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出軌
水井牢房的上邊,青龍按住了柏夫正在打開注水閥門的手。
“這個人,還不到除掉的時候。”
二人一道回到山腳的另一處石屋內。青龍拿出蘇秦送來的帛書,出示在柏夫眼前。
“柏夫先生,這下你看清楚了:墨子已定下禽滑厘為墨家下一任巨子。”
柏夫仍不言語。青龍將帛書在油燈上燒掉。
青龍另從懷中取出一份十分相同的帛書。
“自古任人唯賢。這一封是為先生定做的委任書,下一任墨家巨子:柏夫。”
柏夫接過帛書仔細看了看。
“倒真是天衣無縫。”
“到時候禽滑厘和柏夫、相里勤會一道出現在天志峰墨家總院,向墨家眾弟子宣讀此書。”
柏夫略一沉吟。“今晚走水路,以免多生枝節。”
夜晚的江邊,月黑風高,江聲漁火。蘇秦和墨玉被蒙住頭,分別被羈押着,被轉移到長江邊一大一小兩艘船上。
與此同時,咸陽城中一處酒樓生意興旺,人進人出。不過,內院之中兩進院落卻是閑人免入,四角高牆深院,有觀景瞭望的暗窗。
酒店后側的高大院牆外,張儀和婁星攀到一顆大樹上,朝着這處隱秘的宅院裏張望。
“據咱們密探報告,禽滑厘就在這個院子裏,看他們戒備森嚴,明天一定會有行動。”
張儀皺起眉頭。“老大,這兒離的太遠了,裏面情況不明……這樣,你在這兒繼續望風,我從屋脊上繞過去看看。”
婁星立刻贊同。“好,兄弟,那……就又幸苦你了!”
“別這麼說,咱倆誰跟誰呀。”
墨家的秘密宅院中,月光鋪地。已經是深夜,禽滑厘對弟子們交代完明日部署,轉身回到卧房,正要滅燈。忽然,一個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禽滑先生,我是鬼谷的張儀。”
卻見張儀鬼魅一般,敏捷地從飛檐攀下,越窗而入。
禽滑厘警惕地打量着,張儀已飛快地拉下了窗帘。“您和墨子先生去過鬼谷,見過我的。”
瞧那機靈古怪的樣子,正是張儀。禽滑厘鬆了一口氣。“真的是你,師尊還好嗎?深夜造訪有何貴幹?”
張儀隨即滅了燈,二人一道跪坐在席子上。
“我師姐隨後會給您一封信,證明以下事實:有人將您騙來秦國,想取代下一任墨家巨子之職。並想借刀殺人,明天借司馬錯剿滅墨家,並刺殺贏駟,嫁禍墨家。”張儀一改以往的嬉皮笑臉,甚是嚴肅。
每一句話都觸目驚心,禽滑厘更為震驚憂慮。“會是真的嗎?贏駟真會剿滅墨家?”
“贏駟連商鞅都能犧牲,也能犧牲墨家。”
“那就殺了那個昏君。”禽滑厘切齒道。
“贏駟不是昏君,他這麼做,只是暫時向保守派妥協,保住新法國本。沒有商鞅新法,這個天下還要再亂三百年。”
禽滑厘聞言不語,沉默片刻。“那就是說,贏駟目前鬥不過甘龍、贏虔。”
張儀點點頭。“所以我們應該幫他。墨家一向深明大義,也曾力助商君變法。雖然我是魏國人,可也明白新法是結束三百多年戰亂唯一可靠的依據。只要有一點延續的可能性,就不能放棄。”
禽滑厘凝視張儀黑暗中發亮的眼眸,陷入沉思。
“好,等見到確鑿證據,我會重新佈局。……以目前情形,張師弟,你認為該怎麼做?”
時間不等人,張儀開門見山。“對墨家而言,墨家的巨子交接排第一位。即刻向司馬錯告知柳下集團的預謀,明天您就和師姐一道直奔南方墨家總院,不然要來不及了。讓司馬錯去收拾假扮的墨家刺客。”
“可是,商君怎麼辦?我剛剛枉死的弟兄們怎辦?”禽滑厘很不甘心。
張儀嚴肅地對視着他。“情況緊急,只能抓大放小。商君以身護法,自是死得其所,而您的使命是保住墨家根本。”
禽滑厘神色肅然,再次沉默。半晌,終於嘆口氣,遲疑着點點頭。
二人謀划妥當,張儀起身告辭,正要離開……忽然又想起什麼。
“禽滑先生,和師姐千萬別提我來過。”
“為什麼?”
