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黃紙
頤寧宮內。
太後手執一本佛經,雙眼半眯闔似要睡去。
忽然,殿門被打開。
太后緩緩睜開雙眼,看見毓秀正帶着一個宮女進來。
那宮女穿着一件墨綠色宮裙,手裏拿着一個六角絹紗風燈,臉色有些蒼白,鬢角的頭髮垂下來幾縷也未來得及顧及,一見着太后,便立刻跪下行禮。
太后見她這般凌亂不堪的模樣,面上露出幾分不悅,但仍和緩開口問道:“怎麼?這麼晚了來找哀家,可是雲秀宮出了什麼事?”
繁芷抬眸,看着太后精明的雙眼,道:“奴婢今日搜宮,在雲秀宮一位小主的房間,發現這個,不敢耽誤,特來稟報。”
繁芷說完,便從懷裏掏出一張黃紙。
那黃紙很薄,繁芷拿出來的時候十分小心翼翼,生怕弄壞了。
毓秀接過繁芷手中的黃紙,低頭看了一眼,眉心忽然一跳,臉色瞬間凝重,似乎想起了什麼,她不敢耽誤,立刻上前拿給太后看。
毓秀是太後身邊侍奉的老嬤嬤,沉穩,不喜形於色是她這麼多年的一貫作風,如今被一張黃紙便嚇得變換了神情。
看來這張黃紙,卻有名堂。
繁芷這般想,但表面上仍維持着沉默。
太后瞟了一眼毓秀,伸手接過黃紙。
黃紙與其他的紙張並無特別之處,除了特別薄。
只是那黃紙上,用硃砂畫著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看起來像是某種咒文似的。
太後接過一看,果然,臉色也瞬間垮了下去。
太后凝神思索,心中疑慮頓生,是有人在宮中行厭勝之術嗎?誰膽子這麼大?這硃砂雖看起來雜亂不堪,但是隱藏在裏面的卻是一個人的生辰八字。
太后從前一位叔父便是江湖術士,曾經告訴過她如何畫符咒,雖然這些都是假的,不過是藉著人自身的心裏疑慮,怪力亂神罷了。
信則有,不信則無。
只是宮中,對厭勝之術,深惡痛絕。
先帝,便是其中之一。
當年有位妃嬪,為了爭寵,請了術士,求了一道符。
她將那道符三碗水熬成一碗水,給先帝服用,從此便獲得專房之寵。
後來,若不是先帝身體漸漸萎靡,太醫久治無果,險些喪命,那妃嬪慌了神,又禁不住當年皇后的凌厲手段,說出真相。
只怕先帝早已命絕。
自那以後,先帝下旨,凡是遇到大行此術着,必重罪處理。
輕則流放,重則杖斃。
先帝也將那妃嬪連同皇子,一同打入冷宮,任由其自生自滅。
從此,宮中眾人對此噤若寒蟬,連提都不敢提。
太后將那黃紙揉成團,捏在手中,問道:“你說這是在秀女房間發現的?”
繁芷點點頭,恭敬答道:“是。”
“她叫什麼名字?”太后將身子靠着身後的軟墊上,聲音漸次低沉。
“聶紅昭。”繁芷說完,抬眸看着太后。
太后精明的雙眼,閃過一絲亮意,很快又平靜如此,恍然間,讓繁芷以為自己看錯了。
“紅昭?”太后唇角微微揚起,看着身邊低頭躬身侍奉的毓秀,她手臂一抬,毓秀連忙雙手扶住,將太后從軟榻上扶起。
太後走到繁芷面前,道:“可是承恩公之女,聶紅昭?”
繁芷點頭:“是的,正是她。”
太后聽了此話,心中甚是愉悅,面上還是保持着一貫平和,不喜不怒,“這事,還有誰知道?”
繁芷頭壓得更低:“此事只有奴婢知道,當時搜宮時,是奴婢搜的紅昭小主房間,奴婢一見這東西,便立馬收進袖子裏,無人看見。”
“很好。”太后笑道:“哀家就覺得,同輩的宮女里,只有你最得哀家歡心。可惜啊,你就明年就滿二十五了,很快就要放出宮了。”
繁芷聽了太后這話,忽然背脊一涼,似有冷汗層層冒出,驚得她立刻磕頭道:“奴婢惶恐,若太後娘娘不嫌棄奴婢愚笨,奴婢願意終身侍奉在太後娘娘左右。”
“哦,是嗎?”太后彎腰,伸出彎曲的食指,抵在繁芷緊繃的下顎,稍稍用力,抬起她的頭,充滿笑意的雙眼,緊緊盯着她看。
“能終身侍奉太後娘娘,是奴婢幾世修來的福氣,還望太後娘娘成全!”最後一句話,用盡繁芷全身力氣,她身子越來越緊繃,表情也越來越凝重,她不敢露出半分不妥的神色,她深深知道太後娘娘的厲害,她只求自己的忠心能夠換取一個不錯的結局。
她不想老死宮中,無依無靠,死後連個後人也沒有,只有一卷破席,成了最後的歸宿。
入宮這麼多年。
無數宮女,姑姑,嬤嬤。
出不了宮的。
最後都成了孤魂野鬼。
那樣太可悲了。
她不想,自己一生都被大明宮困住。
可如今,她沒有選擇,只希望太后能憐憫她這一點忠心,讓她能二十五歲平安出宮。
宮外,還有她的情郎,在等着她。
那是她所有的期盼。
“好了,起來吧。”太后鬆手,轉身坐回軟榻上,又拿起紅木小桌上的佛經,朝繁芷揮揮手,“好好揣着你對哀家的這份忠心,以後,你的福分必定不淺。下去吧,哀家乏了。”
繁芷聽了太后這句話,如釋重負,朝太后重重磕了個頭,方起身告退。
腳剛踏出門檻一步,復又聽到身後太后低沉的聲音緩緩傳來,“你讓那秀女,替哀家抄一百遍金剛經,若不抄完,便不許踏出雲秀宮的宮門。”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