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白馬鎮守
北雲山是西晉和大魏的天然分割線,在北雲山盡頭處,便是大魏的白馬關,連同白馬關,將白馬平原一分為二。
就林安之所知,北雲山中是有許多大魏的哨所的,就像當初在皇城中收到的那封密報,被襲擊的也是哨所的遊騎兵。而這些哨所的位置都是絕密,便是林安之這南院巡察使,也沒有資格知曉。唯一能全盤知道的,恐怕就只有軍部的頭頭腦腦,還有主管西北邊軍防務的安作仁鎮守。
但無論怎麼說,那也只是哨所,再大的哨所能裝個百八十人就已經頂天了。
而現在出現在林安之面前的,卻是一個巨大的營地,以林安之所見,這營地至少是一萬人規模!
北雲山中,什麼時候有這麼個地方了?
行走在營地里,林安之小心地打量着周圍。
這營地應該修建了不久,一些木料看上去都是全新的,看質地應該就是北雲山上的樟木。士兵們一個個赤果着身子,在營地里來回穿行,不斷運送各種材料往各處。
陳玉也沒有解釋什麼,吩咐張海平帶着林安之後就離開。
這時候,張海平才算舒了口氣。
“兄弟,你可把我們給害苦了,晚點少不得要挨一頓數落。”張海平撇嘴道。
林安之失笑,這話他來的路上已經聽張海平說過好幾次了。
張海平他們的任務是遊騎兵,負責巡查四方。而就在那山洞口,卻碰到了林安之,之後的事情,自然是沒有發現林安之的影子。不巧的是,這一幕正好被緊隨其後的陳玉給看到了,這要上報上去,往輕了說是一頓臭罵,往重了說只怕就是要受皮肉之苦了。
“我那時候也是驚弓之鳥,哪裏會想到在這北雲山中還有友軍呢。”林安之無奈解釋道。
張海平笑道:“跟你開玩笑呢!你現在既然到了營地,那以後就是自家人了。你白馬關還有什麼親人沒有?”
林安之道:“有一個哥哥,不過三年前就離開白馬關去皇城那邊謀生了,一直沒有聯繫。”
張海平舒了口氣,道:“這就好,白馬關現在的情況混亂,沒有親人在那邊是最好。”
林安之跟着張海平在營地里行走,到了個類似營房的地方,登記了名字和以前所在隊伍的番號。這一幕讓林安之背心直冒冷汗,好在張揚做事穩妥,兩人一路為了緩解氣氛,閑聊的內容也正好是這些。若果真的隨意假造個身份,只怕立刻就露餡了。
登記完畢后,林安之就跟着張海平去了營房,是一間蠻大的通房,裏面住着的就是張海平手下的這隊士兵。彼此也不陌生,見着林安之都有說有笑。
只不過,林安之依然疑惑,為什麼白馬關的軍隊會在這裏修築營地?
而且看他們的意思,似乎也沒有對西晉出兵的意願。士兵談論最多的不是白馬關的情況,而是營地的修建。
若果不是知道這些人都是貨真價實的西北邊軍,林安之還以為自己到了什麼村落,正見村民修房子呢。
在軍營中一呆就是三天,每日裏就是跟着張海平他們一起到山上去伐木,之後便是把修建營地。林安之身上有傷,戰友們也不讓他多勞作,這一點林安之倒是很承情的。所以在記錄周圍地形的時候,就更加賣力了幾分。
但是這三日裏別說是營中的頭腦了,便是連陳玉也沒見着過。不過,也不是全無收穫,林安之幾番套話,也從旁的士兵口裏弄明白了這支部隊的真身。
這是安作仁鎮守的親兵,是一支數量三千左右的部隊。兩個月前收到命令被調派到了這裏,之後就開始了沒日沒夜的營地修建。
至於為什麼要在這北雲山中修築這麼一座營地,卻是無人知曉。
而安作仁鎮守,也沒有人真的見到過。往日裏負責營中事物的,是三名西北邊軍校尉,其中一人就是那陳玉。
夜已深,躺在木板床上的林安之睜開了眼。
看了看左右,房間裏的士兵們都沉睡着。
除了一天辛苦勞作帶來的疲憊外,自然也有林安之下藥的結果。
藥物只是一般的迷藥,是林安之這幾日藉著伐木的時候採集的,劑量很小,但足以讓他們安穩睡到天明。
