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孟婆之湯
“前世已了，今生善惡唯本心所念……”空靈的月夜清風中，傳來孟婆婉轉的聲音，猶如清泉，空靈而無雜質。
聲音遠去，遁入清風，恍如隔世，不似人間。
逍遙先是中了那五鬼五掌重擊，又被孟婆灌下了那“不知道葫蘆里裝的什麼水”，如今仍舊盤退打坐在地，雙目緊閉，嘴角血跡仍在，不知生死。
“你這個大傻瓜！”花生咒罵著、氣惱着、擔憂着，“這個世間有那麼多的鬼，你以為就憑你，就可以收服那些鬼嗎！”
花生探了逍遙的鼻息，氣若遊絲；花生俯身拭去逍遙嘴邊血跡，暗暗想着：我叫你聲‘師傅’，實際上並未真心的把你當成師傅，雖是如此，現在你受難了，我花生是個講義氣的人，往日你也救過我好幾次，平日裏待我也算不薄，我花生知恩圖報，此時就守在這裏，若是你死了，我便埋了你，省得你暴屍荒野，也算我花生仁至義盡了。
念道此處，花生惶恐的心終究安靜了些，看着不知生死的逍遙，花生想起與逍遙相遇至今的種種往事，心中頗有些感慨，嘴中不知不覺念起了逍遙教過他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來：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陲，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礙，無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盤，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娑婆訶。”
隱隱間，花生似乎懂得些什麼似的，嘆了口氣，淡淡的說道：“人生來就是受苦的……像我花生，自小受苦至今，還不知道要受苦到何時……哎，如何才能不再受苦呢？”
花生抬眼，望了一眼逍遙，嘆息道：“終究，你還是教會了些什麼的。”
花生撿了些柴火，升起堆火來，火光染紅了逍遙的半張臉，此時，月已西斜，天變略涼，大抵上，這夜是要結束，新的一天又將到來。
花生看了看逍遙，依舊沒有蘇醒的跡象。花生輕聲嘆息道：“好歹我也叫你幾日的師傅，你也待我不薄，聽你一直說要上少林、做件事，卻不知道是什麼事情？若是知道，我能替你做的話便就替你做了！對了……見你一直在背後背着書簍，很愛惜的樣子，或許你要做的那件事，和那書簍里的東西有關吧，只是……你的書簍在哪裏呢？”
花生回想發生的事情，只記得逍遙上樹歇息時，取下了書簍，下書時又背着書簍……而逍遙從前、后、左、右、上五個方向受了五鬼各一掌，就連逍遙一直戴着的竹笠也被那五鬼中從空而將的“烏鴉”一掌擊的粉碎，想必是被逍遙背在身後的書簍也是被五鬼中從後方擊來的一掌擊的粉碎了吧；加之適才那顆參天大樹轟然倒塌，致使周遭亂糟糟的，誰也沒有注意逍遙背後的書簍究竟怎麼樣了，花生擔驚受怕，更加沒有注意到書簍的下落。
“哎……”花生嘆息道：“你也算是個好人了，偏偏卻要死不瞑目了，連生前最後的願望也沒辦法替你完成了……”說著，花生有些困意了，畢竟趕了那麼久的路、這一晚又經歷這麼多事情，沒有休息，上下眼皮早就有些打架了。花生坐在火堆邊，雙臂圈着雙腿，腦袋枕着胳膊，便要睡去一般。
陡然間，一陣風急，直吹的火焰偏向，呼呼的直響。睡夢中的花生感到一陣火烤的炎熱，微微睜開眼來，隱隱約約只覺得自己身邊一陣青色光芒；伴隨着青色光芒，是一陣疾風，正是那陣疾風，把火堆火焰吹得直逼着花生的方向，呼呼的響。花生一陣心驚：這是怎麼了？難不成，又見鬼了么？
驚嚇之下花生身子自然後傾，一不小心倒落在地，繼而花生方才清醒，細看之下，那陣光芒卻是從逍遙身子周遭發出。花生止不住的詫異：“他這是什麼功夫？好似傳說中的神仙一般呢？”繼而花生又想到那孟婆走之前給逍遙灌下了葫蘆不知裝的什麼東西，又想着，難道是那毒性現在開始發作了么？這對逍遙來說，前傷未愈、后毒又發作，可真是雪上加霜呀！
卻看逍遙的臉色，在周身青色光芒之中，竟然漸漸變得正常起來。不多時，青色光芒中隱隱夾雜着些許淡淡的黃色在其中。片刻之後，光芒散去，逍遙清秀眉目微顫，緩緩睜開雙瞳，雙眼之中儘是平和之氣。
花生大叫道：“你……怎麼沒死！”
逍遙淡然一笑，“你是很想我死么？”
