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是不是兄弟
沒有安全感的人,就會總是患得患失,唯恐失去手中的一切,所以就不敢冒險。何潮其實也不是對自己對未來多有信心,他只是不想重複父輩的一生,想要嘗試一下。年輕就是資本,而且他也堅信,隨着香港的回歸,中國的改革開放會繼續深入,那麼首當其衝深圳還是繼續會充當橋頭堡的角色。
每次和父親談論時代的變遷時,說到身邊的同學以及同學的父輩如何抓住機遇成就了一番事業的故事,父親總說他沒有趕上好時代,父親所在的時代雖然不如現在機會多,但父親卻是趕上了1978年第一波改革開放浪潮,許多父親的同齡人下海之後,不少人迎來了人生的巨大轉折。
每一個時期都會有幸運兒和成功者,就看你是不是能夠抓住機遇趕上時代的浪潮了。何潮相信,每一個失敗者除了缺少勇氣之外,最主要的是沒能跟上時代的腳步。
時代在拋棄一個人的時候,連再見也不會說。
何潮和周安涌都還沒有手機,不過二人都各有一台BP機。何潮的BP機是摩托羅拉牌子,原本是他省吃儉用將近一年的時間買給艾木的,艾木和他分手后還給了他。他本想扔掉,猶豫一下又留了下來。畢竟不便宜,而且他也想開了,感情有錯,東西無過,幹嘛要拿東西出氣?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沒錢再買一部新的BP機,更不用說手機了。
周安涌的BP機是NEC品牌,也是漢字顯示的,比他的稍便宜幾百,功能也不差。周安涌送了辛有風一部手機,是摩托羅拉的掌中寶338翻蓋手機,作為最新款也是價格最昂貴的手機,高達三四千元的售價,在人均工資四五百元的今天,一部手機相當於將近一年的收入,可見周安涌對辛有風是真愛。
公用電話的長途費用2.5元一分鐘,元希電子加工廠的電話都鎖了長途,否則工人們都打起長途,一個月打垮一個廠子也不是什麼問題。
二人出了廠子,沿梅麗路朝右一拐,300米遠不到的路邊就有一個IC電話。
大街上仍然車水馬龍,除了汽車之外,就是摩托車大軍。何潮想起北京大街上滾滾的自行車大軍,再看到深圳街頭的“鈴木王”、“珠峰125”、“輕騎”、“木蘭”等等高檔摩托車,心中暗暗興奮並且對未來更加充滿了向來,他來對了,儘管北京是首都,但深圳是改革開放的最前沿陣地,濃厚的商業氣息以及行色匆忙的節奏,正是他所嚮往的生活。
春江水暖鴨先知,在最前線的深圳,可以第一時間接觸到各類新生事物以及新技術新潮流。
周安涌的IC卡上已經打了幾個孔,只剩下不到10塊錢了,也就是說還有不到4分鐘的通話時間。
“每人兩分鐘,不許超時。”周安涌將IC卡遞給何潮,“誰超時誰是小狗,誰超時,發了工資誰請客。”
何潮打了周安涌一拳,從小到大,他們睡過一張床用過一個碗穿過一條褲子,一分錢也要兩個人一起花,除了沒有同時喜歡過一個女孩之外,基本上什麼東西都可以共用。
周安涌還了何潮一拳,眼中閃過一絲憂鬱:“我們在最窮的時候,什麼都可以一起用,你說會不會有一天我們都發達了,都有錢了,卻又變得陌生了?”
“怎麼會?想多了吧?”何潮嘿嘿一笑,推開了周安涌,“你離我遠一點兒,不要偷聽我打電話。”
周安涌摸摸鼻子,笑着走向了路過的冷飲小店,翻了半天口袋,買了一根冰棍,靠在門口蹭冷飲小店的空調。
陽光強烈,IC卡電話雖然在樹蔭之下,卻還是有陽光照射,炎熱無比。何潮撥通電話的一瞬間,鼻尖就滲出了汗水,也不知道是因為天氣過熱還是因為緊張。
是的,他有幾分緊張,不想和父母吵架,父母對他前來深圳一事,依然耿耿於懷。
電話一撥就通,話筒中傳來了一個慵懶的並且鼻音很重的聲音:“喂,哪位?找誰?”
“不哪位,找你。”何潮緊張的心情一下釋放了,輕輕笑出聲來,“流流,就你自己在家?”
