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亂世之殤1(裴武恆&香玲)
當季的糯米釀酒,待到中秋時節,滿庭桂花開了的時候,襯着那襲人的香氣,將一蓬蓬瑩黃的小碎花放入其中,待到冬至,便是一壇上好的冬釀。
過了這個冬天,香玲就要嫁人了。
酒香中雜着花香,香玲將纖白的手指烘在暖洋洋的炭火盆上,聽着母親一聲聲訓導,腦子裏想的卻是這兵荒馬亂的年代,也不知道裴家那大郎哪兒的通天本事,送了半欄子的銀絲碳來,她這個冬天是不會冷了。
“我和你說話呢,你這丫頭有沒有往心裏去。”腦袋被母親用手指戳了一下,輕輕的,不疼。
香玲眼睛亮亮的,笑望着母親說:“娘,您說的這些,在爹那裏可都應了?”
不過是些女子三從四德的約束,其實在他們連家,形同虛設,爹寵着娘,這麼多年了一直如此,娘雖然不至於無法無天,卻也比那苦難家裏的女子幸福的多。
“你能保證你那夫君像你爹一樣縱着我們?就算他是個心大的,你又能保證你的公婆沒有計較?”香玲娘說著拿了一把篦子,讓女兒幫她把亂了的頭髮再油一油,老爺就要回來了。
“今兒太陽好,我們去院兒里梳吧。”香玲說著就拽着娘出了門。
小腳女人,走路都需要互相扶持,更是站立不得,香蓮其實最恨自己這雙小腳,但這卻是母親乃至於全家人的驕傲,正是因為她這雙腳裹的好,才成了十里八鄉最有名的金蓮,才能嫁進財大勢大的裴家。
有風,將院子裏那棵桂花樹上的香氣一波一波的送到人鼻子尖,香玲娘睡了,她便偷偷拿着一卷書在一旁讀,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香玲心裏唯一擔憂的是,去了那裴家,她還有沒有靜下心來看書的機會。
剛開春裴家就差人來下了聘,因為裴家老爺善推風水,什麼時間下聘,什麼時候迎娶,都是一筆一劃寫在了婚冊上的,延誤不得,周遭人好不羨慕,這裴家送來的禮金,都已經夠一個普通人家幾年的開銷。
香玲娘卻總是心神不寧,她就只有香玲這麼一個女兒,打小就嬌着寵着,真的到了出嫁那一天,她才感覺到了身為女子的無力感。
她甚至,都不能陪着女兒一同去夫家看看,甚至都不知道親家的長相以及性格脾性,女兒的未來,儘是未知。
桑葉又綠了,香玲真的要嫁了,一襲大紅喜服上綉滿了祥紋圖案,誰也沒想着,那高高在上的裴家大爺,竟是親自來迎了親。
他很俊秀,香玲娘看到第一眼就有了印象,可就是因為這樣,才為女兒的未來又捏一把汗,越是這樣的男人就越是容易招惹了外面女人的惦記,裴家的男人是有能力三妻四妾的。
香玲卻不這麼想,她坐在轎中,用手絞着一小方絲帕,有些害羞但更多的是興奮,她長這麼大,從來不曾離開家,她終於有機會出去看看了。
繁瑣的禮儀結束,日頭已經落回西山,香玲坐在新房中,聞着沁人心脾的沉木香,想着一會兒就要見到的同她拜了天地父母的人,心口有些滾燙。
她不害怕,可她卻緊張。
洞房一夜,春宵千金,就算有人想要拉着裴家大爺喝酒,能擋酒的人也都紛紛站出來不答應。
晃晃悠悠的被扶着回到新房,裴家大爺不讓任何一個喜婆進屋,說是怕驚着了新娘子,實際上是自己累的不想應付。
目光有些渙散,可這滿目的大紅之間,端端坐着一個嬌娘,他跌跌撞撞的走過去,四仰八叉的躺在她身邊,用手指撓了撓她的衣角說:“我都不讓她們進來煩你了,你是不是也想個辦法別讓我這麼難受?我喝多了,胃不舒服。”
裴家大爺就像個被酒泡透了的人,渾身上下都是酒氣,還伴隨着男人身上散出來的隱隱陽剛,香玲想了想,自己掀開了蓋頭,動手去解裴家大爺盤扣的時候,突然被他攥住了手。
這是他們第一次對視,他的眉眼,那麼那麼的認真。
他說,你真美。
然後便睡的不省人事。
遲來的第一次是在雞鳴打過之後了,天還沒完全亮,受委屈的小狗一樣貼在床邊躺着的香玲被一把撈住了纖腰,壓回了滾熱的被窩,她目光局促,睡眼朦朧立時被緊張替代,都還沒完整問出一句話,就被夫君霸道的用熱唇懟了回去。
“我會一輩子都對你好的。”裴武恆說這句話的時候,二十歲。
時逢亂世,災民遍地,飢荒如同瘟疫席捲了神州大地,最讓人恐懼的是,嚴寒的冬天也要來了,香玲懷孕了,剛剛診出有喜的消息,就聽聞郎中家的小兒子餓的沒有挺過來,死了。
“我要去參軍,這樣下去不行,就算現在裴家日子還算過的去,但若是沒有槍杆子,早晚也要給人搶了去。”裴家大爺攥着拳頭站在父親面前,裴老爺子掄起手中的手杖打在他小腿上,他很疼卻連眼也不眨一下。
“你個混子!你知道自己的命格里寫着什麼么?如果你真的走了,這一輩子都要後悔!”裴老爺子氣的不輕,可內心又無比的難受,確實啊,命格里都寫着呢,不管他們怎麼說,他兒子都是要走的。
“你不想想你媳婦,她可才剛有了身孕,你就不管她了?”裴老爺問,裴家大爺咬了咬牙,是有不舍,還是很認真的說:“香玲……說大丈夫志在四方,她支持我去!”
又是一杖,手杖都打斷了,都沒能打消裴家大爺的倔強。
陽春小院兒里,香玲手握着一把小扇兒躺在竹塌上,天兒是越來越冷了,可她自打懷了孩子就覺得燥的慌,在屋裏待不住。
負責伺候她的小丫頭從外面抱進來了一籮筐玉米棒,一邊剝着玉米粒一邊給香玲添了一杯新茶說:“您真同意讓老爺走?外面兵荒馬亂的,萬一有個什麼好歹,可怎麼是好……”
“男人的心要是已經撒出去了,收不住的,他不去吃點虧就回不來,去吧。”香玲微眯着眼,又搖了兩下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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