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發作
那晚白皚沒有睡着,本來睡眠就淺的他,看着床頭擺放的髒兮兮的玩偶,徹夜難眠。
腦海里無數次閃過一個場景,十歲那年那個懷裏抱着他寵物貓的女孩,穿着一條小裙子就去花叢中給他找貓,最後弄得渾身髒兮兮的,可凌亂的齊劉海下卻是一雙顧盼生輝的大眼睛。
她抱着貓,遞還給他,燦若星河的眸子不時閃過一絲狡黠,明亮澄澈地沖他笑,即使最後被母親教訓,也回頭沖他做了個鬼臉。
白皚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那一雙亮如繁星的眼睛。
可多年過去,再見時她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已然消失,黯淡無光。
他沒有想過會以這樣的方式和她相遇,混亂、骯髒、不堪。
想到這,他忽地坐起身,鬼神差事地拿着那個玩偶走出房間,在水龍頭下洗乾淨,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
……
冬天的早晨,天蒙蒙亮,高空籠罩着一層薄薄的霧。
沉寂一夜的街道隨着燈光的熄滅而重新煥發生機。
白皚背着書包破天荒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校門口,兜里揣着昨晚洗乾淨的布偶。
臨近八點,他卻並未見到那抹身影。
冬日寒風蕭瑟,這個年齡的男生好面子,不願意穿過多禦寒的衣服,此刻他冷的打顫。
昨晚幾乎整夜清醒,睡眠不佳,他一雙暗沉的眸子泛着紅血絲,他皺起眉頭,顯然此刻那點可憐的耐心即將耗盡。
鈴聲響起,仍然未見到她。
許是她已經進去了。
隨後,白皚大步流星走進教學樓。
早讀已經遲到了,可他還是直接去了高二十班。
十班今早是自習,他瞟了一眼講台沒老師后,直接走了進去。
半個身子踏進十班,頓時安靜的連針尖落地都能聽見的十班一陣喧囂。
顯然被當作猴圍觀並不是他的愛好。
白皚皺着眉,忽然想起他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於是只能按捺住火氣在烏泱泱的人頭裏搜尋着並不熟悉的身影。
然而一無所獲。
最後,耐心耗盡,他衝著教室大喊了一聲,“你們班新來的轉學生呢?”
彼此的眼中都看到相同的疑惑,在確信沒有聽錯后,班內又爆發出一陣騷動。
趙珂的同桌孫嘉楊是個瘦瘦小小,很靦腆的女生,面對學校的風雲人物,她有些膽怯,忸怩地站起身,對着門口怯怯說道,“趙珂今天還沒來。”
趙珂?原來她叫趙珂。
為防止認錯人,白皚又盯着那個女生問了一遍,“你們有幾個轉學生?”
還未等孫嘉楊開口,就有膽大的男生扯着嗓子叫,“一個,就一個!”
“嗯”。白皚轉身走出教室。
人走後,擋不住眾人的八卦好奇,教室又沸騰起來。
白皚本可以將布偶交給趙珂的同桌,可不知為何,他不想這樣做。
放學,白皚和一眾男生在球場打球,而他破天荒選了一個距離教室另一邊的球場。
白皚和趙珂雖都是高二,但二人的教室並不在一棟樓,十三中的每棟教學樓都會有一層打通,白皚是六班,趙珂是十班。
白皚今天的注意力並沒有放在籃球上,於是好幾個投球都沒中。
中場休息,白皚坐在面臨北邊教學樓的的籃筐下。
“怎麼回事,今日的‘神射手’不行啊?”許霽生拿着兩瓶水走過來,扔到他懷裏,又在他對面坐下。
面對他的打趣,今天的白皚意外沉默,許霽生愈發覺得奇怪,“你今天很奇怪啊,居然沒有用你的毒舌懟我。”
白皚沒有看他,目光緊盯着從北教學樓出來的身影,“你賤不賤?”距離放學已經過去四十分鐘,可他依舊沒有見到趙珂。
許霽生扭頭看向他,見他目不轉睛地盯着放學的人流,覺得有趣,特意換了個方向坐到白皚身邊,“你看什麼呢?有美女啊。”
此時學校里的人越來越少,偶爾才有一個兩個走出教學樓,白皚有些煩躁,“有沒有你不會自己看?”