何流比何潮小兩歲,從小學習成績優異,小學和初中連跳兩級,結果和何潮同年大學畢業。只不過高考時發揮失常,只考上了河北師範大學,現在已經在石家莊找到了工作,在一家中學教語文。
比起何潮的叛逆,表面上乖乖女的何流其實內心也有不安分的想法,只不過她比何潮更會假裝更想討爸媽歡心罷了。
“不是啦,爸媽也在。”何流咬着舌頭吃吃的笑,“他們看是深圳的來電,就知道是你,故意不接,還在生你的氣,哥,你在深圳熱不?最近莊裏可熱了,爸媽雖然生氣,可是每天都要看完深圳的天氣預報才換台……”
“不熱,剛下過雨,很涼爽。”何潮一邊甩汗一邊嘿嘿地笑,“告訴爸媽,我在深圳一個月2000塊收入,半年後能漲到3000,頂他們一個人一年的工資。”
“意思是你去深圳是正確的選擇,是不?”何流低低的聲音說道,“爸媽還說,你吃不慣米飯,去了深圳全是米飯,看你怎麼辦?他們賭你堅持不了三個月就得回莊裏。”
深圳是一個移民城市,都來自天南地北,米飯、麵食都有,何潮的適應能力也強,吃住都還習慣,他就暗暗一笑,爸媽還在和他賭氣,算了,他當兒子的讓他們一步,不和他們一般計較。
“估計不用三個月,再過一個月他們就消氣了。”想起爸媽和身體一樣硬朗的脾氣,何潮心裏其實沒底,記得小時候有一次不聽話,爸媽足足和他生了三個月的氣,更可恨的是,爸媽一直難得的驚人一致,在對他的事情上從來沒有分歧,絕對團結一心,讓他想各個擊破都無從下手。
還好有妹妹這個小精靈在,可以暗中調節背後緩和,否則他不一定要吃爸媽多少苦頭。他從小就懷疑他不是親生的,是裝電話機時贈送的。
“你別太樂觀了,哥,這一次你真的氣壞他們了,估計最少也要半年才能原諒你。”何流的聲音忽然高了八度,“你說什麼,哥,你病了?病得重不重,要不要緊?去醫院看了沒有?沒錢?沒錢可以先借同事的錢,等我發了工資給你寄過去……”
又搗亂,何潮無奈地搖了搖頭,知道妹妹是想故意引起爸媽的注意,以他對爸媽的了解,他除非病重自己滾回家裏,否則爸媽不會關心他:“行了,別鬧了,快沒話費了,不說了,告訴爸媽,我國慶節回家一趟。”
“等下哥……”何流又壓低了聲音,“我不想待在莊裏,沒意思,感覺提前進入了更年期一樣,暮氣沉沉的,等你在深圳立足了,我也過去投奔你怎麼樣?”
“你過來幹什麼?”何潮頓時警覺地睜大眼睛,汗水更多了,“不許來!一個女孩子,老老實實待在家裏守在爸媽身邊多好,深圳是競爭很激烈治安很亂的地方……”
“嘟嘟嘟……”通話斷了,話費用完,IC卡被吐了出來,何潮沮喪地拿着卡來到冷飲店,見周安涌正和店員小妹聊得正歡。
店員小妹穿短袖短褲,很瘦弱,頂多20歲的樣子,一雙靈動的眼睛很喜人,何潮進來的時候,她正快速說個不停:“中作在龍崗區五和大道,離福田很遠,周圍比較荒涼,龍崗區才成立四五年,山多地偏人少,不過中作提供住宿,不用在外面租房子……”
龍崗區於1992年11月11日建制,全區總面積844.07平方公里,行政區域東南臨大亞灣與惠州市相鄰,西接寶安區,南連羅湖區、鹽田區,東北靠惠州市、東莞市,隔大鵬灣與香港相望。
原來周安涌在了解中作的情況。
冷飲店的空調開得很足,從蒸籠走到涼爽世界,何潮感覺渾身通透,他將IC卡還給周安涌,嘿嘿一笑:“不一小心打完了話費,最近窮,等發了工資還你。”
周安涌拿過IC卡,雙手一捏就要彈飛,忽然又收了起來:“留個紀念也好,是我的第23張IC卡了,正好是我23歲的青春。23張IC卡,每張面額200元,90%的話費都花在了辛有風身上。你是我兄弟,花我幾塊錢話費我還能和你算個清楚?我剛才已經用小妹的電話打過了,就知道你會用完,才讓你先打。”
店員小妹的眼神在何潮和周安涌身上像歡快的小鳥一樣跳來跳去,不無羨慕地笑道:“你們關係真好,長得也像,是不是兄弟?”
何潮和周安涌對視一眼,異口同聲:“是!”
夜幕降臨了,何潮和周安涌放下手頭的工作,走出辦公室來到了庄能飛的請客地點——公司食堂的包間,二人在走進包間的一刻對視一眼,都是一副義無反顧的神情,今晚,一定要有一個了斷。
一進門,二人頓時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