檢查了一下身上的裝備,林安之便悄悄的溜出了營房。
營地里防守森嚴,隨處可見站崗的士兵,每隔半個時辰還會有一隊士兵從營地外巡防而過,這些都是林安之三天下來調查的結果。
而今晚林安之的目標,是營地最深處那一棟平房。
平房外有木柵欄,形成了一個獨立的區域。從位置看,那一塊區域應該是營地建造之初就修建,應該是軍中高級將領居住的地方。通常情況下,士兵是不允許去到那個地方的。
林安之出了營房,沒有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換了一身黑衣,這才無聲無息的朝着營房行去。
繞開了幾處暗哨,林安之悄無聲息的來到了那木柵欄下。
說是木柵欄,其實也有兩人多高,這自然攔不住林安之,唯一要小心的就是周圍的四座箭樓。就林安之所見,這四座箭樓有人全天候戒備。內營的區域不大,在周圍火把的照耀下,一般人很難從四座箭樓的眼皮子底下潛入其中。
這於一般刺客而言,必然是天大難題,但林安之這些日子的觀察也沒有白費功夫。
林安之在柵欄下貓着腰等了片刻,終於等到了巡邏的士兵經過內營大門口。
把守大門的士兵立刻低喝了聲:“口令!”
那巡邏隊的隊長拿着腰牌上前,與之對應。
就是這麼一剎的功夫,林安之能看到,就在左側的箭樓上的士兵,往這邊看了一眼。
就是這麼一瞬間,林安之全身功力提升到了巔峰,身形宛若一道黑影,迅速掠過了高牆,之後一個飛身,就緊貼在了箭樓下的立柱旁。
右側箭樓上似乎有人察覺到了什麼,放眼看去,卻沒見人影。
林安之貼在立柱後面,悠長且小心的喘息着。
剛才的一番動作,讓他肋下又傳來了一陣劇痛。
聖芯庵和老宅子藥物不錯,林安之本身也是用藥高手,肋骨的癒合很快,但畢竟才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剛才的動作讓傷口有些崩裂,好在並沒有什麼大礙。
在立柱下休息了片刻,他小心地探出頭。就見在不遠處的那間平房外,有十餘名士兵把守着。而通往那平房的道路之間,更是沒有任何的掩體。
要想無聲無息的過去,比進入營地還要困難。
林安之沉吟片刻,接着木柵欄的陰影,小心地繞到了後方內營後方。
因為是最初修建的緣故,在營地後方是緊靠着一片山岩,雖然到營房的道路依然是一片平坦沒有任何掩體,但畢竟有了山岩的陰影作為掩護,而且距離也要近了許多。
隨手拾起一塊小石頭,屈指一彈飛向遠處。
就聽黑暗中傳來一陣輕響,士兵們立刻尋聲望去。
就是這一瞬,林安之身形化作一道黑色閃電,一個閃身就從一名士兵身旁掠過,進了營房的陰影處。
那士兵就感覺好像起了一陣清風,轉頭看去,卻不見什麼異樣。
“怪事,這地兒怎麼還有風?”士兵嘀咕了一句,就再次警惕起周圍來。
林安之身形緊貼在房檐下,看着下方四處張望的士兵,他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過了小半會兒,等那士兵的警惕漸漸放鬆,林安之這才無聲無息的落下,繞到了一扇窗戶前。
開窗這種事,對林安之來說不難。在南院的時候,還專程找一些密諜學過。自然,當時預想的用處,肯定不是用來搜集情報。
打開窗戶,悄悄的溜了進去,反手關上。
房間裏一片漆黑,不過能看出是議事廳的模樣。在中間有一張巨大的桌子,上面擺着沙盤。
林安之眯縫着眼,運足目力看去,這沙盤裏擺放的是白馬關附近的地圖,山巒疊嶂,清晰可見,其中甚至還能看到大魏和西晉的兵力部署。
他心頭暗暗驚異,能看到大魏的自然是正常,但能看到西晉的,這卻有些想不到了。
無論是西晉還是大魏,駐守的關隘位置自然是不會變化,但旁邊的策應軍隊,卻是時刻在改變位置,以防被對方偷襲。
只是看了看,林安之就沒有在把注意力放在這上面。
