷華笑笑搖頭:“要怎麼與你說呢?星河城的人,和你們不一樣啊……”星河城純正血統的人,可是有着常人無法豈及的壽命,她用了多少年學會那些本事,連她自己也不清楚了,只記得那是好久好久以前,那個人還能溫柔地握着他的手教她舞劍,教她執筆繪丹青……
她抱着懷中那一幅畫軸,眼波如春水般緩緩漾開,她微微笑了起來,握住了黎穆的手:“我教你劍術吧。”
黎穆從不拒絕殷華賜予他的一切,雖然他很想告訴師傅他想要學那種能夠逆天改命的術法,可他終究是平靜地接受了殷華給他安排的一切。
從那之後,黎穆不知為什麼,那些在他重病時期每日為他熬製藥湯的人都不見了,整座桃山只剩下了他、師傅殷華和默,以及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師姐昕媛。他們四個人朝夕相處,日子淡如煙水卻暖如春風,讓他總覺得那樣的日子不夠真實。
又是一個桃花嬌艷,紅艷如火的季節,桃山沉浸在一片暖洋洋的的紅色花海中。
昔日那一個街頭遍體鱗傷、蓬頭垢面的小乞兒已然如神話一般變成了翩翩美少年,他一襲白衣猶如穿梭在桃花間的祥雲。殷華抱着畫軸靜靜靠在輪椅上,春日的陽光照得她有些想睡,可是少年挺拔的身姿和行雲流水般的劍術讓她又不忍錯過,她悄然展開畫卷,靜靜凝視,微微笑了起來。
黎穆停了下來,故意放輕了腳步,靠近師傅,本想嚇她一下,可當他看清師傅已經含笑睡去,忍不住湊近她的鼻尖,那一刻,他忽地一震,連挪開了臉,心臟狂亂的跳動。
許久,他平復臊動的心,輕輕取下畫卷,卻清晰地聽到從師傅口中吐出的囈語。
“梓顏……”
梓顏?
黎穆有些發怔地將半卷的畫卷展開,那一抹清麗的丹青便如活了一般鋪開來。
畫卷上是一片璀璨的桃林,有一女子醉卧桃花間,一身幽藍的衣裙猶如一汪清澈的湖泊漾開在細碎花瓣鋪就的地毯上。她笑着看那一朵妖嬈的桃花靜靜旋落,眸若春水,笑靨如花。
那是和師傅殷華一模一樣的女子,只是畫中的女子眉心有一朵妖嬈的桃花,左臂上有一朵粉色的薔薇。畫的左側有一行字: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落款是一個他不認識的符號。
那女子是他的師傅,殷華。
他猜,那個他不認識的符號,便是梓顏的名字。
“梓顏……”有輕輕的囈語從殷華口中溢出,黎穆看着師傅沉靜的睡顏,忍不住伸手替她捋了捋凌亂的發。
殷華慵懶地睜開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弟子,無奈地笑了笑:“近日總是覺得犯困,穆兒,你推我去林間走走吧。”
黎穆道:“師傅若是覺得困,我扶你到房中休息可好?”
他隨意將畫卷收好,將它重新放入殷華懷中,仿似方才心中的情緒不曾有過。
殷華搖頭:“睡多了總覺得頭暈,許多事都記不大真切了,我想再這麼縱容我睡下去,遲早要睡成了傻子。”
黎穆撲哧一笑,手搭上輪椅,將她推至了林間的小路。
此時正是三月桃花盛開的季節,桃山上的桃花數師傅種的這片桃林開得最艷。師姐還特意在山下買了燈,讓他們掛在桃樹上。此時雖是白日,但風吹落花,燈下的風鈴在風中搖曳出一片悅耳的聲音,無數飛紅而下,輕飄飄落在師傅的側顏上,煞是一副美景。
“師傅。”黎穆看得呆了,忍不住道:“師傅年方几何?”
殷華一愣:“怎的突然這樣問?”
黎穆頹然:“我記得師傅收留我至今也將近十年了,你看我都長大了,師傅卻一點都沒變。只覺這十年光陰與師傅而言,只不過彈指一瞬。”
殷華愣了愣,她回身瞧着自己的弟子,瞧了一陣,不覺脖子有些酸疼,她揉了揉脖子:“穆兒的確長高不少。不過這與我老與不老有何干係?莫不在你們眼中,我這個做師傅的,就該是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婆模樣?”
“哪有?”黎穆忍不住笑起來:“師傅總喜歡扯些歪理。”
顯然是逗着弟子玩兒,殷華唇角也有絲笑意,那笑意融在春風裏,着實有些迷人。
黎穆看得又是一呆。
風有些寒意,殷華攏了攏袖子,道:“都大半日功夫了,怎的不見默和昕媛?”
黎穆適時地解了外袍給殷華披上,道:“他們下山買酒去了,說是要趁春日桃花艷時,多存一些桃花釀。”
“哦。”殷華深以為然:“倒是一個好想法。”
黎穆卻是知道,師傅雖是看着一副恬靜的性子,但實則是嗜酒如命的人,無論師姐和默扛多少酒上山,她都存不到來年桃花開。
他們師姐弟幾人會將釀的酒埋遍桃山,免得被師傅這隻饞貓一夜掃光。但藏歸藏,師傅那鼻子,比小白的鼻子都靈。不管酒藏在哪裏,她都能翻出來,喝個底朝天。
哦,小白是師傅養的一隻天狼,據說是一隻守護神獸,他對於神獸的功能並不大了解,但對於小白簡直是——難以言說。
或許跟師傅跟得太久,小白身着一副狼樣,卻着實像師傅腳邊的一隻哈巴狗,乖順得令人髮指。
這會兒大夥都不在,師姐定是吩咐它看火下廚,做家務了吧。
沿着林間小路,黎穆將殷華推回了湖心小樓。
果不其然,隔着竹索橋,黎穆便見一頭雪白的巨狼張開獅子般的大口,鼓足氣一吹,便將院子裏的落葉和落花吹得一乾二淨,道上簡直就是一層不染。
表演完這等絕技,小白又蹦躂着到爐邊噴出一口藍盈盈的火將爐中的乾柴點燃了。
鍋里燉着今天采來的新鮮蘑菇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