“怎麼會！怎麼會！”花生傻笑道：“我怎麼會想着你死呢？我從心裏盼着你不死！只是看見你中了那五鬼的五掌，又被那孟婆灌下了葫蘆里的東西，想着你可能必死無疑，怎麼這般又活過來了……而且周身還散着青色的氣息光芒，到後來還夾雜着淡淡黃色了，這着實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為是那孟婆給你灌下的東西毒性發作了！”
聽了花生之言，“周身還散着青色的氣息光芒，到後來還夾雜着淡淡黃色了”，逍遙方才覺察到，原來自己的“三元神功”已不知不覺間又有進步了，逍遙心中納悶道：“這是怎麼回事呢，怎麼我的‘三元神功’會精進呢？”
“孟婆？”逍遙中了五鬼五掌后，盤坐在地，昏迷過去后，孟婆才出現，是故逍遙對於孟婆沒有太多印象，“我只隱隱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說著什麼‘前世，今生，善惡，本心……什麼的，你說的，‘孟婆’，是她么？”
“是她，她說的是‘前世已了，今生善惡唯本心所念’……反正我也不知道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花生當下將孟婆出現后，與黑、白無常之間的對話，以及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一一說給了逍遙聽。
“原來是這樣。”逍遙聽后，淡淡說道，心中卻在想着：這些人想來是一伙人，此番一同去往少林寺，卻不知道是所謂何事？難不成少林寺將會有難么？若是如此，我若能先去少林寺，就算幫不上忙，先去報個消息也是件功德了。
念及如此，逍遙便及起身，此時，已是破曉時分了。
花生嘆息道：“只是可惜了，你背的書簍被那五鬼擊的粉碎了……”卻見逍遙微笑無語，低首伸手一指，花生望去，之間適才逍遙盤坐之地，地上一個深坑，逍遙所背的書簍正完好無損的放在裏面。
花生不明所以，詫異道：“這……是怎麼回事呢？”
逍遙伸手提出深坑中的書簍，抖了抖上面的土，把書簍小心翼翼的背在背後，開口道：“那時我被那五鬼所圍，那五鬼各個武功高強，輕功卓絕，我大抵上可以避開那五掌合擊，只是那五掌合擊之後，更會有層出不群的后招，我怕其中損害到這書簍，當下將計就計，雙腳在地上踩出深坑，將書簍藏在其中，同時我盤坐打坐在深坑上，護着書簍，受了那五掌……好在時間拿捏的合適，那五鬼圍着我時，擋住了視線，那黑、白無常並未注意到。”逍遙解釋時，並未向花生說明，自己如何用着“三元神功”與“易筋經”內力，將內力集中在雙腳、一踏之下踩出深坑，又以內力護着周身、生生受住了五鬼的五掌之合擊，這期間的大膽冒險與拿捏得恰到好處的時間，想來即便說了，花生也聽不懂的，是故逍遙將這段內情隱去。
“哦。”聽了逍遙解釋，花生才曉得其中緣由，“你那書簍里裝的什麼，竟然你要拿你的命來護着它！”花生並不知道書簍里的是什麼，見到逍遙這般保護珍愛，有些好奇。
“你想知道么？”逍遙見花生聽了之後點點頭，當即說道：“好吧，我便告訴你……裏面是口罈子，罈子裏裝的是骨灰。”
“骨灰？”花生聽了之後，更為驚訝，“什麼？骨灰！你把死人一直背在身後，怎麼這樣的晦氣！”逍遙搖搖頭，似在自言自語，並未反駁花生之言，“何謂晦氣，你又怎麼會懂……”
看了逍遙的反應，花生察覺到自己似說錯了話，便岔開話題道：“對了，我還有一事不明，你只說了你如何應對那五鬼的，卻還沒有說明白，為何你喝下了‘孟婆湯’，也沒事呢？我想不明白，很想知道。”花生心中對於逍遙的“功夫”此刻更為讚歎、羨慕：中掌、中毒都沒事，怎麼不令人羨慕、讚歎呢！
“這個么……”此時，新日初升，地平線一道紅線，逍遙望着前路，拿錢路上依稀還留有那黑、白無常，五鬼，孟婆等人走過的腳印；“其實，我也不太明白……中了那五鬼的五掌之後，我體內便像有一團烈焰在燒着一般，我只能全力用着內力相抵，對於外界都無太多感應，若在此時，有誰再給我一掌的話，想來我定是凶多吉少了……我正在恍然之間，突然覺得一股清泉流進我的肚子裏，助我滅了那堆烈焰，幫助儘快復原了……此刻想來，是那孟婆的‘孟婆湯’的功效了。”
“怎麼可能！”花生一百個不相信，“那‘孟婆湯’，聽那黑、白無常說話的意思，乃是勾人性命的毒藥，怎麼會幫你救你呢？不可能！”
“是么？”逍遙輕聲說了一聲，心中卻在念着：“孟婆，孟婆……前世已了，今生善惡唯本心所念……或許這個孟婆並不是想殺我，而是發了善心，相救於我。我當記下此人的恩情，日後若再相見，便要問清楚，知恩圖報。”
“這些，我也不太明白了，只等日後有緣再見的話，我便問問她。”逍遙說道，“走吧，天亮了，該上路了。”篝火已滅，清晨若有微風，吹得灰燼沿着地表四散。
