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亂世之殤2(裴武恆&香玲)
原本還算富庶的村子已經沒了幾戶人家,有些出去討生路了,有些跟着不同的軍閥鬧起義去了,還有一些病病殘殘的顯然已經活不了多久,至於那些還帶着氣兒的,不是老幼就是婦孺,頂不得什麼用。
一行幾匹瘦馬要死不活的走在全是黃土的路上,揚起一陣塵土,路邊幾個正在刨樹上枯皮的人看了一眼就縮了起來,穿着灰藍色軍裝的人,是這個世道最不能惹的人。
軍閥。怕是找裴家大爺來的。
魯城指指前方,對着自己身前那頗有些氣質的男人說:“大帥,便是那兒了!”
“我今兒就不去裴家了,你不是讓我給他帶個攝影師來么?小劉,你去,給他們裴家上上下下老老幼幼多拍幾張,也算是全了裴家大爺的面子。”
畢竟他是能提供不少袁大頭的金主。
騎着另一匹馬的男人點點頭,連着身後那駝了一堆東西的騾子一起,跟着魯城先一步去了。
來了外人,聽說帶了照相的匣子,小丫頭跑回院子的時候,香玲依舊躺着。
“大少奶奶,大爺說了,讓您快準備準備,就要給您照相了。”小丫頭將香玲扶起來,讓她站穩之後,就開始向著屋裏走。
香玲身子比之前笨重了一些,人也慵懶,走的不好就膝蓋連着小腳一路都通,其實是有些不願意的,可想着這都是大爺的一份心,她也不能不接着,就讓小丫頭開始給她梳洗打扮。
“等會兒我還得給大爺煮碗面,他是不是明兒就要走了?”香玲說著隔着鏡子看了一眼掛在身後架子上的軍裝,威風凜凜,卻也透着離意。
大爺前兩天穿了一次,好看的啊,可她的心卻高興不起來。
“還是包頓餃子吧,出去外面也不知道能不能吃的好,正好前日子伙房裏送來了半片豬,我一會兒就去割一塊好肉剁了。”小丫頭幫香玲油好了頭髮,拿出她平日裏捨不得穿的那身衣裳,替她寬衣。
“我這心裏啊,其實難受的很,可我有什麼辦法呢?我留不住他的。”香玲繫着脖頸處最後一顆扣子,怎麼系都系不上,她那纖細的脖頸似乎也粗了不少。
“大爺還是很寵愛您的,您多說說,他不也就……”
“你不懂。”香玲打斷了小丫頭的話。
這是什麼世界?吃人的世界,男人的世界,女人只是附屬品的世界,大爺確實疼愛她,可也只能說明他是個還算溫和的爺們兒,女人從來都不能成為男人的絆腳石,他們也許會有新的紅顏知己,忘記家鄉等着他的那個人,也許會榮歸故里,重新和她過着下半生安逸的生活。
這一切,都是未知數,是她作為女人,不能抗爭,不能參與,不能改變的現實。
“香玲,出來照相!”裴家大爺的聲音爽朗響起,香玲也終於扣好了最後一顆扣子,他大步流星的走進來,看到她的那一刻,嘴角就會出現別人都不曾得到過的溫和笑容。
“你這身衣服好看的很,走吧,多拍幾張,趁着現在陽光正好。”
香玲沒有告訴自己的丈夫,她用那兩隻比巴掌還小的腳站在地上會有多麼的痛苦,她只是安逸的站着,嘴角掛着一抹微笑,目光卻一直落在裴武恆身上不肯離開,他就要走了,興許再次見面,就一切都不一樣了。
立時可取的照片底片太過珍貴,所以只給香玲拍了一張,寶貝一樣的由裴家大爺收了起來。
“反正我明天就走了,等他洗好了其餘的照片就會送過來,這一張我剛好帶着,是個念想。”裴家大爺將香玲緊緊的摟在懷裏,只穿着一件肚兜的她身子暖暖的,有一股女人特有的甜香。
“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回來。”香玲的手心貼在裴家大爺的心口上,他心跳的咚咚響,特別有力氣。
“你放心,等我收上幾隻隊伍,有了自己的勢力,就回來保護你們。”裴家大爺親了親香玲的額頭:“我那二娘,你也不必對她太過客氣,你才是裴家正牌的大少奶奶,我爹早就不管家了,所有都是你說了才算,要是誰不聽你的,你就記好了,回來我就要了他命。”
“別總是打打殺殺的。”香玲伸手捂住裴武恆的嘴,她不想表現出自己的脆弱,不想讓他知道,她現在是有多害怕聽到死這個字。
“你剛嫁來的時候,歡脫的很,怎麼現在說話越來越小心謹慎了?”
“應該是懷了孩子,處處就更謹慎了。”香玲低着頭,嘴角全都是委屈,這樣的亂世,哪個女人知道自己的丈夫要遠行會高興的起來呢?
裴家大爺走了,向著他以為擁有的榮光還有未來,奔着他特別想追求的男兒氣概和有些幼稚的英雄想法。
香玲在村口站了很久,久到早就已經看不到丈夫的背影。
他每一寸遠離家鄉的背影,都被她牢牢的記在了心裏,可能就像書上說的那樣,女人總是註定要等着男人,窮苦的妻子會紡線等着漢子,富裕的太太會空虛的等着老爺,年老的女人可能會等着一個再也回不來的老頭,年幼的女孩兒也會嬌羞的等着可能並不存在的情人。
她沒什麼求的,就算她懂得多了,看的多了,一樣無法和命運對抗,誰讓她生來就是個女人。
三年後,西北軍被編入東北軍,整個大軍都聽從了國府的調配,裴武恆知道,他該回家了,因為他厭倦了這亂世,也最終沒有能成為一名英雄,反而看盡了奸淫擄掠,人性本惡。
只有家裏還存着他對人生的最後一絲眷戀,知道不管怎樣,他只要回去,就還有一個人能安慰他的心靈。
就像他走的那天告訴香玲的,等我回來,就陪你白頭到老。
他其實總是有點嘴笨的,說不出什麼特別甜言蜜語的話,可香玲都懂,不管他說什麼,她都能羞紅了臉,輕輕地點點頭,說一句,好。
回家的路太遠太長,他丟盡了錢財,險些被亂匪劫持沒法回來,還是堅持着逃過了一切。
裴家祖宅依然如新,甚至可以說比以前還要新,這讓他勞累到千瘡百孔的心,終於得了幾分安慰。
他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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