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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商人川郎(跟日本大狗的名字一模一樣,而且也是由這個日本商人川郎給起的,用自己的名字給了狗,真是一副好心腸),日本商人川郎到當鋪來找他的朋友中國先生過下田(是一位假先生,書里的文字不認識幾個,老過還不如川郎,川郎從小就呆在中國,中文說得很順溜,也會用中文寫字兒)。川郎穿着日本服裝,坐在汽車裏沒人注意,當他的車子停在當鋪門前,他從車裏鑽出來,身上怪異的服裝立即引得店內小廝都停了手中活兒,注目觀看。郭托子以前見過川郎,跟老過去過他的公司。川郎下車,吩咐司機把車停過去一段距離,別擋住店面門前這塊街道。郭托子先差小廝去後面報予二先生知道,自己出迎川郎。二先生將川郎引進堂后辦公室,入坐,泡茶,然後便靜等客人開口說明來意。

川郎坐在辦公室里不久,給辦公室帶來了一股非常好聞,但也很刺鼻子的香味。二先生聞味時,都會把鼻子縮幾下,鼻樑上皮膚被縮得皺起來。川郎為了禮貌起見,勉強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說:“來看看先生。”“謝謝。川郎先生幫吉府解決了兩件難事,吉府上下對川郎先生深表感謝。警察局裏的事對於川郎先生來說,就好像是自己家的事一樣。”“局長與我有經濟上的往來,他在我那兒入了股,每年有不少紅利可得,所以是朋友啦。”川郎今天與二先生談話,總像是帶着試探口吻,態度也謙和。“來看看朋友。”川郎一再重複這句話。川郎見二先生又在把鼻子縮起來,鼻樑上一張薄皮膚縮得直起皺紋,像粗糙的手紙。“二先生,是不是聞不慣我身上帶着的香味?”“香,是香,像我們中國人開的藥鋪里的那種香味。”“對,二先生這就說對了,是你們中國的東西。”“是什麼草藥的香味如此厲害?川郎先生走到哪兒,這股香味隨身飄到哪兒。”“不是草藥,是十分名貴的麝香,我把它們,就是香料,放在了這個布袋裏,布袋就在我腰際掛着。”川郎從腰后側摸出一個繡花布袋,看着布袋,用手掂掂份量。旁人看他,就能知道這個日本人是非常喜歡此香布袋的,他不光喜歡,可能對麝香的功用也熟悉,像是作過了一番研究。

“我們這兒的人一般不用這個東西,不碰它。只有在替初懷胎的婦女打胎時,才會用到它,就是讓孕婦在床上枕頭邊擱一袋麝香,日夜都聞,這樣能將腹內尚未發育成形的血胎兒打下來。”川郎聽二先生如此說麝香的作用,認為二先生對此葯功效的理解是狹隘的、錯誤的,起碼是狹隘的。“我們許多日本醫生也對麝香作了深入研究。打胎這個功效是否有,還沒有什麼依據。我們不會將此味貴重的藥用在這方面。麝香在藥用方面,在給人治病防病方面,作用很多。”“你現在將它掛在身上,是出於什麼需要?”“防病,可以健身防病。”“這也是日本醫生研究出來的?”“中醫中藥真是了不得,用中藥醫治急病,效果不明顯,但用於慢性病治療,用於調理,真是非常好的。我們日本醫生對你們中國醫學、中國醫藥都極感興趣。這袋麝香就是日本醫生替我配製的,帶在身邊可以醒腦健身。”“也會影響別人的。”“不會不會,二先生此話說錯了,不會影響別人的。”“如果有孕婦在附近,就有影響了,腹內胎兒聞到這麼濃的麝香味,會掉落下來的。”“錯了錯了,二先生,胎兒掉不下來,打胎不用此方法,另有方法……”二先生這次可不服川郎先生說的:“胎兒聞了香味肯定受不了,母親都覺難受,我也難受。”“胎兒在腹內還未成形,沒有鼻子用來聞味的,母親聞了,是母親的事,難受也是她在難受,孩子哪裏會完了呢?”“這叫墮胎。”“我們日本也有做墮胎的,但不用麝香來做此事,沒有科學依據。”“我們這兒可都用麝香來墮胎,用其它葯做也行。川郎先生,你不是醫生。”“我的朋友是醫生,平時在他那兒學得多了,知道一些醫學上的事情。”川郎把香布袋收入腰後面,然後抬頭,但欲言又止。他們兩人一時間沒了話說。

