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毒針
一騎紅塵向南北,鬼谷女神動風雷。商於古道是溝通秦楚的便捷要道,穿越窮山巨壑、凌跨危水險灘。
狹窄凹折的山道上,鍾離春帶着樂毅,乘着一匹快馬彷彿凌空蹈虛,向南方飛奔。
奔了半日,一道人字形的岔道出現在面前。鍾離春瞧見路碑的指示,勒住馬韁放慢速度。路邊有一處店鋪,鍾離春下馬,買來一堆食物,將一大半分給樂毅。
“老樂,前面多半要打打殺殺了,我們就在這裏分手。你騎着馬自己回鬼谷吧。”鍾離春蹲在樂毅面前。
樂毅思忖着想解釋。“師姐,其實師哥……張儀他在咸陽……其實……”
樂毅結結巴巴還沒說清楚,鍾離春卻被提醒,突然醒悟,臉漲得通紅,氣得快發瘋。
“張儀在咸陽?!哼!我怎麼沒想到?我說禽滑厘發的什麼嘰歪羊角瘋,一定是他和禽滑厘胡說八道、胡說八道!”
鍾離春抽出匕首,使勁猛戳地上的泥土。樂毅嚇壞了,不知發生什麼,不敢再繼續說。鍾離春氣憤地站起來,恨恨地走向馬匹。
樂毅見狀,從後面抱住了鍾離春的腰。
“師姐,你可不能……衝動啊!”
“你不知道那個混蛋和禽滑厘說什麼鬼話啦,我和他勢不兩立!我這就去要他的命。”
“什麼鬼話呀?”樂毅奇道。
鍾離春漲紅臉,不說。樂毅連忙勸說。
“師姐師姐……你再不去龜山,張儀有沒命不知道,蘇秦……和墨玉可就沒命啦!”
咸陽城中的行商會館中,晚風微醺,菊花吐艷,暗暗清香滿園飄散。
秘密的宅院外,白虎身着輕薄的紅色紗衣,一邊喝茶一邊賞着花。殺手婁星正畢恭畢敬地杵在花前,向白虎回報最新情報。
“大人,據屬下的探子回報。墨家突然取消了營救商鞅的計劃,禽滑厘帶着人匆匆趕往南方。”
白虎纖長的手指嫵媚地端起茶杯,悠然地喝了一口茶,思忖一刻。
婁星試探着,繼續發言。“大人,看來禽滑厘已經覺察到了柳下先生的意圖。既然墨家不會發難,行刺之事就……沒有必勝的把握,要不要取消……再重新規劃?”
白虎仍沒有講話,放下茶杯,剪下一朵雛菊,細細地玩賞。
婁星討好地湊前半步。“據屬下的探子講,昨晚在司馬錯的將軍府門口,竟然見到墨家的人出入,不知道會出現什麼變數?大人,我是為您着想啊。玄武因為出師不利,被先生禁足嚴懲,現今生不如死……”
“你到底想說什麼?”白虎輕輕嗅了嗅花瓣。
婁星咽了咽口水,鼓足勇氣深深行了個禮。“大人,倒真不是屬下怯戰。只是明天一行,肯定凶多吉少,兄弟們怕是……有去無回。屬下建議大人取消計劃。”
“啪!”白虎猛地地一拍茶几,茶水濺出老高。婁星嚇得趕緊下跪。
“請大人恕罪!屬下失言,屬下該死!”