可以確定這營地是西北邊軍安作仁的親兵部隊,但為什麼會在這裏,安作仁又去了什麼地方,這才是林安之過來想要搞清楚的事情。
在房間中搜索良久,除了一些一個月前的軍報外,並沒有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
就在這時候,林安之忽然心頭微動,看了看左右,一貓腰就鑽進了那長桌下。
緊接着,就聽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房門打開,就見十餘人走了進來。
房間內的火把被點亮,這十餘人就坐在房中坐了下來。
林安之皺着眉頭,後背緊貼在長桌下,四肢撐住身體,讓他不至於掉下去。
就聽外面有人道:“西晉探子已經入山,看來是在搜尋被擊潰的邊軍軍隊。”
林安之心頭微動,這是陳玉的聲音。
緊接着就聽一個略有些蒼老的聲音道:“讓巡邏的士兵把巡防距離放到三十裡外,如果有西晉探子靠近,直接擊斃。但是要注意隱藏痕迹,做成是別的軍隊所為。”
陳玉道:“我已經安排了,就怕萬一……”
“萬一又怎樣,走到今日這一步,也是無奈之舉。真要我說,咱們乾脆就投了西晉算了……”
“放肆!”那蒼老的聲音低喝了一聲。
開始那叫投敵的人頓時沒了聲響。
“白馬關方面怎麼樣?”蒼老的聲音又問道。
陳玉道:“西晉已經全面佔領,這半個月他們一直在往白馬關增兵,但也僅僅是這樣,暫時沒發現有進攻大魏腹地的跡象。”
蒼老聲音問道:“被擊潰的守軍部隊,可有派人接觸過?”
“有派人聯繫過,不過也只是接觸,沒有告訴他們這邊營地的存在。”一人回道。
蒼老聲音道:“如此就好,盡量掌握他們的動向,必要時可以幫助一二。但營地的事情依然是絕密,不可向任何人泄漏。”
“是。”
又商量了一些軍務和防務的事情,大部分是一眾人提議,最後那個蒼老的聲音來決定。
林安之在桌下,雙手已經有些發軟,但只能強咬着牙撐着。他現在最好奇的是,那個蒼老的聲音到底是誰。
安作仁他沒見過真人,但在南院裏卻看過畫像。
按照畫像來看,應該是個五十來歲的男子。這個年紀很不好說,有的人五十來歲了依然是健壯如中年人,而有的人卻已經顯得遲暮。
安作仁從畫像看自然是一副武將模樣,略微消瘦,但說話語音該是怎樣,林安之卻想不出來。
他試着微微鬆了下手臂,就感覺身體差點就掉到了地上。
這頓時讓林安之嚇了一跳,再不敢有絲毫動作。
這隻軍隊的目的未名,林安之就越發的不敢泄漏自己的身份。天知道對方知道他是南院的人,是會把他奉為上賓,還是殺人滅口。
良久,就在林安之感到已經快撐不住的時候,十餘人終於是站起身來,朝着大門口行去。
林安之舒了口氣,今晚也沒算白來,至少是知道了這支大魏邊軍並沒有投靠西晉,這已經算是極大的收穫了。
然而就在房門打開,所有人要走出去的時候。
那蒼老的聲音忽然道:“你們先走,我再呆一會兒。”
幾名將領也沒多想,只是行禮后,就轉身離開。
那蒼老聲音的主人在房門口站了片刻,這才吩咐門口的親兵去準備茶水食物,然後關上大門,返回到房間裏,坐到了位置上。
“可要我請你出來?”蒼老聲音說道。
林安之苦笑,從這人說自己不走的那一刻起,林安之就隱約猜到自己暴露了。只是沒想到對方這麼膽大,竟然敢一個人留下來。
他微微沉吟,便鬆開了四肢,從桌下鑽了出來。
抬眼看去,就見前方椅子上坐着的是一個五十來歲的老者,鬚髮皆白,滿臉倦容。
這模樣倒是和畫像有幾分像,但卻少了那股鋒銳之氣,邊關大將見慣了生死,多是英氣勃發之輩,便是李懷明那樣的文職主簿,眉宇間也帶着一股殺伐之氣。
而面前這人……
“安將軍?”林安之試着叫了聲。
老人搖頭苦笑:“此時此刻,還叫什麼將軍?倒是你,怎麼會在這裏?”
