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驀然回首
秋天,最後一季荼蘼也開敗了。
濱海中學,教學樓。
六樓,說來算不得高,但層層疊疊的雲霧瀰漫開來,也委實有一種縹緲的感覺。花影靜坐在辦公桌前,埋頭批這學生們的周記。此刻,她的筆,不覺停了。讀着周記本上班長顧真同學寫的這篇《那些,我們熟悉的陌生人》,花影思緒飄飛。
“當繁華落幕,我們靜默回首,多少人在我們生命中匆匆走過。你是否還記得,有這樣一些人,他們經常與我們照面,也點頭寒暄,卻註定從不曾真正走進我們的生命里。”
最熟悉的陌生人?花影有些恍惚。轉頭望向窗外,霧愈濃了,記憶也越走越遠。
畢業了,劇終了。而後便散場了。
“那年綻放”KTV包間裏。
“雨紛飛,飛在天空裏是我的眼淚;淚低垂,垂在手心裏是你的餘味,誰了解……”麥霸王冉還在撕心裂肺的吼唱。沙發上的一眾姐妹也歪歪倒倒。桌几上,茶水、零食、啤酒,一應俱全。這是我們的離別前夜。明朝離校,同寢室四年的好姐妹即將各奔東西,不知再聚幾時。
“花影,花影——”瀟瀟湊過來,手裏還拎着酒瓶,“謝了!”
“喝大了吧你,謝我什麼?”
“吳書記說了,原是許了你留校的,現在你放棄了保研,便宜了我唄!”
“咳,這都說不準的事,不管怎樣,你加油呀!”花影拍拍瀟瀟的肩。
“那你一定要幸福呀!花影,一定要幸福!還有,不可以後悔,好嗎?”瀟瀟有些莫名的激動。可能是感嘆人生追求的各不相同吧。
“放心吧,或許會遺憾,但決不後悔!”
“說什麼悄悄話?”老大搖搖晃晃地擠過來。
“說我們一定要幸福!”
“對,一定要幸福!”
“為幸福乾杯!”
一群瘋丫頭,天真得不知道生活的艱難與諸多不易;不知道愛情的玄機莫測;只用一顆虔誠的心祈禱幸福的眷顧。
畢業了,無論再不捨得,終須說“再見”。學士照留念時,大家雀躍歡呼着將學士帽扔向天空的那一幕,永久地定格在心中。
今天是離校日,流着淚揮手,告別摯友,告別同窗,告別母校。
“肖揚還沒來嗎?”
“嗯,我再等等他。先走吧,菲菲。”
“走了,花影,再見,別忘了我們的十年之約呀!”菲菲拖着行李箱,花影和她擁抱。
肖揚來了。從北京坐飛機過來,接花影去北京逛逛。
“肖揚,好好愛護我們家花影呀,錯過了,有你後悔的時候!”宿舍老大吳芹過來送花影,連威脅帶打趣的說。
“那必須的,放心吧,大姐!”肖揚詼諧的說。
“走了,大姐,再見!”花影有些淚濕眼底。
走在再熟悉不過的校園裏。這條路,通向學校的大門,多少次進進出出,感受今日全然不同。
回想在這裏學習的情景,點點滴滴,都在眼前。而這裏的一草一木,也似乎是相識的舊友,都生髮出無限的感傷。
出了校門,花影忍不住回頭。望着牌匾上遒勁有力的大字:省立師範大學。花影在心中默念:再見了,師大,再見了,我的母校!
“走吧。”肖揚擁緊花影,坐上了去機場的出租車。
“這可是我第一次去北京呢。”花影充滿期待的說。
“那我們玩個痛快,好吧!”
“能去你們軍區參觀嗎?”
“我盡量申請唄。”
肖揚和花影兩家是世交,從小哥哥妹妹的,青梅竹馬。肖揚比花影高兩屆,考了軍校,早畢業了兩年,現分配到了北京某軍區。
花影放棄了學校的保研,卻考了家鄉的教師編。因為肖揚說,他們的父母都在濱海,他希望花影可以先照應着,等他調回去。
花影信了,她習慣於相信肖揚,依賴肖揚,這些年肖揚也的確沒有讓她失望過。
有人說,“無法拒絕的是開始,無法抗拒的是結束,我們都贏不過時間和距離。”花影卻固執地相信穿越千年的神話——“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噓——”花影吁一口氣,直了直腰,托起下巴,心情卻更加慵懶。
一年後,“必勝客歡樂餐廳”,花影和肖揚卻並不快樂。
“諾言,不能兌現了嗎?”花影問,“不能回來了,對嗎?”
肖揚沉默,沒有回應。
“想清楚了?”花影其實很不死心。
肖揚還是沉默不語。
“那麼,好吧”,花影靜靜地站起來,用力按住桌子,她覺得全身沒有力氣,“祝你得償所願,前途無量吧,不後悔就行。”
轉身離開,好聚好散,無爭無執,甚至連為什麼分開,花影都不想去追究。
肖揚在背後喊了她。
花影並沒有停下腳步。因為淚已經開始止不住地滑落,花影不想在肖揚面前失了氣度。
世人執着,執着於永恆的幸福。可能永恆並不存在,永恆的幸福可能是子虛烏有,但願我們有一種飛蛾撲火的勇氣。花影很遺憾,她參不透其中的一切一切:曾經的相濡以沫,到底還是相忘於天涯了。到底也不知道他在北京的那些過往,到底不知道他為什麼離開。花影只願相信,是真愛抵不過客觀現實。這樣,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心裏總歸也好過些。
霧已經有些淡了,透過來一米陽光,很溫暖。“心若向陽,無謂悲喜”,花影想到這樣一句,寫到顧真的周記本上,作為評語。花影也知道憑這些剛14歲的孩子根本不會理解這句話的含義,但還是希望她會擁有一種瞭然生活真諦的大智慧。
“終於批完了!”對桌好友兼同事,寧芯,伸了伸手臂,站了起來。這是濱海中學第一大美女教師,一米七的身高,身材窈窕,氣質絕佳。
“忙什麼呢,花影?”
“你周記批完了?”花影答非所問。
“活是做不完的,但時間高效地使用完了。”
“對哈,你該回家給孩子送飯了哈,都耽誤半小時了。”
寧芯的孩子不滿一歲,享有法定的每天一小時的哺乳時間。但她幾乎沒怎麼真正享有過。
“豈止是半小時?就算提前回去了,還不是帶着學生們心愛的作業本一起回去的?彷彿這才是我前世的情人呀!”
“矯情吧你,你這就不錯了,學校照顧你,沒給安排班主任干,瞧瞧姐,蒼老的,看見沒?”
“算啦,說起來都是血淚,我們一起打飯去吧?我帶回家,省事了,你也就當提前準備下晚自習”芯兒說。
兩人手挽手,走下樓外邊霧氣蒙蒙的天氣,並不好。曾幾何時,少男少女,卿卿我我,覺得朦朧是一種浪漫,而她們或情海滄桑看遍,或已早為人母,畢竟都過了多情的年紀。
“聽說了嗎?周赫可能要提副主任了。”
“哦,”花影有些心不在焉,“這不就是人家追求的嗎?”
“唔,”寧芯吐吐舌頭,“算了,不說他了,免得你難過”
“我有什麼好難過的?呵呵。”花影笑笑說,“好好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