婁星連磕幾個響頭。
“六座城池,200里封地,是講好的買賣。有去無回算什麼?死幾個人算什麼?他們一定料定咱們計劃敗露,再不敢動手,可咱們偏偏照樣動手。”白虎繼續嗅菊花。
“請大人贖罪,奎星死的突然,屬下倉促上任,一時之間……”婁星語無倫次。
“將其他五宿傳過來,商議明日之事。柳下先生現在南方,咱們只需做好分內之事。”
婁星搗頭如蒜,掩飾着沮喪,不敢表露。
很快,除了死去的奎星,屬於白虎星君坐下的六大星宿:婁、胃、昂、畢、角、參在庭院的夜色中一字排開。
白虎依舊斜倚花間,舉起一枚兩寸長的銀針。細長銳利的針在月光下隱約閃着暗紅的光。
“箭木之毒,毒如烈焰。此毒針乃是以百越毒木,經九九八十一日濃縮提煉,劇毒無比。六宿領主你們一人十支,只要有一根擊中贏駟,立時斃命。明日登基大典之後,嬴駟將在咸陽宮前的廣場上接受萬民朝賀。到時,以我舉手發令為號。其餘人等依舊假扮墨家,在周邊鋪油舉火,施放毒煙,轉移視線。”
眾殺手佈置妥當,領命而去。
翌日,晨光初照,祥雲籠罩東方。咸陽城霞光籠罩,瑰麗輝煌,莊嚴肅穆。
登基大典,是每一個王國最重要的典禮,是辭舊迎新的盛大節日。但因先王駕崩不久,大典並無喜慶、熱鬧,只是隆重簡約,按照規制,按部就班地進行。
從辰時啟始,新君嬴駟身着氣派的祭祀禮服,帶領着百官,在衛士們的持護下拜祭天地、拜祭社稷、拜祭宗廟,朝拜太后。
隨後嬴駟登上咸陽宮大殿,接受百官朝賀。王公大臣上錶行禮,三跪九叩,大禮告成。
兩個時辰之後,新君嬴駟在百官簇擁下,走上咸陽宮前二層的高台,接受萬民敬賀。太師甘龍獻上賀辭,昭告天下。
高台之下眾百姓昂首觀禮,齊聲祝賀。一番典禮祝禱之後,嬴駟看看身邊的甘龍、贏虔、杜摯、景監、公孫賈一行人,揮了揮手。
杜摯手捧聖旨上前,面對民眾宣讀。“新君登臨,上應天命,下從民心。秦國自商鞅變法之後,王族傾危,萬民怨憎。國本動搖,禮崩樂壞!今日新君臨朝,將撥亂反正、肅清冤獄,為民請命。”
此言一出,台下的眾百姓好似炸了鍋,神色各異,議論紛紛,激動不已。
“新君聖明!罷黜衛鞅!”一名觀眾率先支持,眾人更是紛紛響應。
“還我親族!讓衛鞅血債血償!”
“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一名受黥刑的觀眾義憤填膺。
杜摯一邊安撫眾人,一邊繼續宣讀。
“衛人公孫鞅,入秦十七載,禍我邦國,其行可誅。一、聚族商地,密謀造反,蓄謀顛覆我邦。二、新法害民、草菅人命,罪及九族鄰里,濫殺無辜。士不以黥面為羞,民不以無鼻為恥。三、藐視公族、殃害王室、分裂朝綱。”
杜摯曆數着商鞅的罪狀。一邊的上大夫景監忍無可忍,兩眼血紅,手心都要攥出血來。
“君上,請收回此狀!”景監憤怒地打斷杜摯,拍案而起,朝嬴駟行了一個大禮。“今天無論怎樣,臣必須申明:三百年了,列國戰亂不休。秦國之所以成為當今諸侯震懾的強秦,秦國百姓之所以不會惶惶於國破家滅,正因為秦國有不變的法治、富國強兵的根基。刑及王族,才有法治之平等;震懾惡行、激發鬥志,才有法治之尊嚴。庶民、舊族常常只圖謀眼前之利,而無長遠之謀划;如此下去,才是秦國真正的危機!”
景監滿懷憂憤,慷慨陳詞。全場竟然一時被鎮住。張儀、司馬錯等混雜在人群和官員之中,手在衣袖裏攥成了拳頭,狠狠地抑制感動和悲傷。
贏虔、甘龍、公孫賈、杜摯等則露出嘲笑、殘忍的神色。
果然,景監的聲音很快被激憤的人群壓了下去。
“景監,衛鞅給你什麼好處?”
“罷黜這條衛鞅的走狗!滾一邊去!”