“有緣再見？”花生叫道：“若是再遇上，躲都躲不及，還再見！”花生陰陽怪氣，語出諷刺，逍遙淡然一笑，邁步上路了。花生心中暗暗罵了一聲：“大傻瓜！真是個大傻瓜！”花生邁步跟上。
“冥冥之中，我好像感覺到，你護在我身前，還說什麼你知恩圖報的話……對了，你好像還念了那段我教給你的經文，有沒有這回事，還是我的幻覺呢？”逍遙突然問道。
“怎麼會！”花生故意提高聲音，“我花生是什麼人，怎麼會說出那些‘婆婆媽媽’的話來呢，不是我，一定是你的幻覺！”花生可不想被逍遙知道自己曾經說過的那些話。
逍遙淡然一笑，沒有多話，心中暗暗說道：“人皆有善心……花生如是，那孟婆如是……”
兩人趕着時辰一路前行，風餐露宿，每晚逍遙打坐，花生也學着逍遙的樣子盤膝打坐。花生隨着逍遙同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漸漸也能夠跟得上逍遙的腳力，逍遙見了心中一喜，暗暗贊道：“花生倒還有幾分天賦，只是跟着我這些時日，身法竟也變得輕快起來……”兩人此後卻並未在遇到過黑、白無常驅趕着五鬼、孟婆等人的蹤影。逍遙每近少林一步，隱隱就覺得好像要有什麼大事發生一般。
趕路遇到不知前路之時，遇人便會打聽去往少林寺的路，同時也會打聽是否見過那“黑、白無常”，所問之人都直搖頭，說道“這世上誰要是見過黑白無常，早就死了。”逍遙心中便猜測着：那黑、白無常驅趕着五鬼上路，為了避人耳目，定在晚上才趕路、走那些人煙稀少的路途，所以此後的路程並未遇上……或許自己星夜兼程，或可趕在他們之前到了少林，給少林寺報個消息。逍遙祈禱着，但願如此吧。
逍遙又尋了一頂竹笠戴上，花生也學着逍遙的樣子，尋了竹笠戴上，這一對師徒，本都是二十歲的年輕人，卻都帶着竹笠，壓低了帽檐，裝作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一前一後，兩人的影子在夕陽下、在月影下，拉的好長好長……
離着少林寺越來越近了。
這一日，花生開口道：“師傅，我突然想到件事情……師傅你宅心仁厚，遇到世上的‘鬼怪’總會出手，但是這個世上那麼多的‘鬼怪’，師傅總會出手從那‘鬼怪’手中救出受苦之人，師傅你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如果，如果有個人幫你的話，是不是可以救更多的人呢？師傅你說是不是呢？”
逍遙答道：“你這話，說的倒也在理。”說完之後，逍遙自顧趕路，並未再多說什麼。花生旁敲側擊，想要逍遙教他武功，卻又不好明說，故才這般去說；逍遙自然明白花生的用心，卻也不去說破，直讓花生有話說不出，干著急。
花生心中叫道：“真不知道你是真傻，還是裝傻！”花生生着悶氣，跟在逍遙身後，一路前行。走着走着，逍遙突然止步，轉身。逍遙身後，一片夕陽的餘暉，直照的花生有些睜不開眼睛。
“你能不能發誓，學了武功，不為非作歹，不偷雞摸狗，而去做好事，做個好人？”逍遙淡然說道，卻說的那般鄭重其事。
這倒讓花生始料未及，花生有些不明所以的點點頭，答道：“我發誓，我學了武功，不為非作歹，不偷雞摸狗，而去做好事，做個好人。”
逍遙淡然一笑，對着花生點點頭，淡淡的說了句“好。”繼而轉身，繼續前行。花生只是納悶不已，不知道逍遙為何這般行事。
方才走了幾步，只見逍遙腳下使着“逍遙遊”步法，轉眼間已不見了花生，花生愕然，“他這是要一個人走，甩掉我花生這個累贅么？”花生望着前路微微揚起的塵土，正在愕然間，只覺得自己背後有人輕拍自己的肩膀，花生轉眼一看，卻是逍遙此刻站在花生身後，拍着花生的肩膀。
花生嚇了一跳！看看前路，轉眼再看看逍遙，怎麼也沒有想到逍遙怎麼一下子就到了自己的身，自己一點兒也沒有看見，“不可能，不可能！”花生直搖頭。
逍遙淡然一笑，指了指前路，花生望去，只見前路上，留下了淺淺的兩行腳印。那兩行腳印乃是“逍遙遊”步法的前五十步。“你踏着那腳印走……我先教你的，是逃命的步法。”
這是逍遙要教花生武功了。花生方才反應過來，心中甚是歡喜，直對着逍遙不住點頭。而後，花生踩着腳印，往前走着……花生看着“學步”的花生，心中似隱隱想了往昔自己與二師傅共同度過的那些日子……
花生踩着腳印，走了五十步之外，便停了下來，逍遙在後，卻是一步一步抹去了那腳印。
“記下了么？”
“嗯……大抵上記住了三十多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