林安之一怔,立刻反應了過來這話里的味道,他滿臉驚異地看這安作仁:“你……認識我?”
“老宅子的小主人,大名鼎鼎的小詩仙,南院最年輕的巡察使,我怎麼會不認識呢?你說是吧,林安之大人。”安作仁緩緩說道。
見被認了出來,林安之反倒是冷靜了不少,事以至此,安作仁如果要害他,也是逃不掉的。
他沉吟了下,便落落大方的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朝着安作仁拱手行禮道:“安將軍,既然認出了我,剛才怎麼不叫破?”
“叫破?”安作仁頗為玩味的看了他一眼,“若是剛才叫破了,現在還能殺你嗎?”
林安之眉梢輕挑,笑道:“安將軍說笑了,這是你的營地,下面都是你的親兵,你要殺我一個小小的南院巡察使,可不是什麼難事。再說了,你要不說我的身份,誰又會知道呢?您叫我出來到底有何事,還請直言。”
安作仁微微點頭,眼中露出幾分讚許:“老將軍不錯,教出來的孫子更不錯。”
提到了老太爺,林安之自然不敢怠慢,拱手行了一禮,算是默認了。
“到營地十餘日了,可有什麼感觸?每日伐木畫地圖,可覺得不耐煩?”
這話讓林安之面露苦笑,感情從自己到營地的第一天就被人家盯上了,自己竟然還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想來也是太過幼稚了,這麼一個大活人,莫名到了營地,就算查記無誤,又怎麼會不惹人眼呢?
再來個對老宅子熟悉,同時又清楚白馬關情況的安作仁,要知道他身份確實不算什麼難事。
“感觸沒有,疑惑蠻多。”
“說說。”
“為什麼您不在白馬關,反倒是在這裏?”林安之問道。
安作仁笑了笑:“不可說。”
林安之也沒想過安作仁會老老實實給他答案,想了想,又道:“這營地修建的目的?”
“算是個據點,給我手下這支親兵一個落腳的地方。”安作仁回答道。
林安之眉梢輕揚:“僅此而已?”
安作仁笑道:“若非如此,還能怎樣?”
話語間,房門打開,送茶水點心的士兵進來了。見着林安之,這士兵也是滿臉震驚,想要拔刀,安作仁就揮了揮手。
“下去吧,別告訴任何人。”
親兵趕緊行禮:“是。”用警告的目光提醒了下林安之,這才退了下去。
“別介意,都是從小跟着老夫的親兵,說是兵,更像是子侄,自然是擔心老夫安危”安作仁笑道。
林安之也是一笑:“怎麼會介意,有如此親兵是安將軍治下有方。”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林安之這才接着道:“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講。”
“這之後,安大人是作何打算?”
安作仁手指輕敲着桌面,半晌才道:“我說我打算反了大魏,你信嗎?”
林安之微微搖頭:“不信。”
安作仁哈哈大笑:“看來老將軍什麼都沒跟你說,李懷明也對你說的太少。”
林安之眯縫着眼看着安作仁,其中寒芒閃爍。
“怎麼,動了殺機?”安作仁依然是面帶微笑。
林安之緩緩道:“從白馬關出來前,我去了一趟城主府。”
“哦,去哪裏做甚?”
“當晚,就是西晉大軍進攻白馬關的那晚,李懷明召集叛軍將領議會。我到了府內后,發現全部叛黨齊聚一堂,便想着能趁機幹掉幾個,甚至殺了李懷明。可惜了,終究是寡不敵眾。”
“林大人告訴我這些,是想說當日敢在萬軍在襲殺李懷明,今日自然也敢再次殺我?”安作仁輕笑道。
林安之道:“老將軍覺得呢?”
安作仁搖頭失笑:“終究是年輕人,到了關鍵時刻還是有些沉不住氣。”
林安之舒了口氣,沒好氣的道:“這不是老將軍為老不尊嗎?安之是真心請教,老將軍之後打算如何?還請老將軍如實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