許霽生被他這陰晴不定的性子折磨的不止一次,當然也只有他敢對着獅子捋毛,“你到底在找什麼?”打趣歸打趣,許霽生可不信依照白皚這種頗為冷淡的性子會當真會在看美女。
白皚不理他,許霽生自顧自地又說道,“在這乾等着沒用,說不定人就故意躲着你的。”
“躲我?”白皚轉頭,看着許霽生。
“這個學校的女生誰對你不是又愛又恨。”
說完,許霽生自顧自地大笑起來,被白皚瞪了一眼,才悻悻閉上嘴。
“你到底找誰?直接去班上蹲着,你要是不好意思,我替你去!”
白皚咬牙,“閉嘴!”
最後二人還是直接去了高二十班,彼時的十班,只剩下兩三個埋頭學習的同學,連值日生都已經走了。
許霽生抬頭看了眼十班的班牌,饒是撓破頭也想不明白他這是要找誰。
“你究竟找誰?”
教室里也沒剩下幾個人,白皚陰鬱的臉上又加重了幾分煩躁,頭也懶得回直接從嘴裏蹦出兩個字,“趙珂。”
許霽生反應了幾秒,才滿臉震驚的看着白皚,“就是昨晚腐敗巷偷拍被你逮住的轉學生?”
白皚沉着臉點頭。
“沒想到啊,你這萬年冰山終於化了,起初兄弟還以為你當真是性冷淡呢。”
“閉嘴!”
許霽生鼓勵他,再接再厲,今日不行,明天繼續,頗有一副打持久戰的樣子。
第二天早上,白皚直接踩着點去了十班。
還是那個膽怯的同桌,“趙珂請假了,從昨天開始就請假了。”
聞言,白皚的眉頭高高隆起,孫嘉楊又補充道,“她身體好像一直不太好,開學沒多久她就已經請了好幾次假了,班主任也說她情況特殊。”
身體不好?白皚心中一直重複着這幾個字,走出教學樓時,陰沉着臉,許霽生從球場下來,“怎麼,還沒找到?”
“她請假了。”
許霽生又想到前晚趙珂被打的樣子,拍了拍白皚的肩膀,“興許是傷還沒好,過兩天就來了。”話音剛落,許霽生瞥了一眼白皚滿臉不悅,又打趣他,“你不會當真喜歡上她了吧?”
“沒有!閉嘴!”
……
距離那個混亂不堪的夜晚,已經三天過去。
客廳和房間被拉上了遮光簾,將光線阻擋的嚴嚴實實。
發作時的趙珂異常怕光,甚至稱得上是討厭。
趙珂眼下發青,頭髮打結枯黃,亂糟糟地灑在肩頭,面頰凹陷,嘴唇蒼白乾裂。
三天,她睡着的時間屈指可數,從那天晚上開始,她就睡不着,一閉上眼就是青年們充滿諷刺意味的眼神,那種拳拳到肉的疼痛歷歷在目。
她害怕黑夜,害怕閉眼,害怕接連不斷的噩夢,但是她又害怕陽光,她總覺得自己和光明格格不入。
她接受治療,按時吃藥,可總覺得前途遙遙無期。
她就像一個溺水的人,那種渾身被冰冷包裹的恐懼,那種令人扼腕窒息的無奈。
趙珂蜷縮在沙發上,頭挨着沙發邊,髮絲洋洋洒洒垂落到地上,她滿眼都是紅血絲,眼皮也愈發沉重,可就是精神高度緊張,難以入眠。
她該吃藥了。
眾多瓶瓶罐罐中有一種添加了安眠的成分,雖然不能保管她一覺睡到天亮,但起碼不用這樣每分每秒的熬。
她頭埋向沙發里側,保持着閉眼的姿勢,伸手就往茶几上扒,她已經深刻記住什麼時候該吃哪種葯,以及每種葯的瓶子區別。
趙珂拿起藥瓶,搖了搖,已經空了。
她嘆了口氣,覺得愈發煎熬了。
又過了半晌,她強迫着自己起身,進衛生間梳洗。
……
打聽出趙珂家的地址,到了單元樓樓下時,白皚才瞬間清醒,收回了邁出的腳。
操!
他暗罵了一聲,不知如何解釋自己這鬼神差事的行為,他也不知道該以什麼理由去敲人家門。
難不成自己要去給她道歉?
伴隨着寒風,他一個凜冽,猛地搖了搖頭。
於是大冬天的,某個只要風度不要溫度,穿着個黑色皮衣,天不怕地不怕的青年就坐在一棟單元樓樓下,糾結着。
也不知這麼一坐就坐了多久,“咔嚓”一聲,單元樓的自動門打開,一個同樣只要風度不要溫度的女青年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