“因為她……她忽然喜歡上我了,追着想嫁給我。所以,我跑了出來。”
禽滑厘不禁摸摸鬍子,笑了笑。“這是好事啊。”
張儀卻是一臉的無奈。“其實,也就是人家說的一時衝動。她都訂婚了,馬上要和孫賓師兄成親,咱可不能跟她一起糊塗。”
禽滑厘收斂笑容,嚴肅地贊同。“嗯,正是!你做得很對,我什麼也不說。”
別過禽滑厘,張儀再次攀上飛檐,避過兩名墨家弟子的巡視,越過屋脊,跳上院牆。牆下一匹馬拴在隱秘的樹影下,張儀躍上馬背,向著城東飛奔。
城東“洛川客棧”門口。樂毅正就着月色打陀螺,張儀騎馬跑過,將一個小泥人扔給他。
不一會兒,樂毅便領着男裝的鐘離春一起出門,沿着長街,一道走向禽滑厘的秘密據點。
鍾離春邊走邊讚歎。“老樂,你還真本事啊,竟能打聽到禽滑厘的秘密宅邸。要早有這好運氣,咱姐倆也不用在咸陽街上丟人現眼。”
“師姐過獎,也是……無意中……”
樂毅謙虛地正要想託詞,鍾離春已經在考慮後面的事情。
“老樂,等會兒我先進去,你在外面等着,萬一有什麼問題,你就逃跑,在城外的城牆那兒等我兩天,等不到,就直接逃回鬼谷去。對了!機靈點,張儀那個壞蛋也在城裏,千萬別被他發現了。”
“嗯師姐,師哥……不,張儀,你別和禽滑先生提他。”
“為什麼?這個壞蛋鬼點子特別多,我得讓禽滑厘防着他。”
樂毅趕緊擺手。“別別,師姐……咱們師門竟然出了殺手……多丟人啊!咱們師父的面子可……”
鍾離春被提醒,點頭同意。“嗯,倒也是,若是事情順利,禽滑厘立刻就要離開此地,量他也玩不出花樣。”
“對!”樂毅道。
鍾離春的美目中閃出一道凶光。“等禽滑先生一走,我就去殺了這個敗類,為墨家的兄弟們報仇,替師父清理門戶。”
墨家據點並不遠,二人迅速趕到。憑着墨家信符,鍾離春很快被客棧的墨家弟子帶領,請到禽滑厘的書房內。
事不宜遲,問候說明之後,鍾離春將帶來的墨子原版委任書交給禽滑厘。禽滑厘忙將柏夫送來的墨子的信與委任書被放在一處,精心比較。
兩封文件被迎着蠟燭加熱,再濾過藥水,仔細對照,禽滑厘的臉色變得甚是沉重、懊悔。
“是我太信任柏夫,竟然疏忽了!墨子先生的印章是用三種不同材質的石材做成,印章蓋上會有極其微妙的差異,柏夫的這封信模仿的幾乎天衣無縫,過了這一關。可是一旦加熱、過水之後仍然能看出纖微毫釐的區別。”
鍾離春驚訝地注視着檢驗過程。“墨家技藝真是巧奪天工!如今很清楚了,柏夫故意用這封信將您支使到秦國。”
禽滑厘百感交集,回想過往痛心疾首。“為這事已折損了二十多個弟子。真沒想到,這麼多年的兄弟,竟然會……”
見禽滑厘傷心自責,鍾離春趕忙安慰。“別,您先別自責,局面還可收拾。此刻,您立刻拿着這封墨子先生的巨子委任書,火速前往神農仙架天志峰,就任巨子之位。再晚,怕就來不及了。”
禽滑厘長嘆一聲。“如此輕信於人,葬送弟子性命,還有什麼面目就任墨家巨子?”
鍾離春心中着急,深深一揖。“先生宅心仁厚、誠信待人,才會有此無心之失。這筆賬應該算在柏夫的頭上,您是墨子先生最信任最寄予厚望的弟子,且是墨家眾望所歸的大師兄,接任巨子引領墨家是您義不容辭的責任。可千萬不能因一時之失,蒙蔽心智,那隻會正中柏夫和柳下跖的圈套!”
此言可謂有理有節,曉明利害,一語中的。禽滑厘終於收起痛惜,點點頭。
“鍾離師妹你說的對,罪人禽滑厘將即刻南下,前往墨家剿除叛逆,並自請贖罪!”
鍾離春鄭重地點頭。“師兄保重!我也得立刻啟程趕往龜山。柏夫背叛墨家,我的師弟蘇秦和墨玉師妹還不知道,會很危險。”
冷月照耀着層層屋宇,留下巨大的暗影,咸陽城一片靜寂。墨家宅院一處不起眼的側門悄悄打開。禽滑厘一路道謝,將鍾離春送到側門邊。
鍾離春就要告辭,禽滑厘猶豫了片刻,仍是叫住了她。
“師妹,王賓據說在魏國幹得很不錯,魏王很快就要重用他。他是個很難得的好小夥子,師妹你一定要好好把握,要珍惜!”
鍾離春臉一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嗯,我會的。”
禽滑厘頓了頓,再次開口。“關鍵時刻,一定要把持住自己,要經得起誘惑。”
鍾離春有點莫名其妙,低着頭,臉紅得更是發燙髮燒。
“嗯,我會的。”
禽滑厘卻仍是沒完沒了,咽咽口水繼續說。“這人生一世啊,心動常常會有,但是真心難求……特別是不喜歡你的人,就算他模樣生得再好,也不值得浪費時間。”
鍾離春頓時被噎住,趕緊告別。“哦哦,師兄,沒事我先走了,告辭……”
禽滑厘還想告誡幾句,鍾離春已經匆匆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