後來是二先生先開口:“川郎先生剛才說警察局的局長入了股,跟你做生意,你的公司要發展業務,還會一時缺了資金?”“不是不是,”日本人說中國話,老喜歡前後重複着說,“不是不是,不缺資金不缺資金,只是朋友只是朋友,大家發財,發財要大家來發。”二先生開玩笑地跟他說:“我也想入股發財,川郎先生,川郎先生,我也想入股,發你的財。”“不是不是,不是發我的財,而是大家發財。”接着川郎伸手摸皮包,可皮包忘在外面汽車上了,“包在車上,包在車上,取來再談取來再談。”川郎從車裏把皮包拿來,從包里拿了一份契約清樣出來,把清樣遞到二先生面前,讓他細看。老過粗識幾個字,只得慢慢讀。川郎不等老過抬頭,在老過仍低頭看契約清樣時,再遞過去一份報紙,報紙已被川郎翻到他想讓老過看的那一版。老過看完契約清樣,又接過報紙來讀,這是一份廣告,內容是介紹剛才契約上所說的事兒。老過心裏基本明白,對報紙、契約清樣連續再掃幾眼,用手拍着摸着這兩張紙片,有點突然地說:“要我們吉府入股你的公司?”“大家發財,歐洲幾個商人也發了函來,準備入股我的公司,他們那兒的事情若真能被做成的話,我將去將去將去……”重複說,“我將去歐洲設立分公司,歐洲商人入股份額大,我去歐洲時……二先生,你們入股,吉府入股的話……的話,”重複,“我到時可以與二先生一起去歐洲看看,歐洲大陸大大的美,大大的美。”“吉府入股,這事要與彩主兒商量,大先生那兒也要商量,商量,而且是大大的商量。”“是要是要商量商量的,大大的要商量。”他們似乎已經談得很投機很默契了。

老過推開桌面上那兩張紙片(契約清樣和報紙),心裏感覺好像有一塊重鉛正在往下墜落,一邊是重鉛往下墜,一邊是底下正有一堆軟沙承接鉛塊掉落,雖然無聲,老過心裏卻被鉛塊壓得直想起來反抗。

“你的公司在日本、中國都有生意,現在又在歐洲有了生意,像這麼大一個場面,你川郎先生怎麼老呆在李唐城裏不動身子呢?那幾處地方誰在打理?”“我的幾個兄弟都離了日本,去各地經營公司業務,老父親與幾位堂叔在日本壓着。”“壓着?壓着什麼東西?”“壓着壓着……陣。”“壓陣,就是做老大,跟我們府里的彩主兒似的。”“對,是最大。我在李唐城壓着陣。”“川郎先生是在李唐城裏做生意的那批日本人中的老大。”“最大的人是我們家族裏的……是我父親,我父親是最大的一個人。”“像彩主兒一樣,是吉府里的主子。”“對,是主子,是大主子。”“什麼?”“我川郎的父親是我們家族企業里的最大。”“叫‘老大’。”“對。”“我們入股,每年都能分到很多紅利?”“局長分了不少紅利。吉府入了股,要比局長分得多。”川郎坐着的那張木椅,由於川郎說話激動,力使得猛,一直在吱嚀吱嚀出聲,有時川郎會猛力在地板上跺腳,這樣上下配合,吱嚀聲和跺腳聲一來一往,有些鬧耳。

老過送走川郎,在回吉府的路上(雖然路程短,就幾步路),腦子裏的念頭變得飛快:“真是碰見鬼了,沒什麼道理,就讓我們吉府去入他的?股,這個川郎,這個日本人,真是歪了邪了,給狗起名字,把自己的名字起給了狗,明明做生意缺錢,而且很可能是缺了大錢,還硬說是讓我們吉府發財,誰要是上了這個?日本商人的當……可誰會去上他的當呢?”馬上變,“可這入股的事情可能已經是真的了,到時彩主兒若真肯入股,我擋在當中反對,事後不要被她罵死呵?”變了,全都變了,從當鋪到吉府正門,只用走幾步便到,真是路程短,但老過在這一段幾步就能走完的短道上,腦袋瓜里的想法……真是?事一件,而且全是?事,但是這事可能會被這個日本商人弄假成真的。走。走。老過沒走多少步,抬頭看,自己已走進了吉府正門,剛說“走”的時候,自己前腳進了正門,說第二聲“走”的時候,後腳也入了門。走,走,反覆在心裏說,讓彩主兒最後拿主意去,“我一個府里的二爺,可不拿這事當真。?頭日本人川郎,跟狗一個名字,沒見過。”

當天晚上老過和彩主兒說了入股一事,彩主兒當場就說:“做成了,分到紅利,這可是一筆可觀的收入,局長也入了,我們吉府真可以考慮考慮的。”

不久日本人又約了那個警察局局長一起來吉府,讓警察局局長自己把入股所得的好處跟老過說。從此老過便和這位警察局局長拉上了關係,至於是否入日本人的股,老過可不會去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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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脂四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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