“殺了衛鞅,凌遲處死、腰斬於市!”一波受過刑的人眾大聲疾呼。
杜摯應承着眾人。“司馬錯將軍已派出精銳新軍捉拿商鞅,即刻就能替諸位伸冤、復仇。”
忽然,人群中一個儒家書生模樣的人昂起了頭,反身怒視着眾人大聲呼喝。
“好一群昏昧懵懂、不可救藥的愚民!商君是千古聖賢!是再造天下的豪傑……”
話還沒說完,兩個大拳頭招呼過來。儒生鼻青臉腫,很快被打倒在地,被一群人一陣亂踢。
不遠處,白虎化妝成一個白面書生,拿着一把扇子,混在人群中間。手下的畢星有些沉不住氣了,悄悄湊過來。
“怎麼墨家還不動手?”
“看來婁星的消息準確,執行第二套方案。”
眾人的喧嘩很快被司馬錯佈置的衛士鎮撫下去,廣場又恢復了秩序。杜摯開始念對商鞅的判決。
“衛鞅罪狀,天日昭昭,人神共憤!特判五馬分屍之刑,待君上裁決。”
一言既出,所有人都愣住了。竟然是極刑!人們屏住呼吸,幾千雙眼睛全部聚焦到嬴駟的身上,牢牢注視着他的神色、他的手。
贏駟神色嚴峻陰沉,手握着刑決的玉版,緩緩地舉起,最終狠狠地拍在案几上,揚手扔在了地上。
“君上聖裁!”眾人激動地鼓掌稱頌,少數人默默無言。
下一步,就是新法。處置商鞅,一定意味着廢除新法。眾人繼續屏息等待、暗暗期待。
杜摯繼續宣讀聖旨。“君上聖裁明斷!現頒佈君上指令:特取消衛鞅新法中的如下法令:一、軍功制……”
張儀戴着墨家斗笠,混在人群中,越聽越失望。
眾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到杜摯身上。高台的斜對面,白虎的摺扇悄悄舉了起來,摺扇背後是幾根烏黑髮亮的毒針。其他六名成員也紛紛以不同的方式,或是農具,或是拐杖,或扮成女人,用嬰兒掩護,從不同的方向,將暗器對準了贏駟。
白虎凝氣於掌,一切就緒,就要舉手以攻發令。
忽然,前面的一位剽悍的胖大媽猛地轉身,一巴掌扇在白虎的臉上,一手撩開扇子。
“你媽的小白臉!連老娘的屁股都敢摸!打死你個小白臉!”
數名秦軍衛士看了過來。胖大媽一把抓住白虎的領子。“老娘抓你去見官!按秦律砍了你的咸豬爪!”
白虎看看四周,趕緊道歉。“大媽,你息怒!你誤會了,我乃一介讀書之人,怎麼能幹如此非禮之事!”
白虎掏出了一個銀錁子。“你老拿好,就當給您壓壓驚。誤會誤會……”
大媽罵罵咧咧,把銀子收了起來。
白虎等了片刻,重新調整,正要再次發號施令。忽然天空一道白光閃過,所有人的眼睛被閃得睜開不了,用手遮擋。
等白虎重新再看,只見白光過處,一隻巨大的飛鳥從天而降……白虎顧不得了,急忙發射毒針。幾名手下得令,毒針匆匆出手。可是為時已晚,所有的毒針全數被大鳥的翅膀攔截,釘在了鳥的翅膀上!
大鳥將眾人與贏駟等人隔斷。等眾人再看,卻並非真鳥,而是墨家獨門絕技製作的木鳶——可這隻白色的木鳶可謂前所未見、宏大無比!一雙翅膀鼓動着疾風,折射出強烈的白光,延伸到三丈開外,落地之後,很快變成一座大型的機關牆。
嬴駟等人在司馬錯的保護下退去,快速撤回宮內。
墨子親信弟子鄧陵從鳥的翅膀後面跳下,揮劍直取白虎,二人兵刃交擊混戰在一處。
白虎身法好似龍蛇蜿蜒,十分詭異,幾乎就要繞過鄧陵,越過木鳶的翅膀。司馬錯飛身而上,將白虎重新逼到地面上。
幾名扮成墨家弟子的殺手正要點火,被司馬錯埋伏在人群中的武士拿住,或被箭士射殺。廣場外眾人驚慌失措,四散奔逃。
“拿住殺手刺客!一網打盡!”
眾士兵包圍住廣場。張儀提前按住了正要出手的婁星,快速扔掉二人頭上的斗笠,拉着婁星尋路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