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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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走過來,擔心地望着我問:“朋友還沒到?”我沖他露牙一笑,會來的,馬上會來。
“許小路?”有沉厚的男音在網吧門口喚我的名字,一抬頭,對上一張嚴肅的黑臉,這個一身風塵的男子想必就是泉了。
泉和齊是不同的,齊英俊瀟洒,高大又苗條,泉一樣高大,但他只能算長得普通。我對他的外貌倒不在乎,但是他沒有那種神秘的氣質這一點讓我沮喪了很久:我怎麼也看不出他能和那個女鬼斗什麼。
可是他還是讓我安心的,不知道為什麼,只要站在他身邊,我就覺得安全。
“先帶你去吃飯,你太瘦了,兩天沒吃飯?”泉絕口不提讓他趕回來的那件事,反而詢問我的飲食。
我狼吞着一大碗麵條,泉坐在一邊好脾氣地看,他不吃。
我猜他一定認為這種街邊小攤的衛生讓人擔憂,他本來提議帶我去賓館西餐廳的,我看看身上隨便套着的一件衣服拒絕了,人總要識時務,請吃一頓飯不必鬧到敲詐的地步。
“為什麼不吃飯?”泉溫柔地問,好象我是他的妹妹一樣。
“緊張的時候會吃不下飯的。”含含糊糊地回答他,嘴裏不舍地喝着油湯,餓久了你就知道,什麼髒東西你都會吃得下的。
“你要學會照顧自己。”教訓的語氣,口氣卻是溫和的,這個泉,脾氣好到簡直沒有。
“嗯,嗯。”低頭對付最後的剩餘,誰管他在說什麼。
我帶泉上樓,泉皺着眉指指樓道外說:“你怎麼會住這裏?這個地區很危險的。”
他沒有挑剔樓道的骯髒,我心裏有些寬慰,他只是擔心我。
打開門,泉愣了一下,忽然伸手摸摸我的頭:“一個人住,也沒必要虐待自己。”
他一定看到我滿屋的零亂,以為我在怎樣對待自己。我忽然臉熱,其實我只是懶而已。
“我什麼都感覺不到。”泉在屋裏轉了一圈,坐在沙發上說,他的臉朝我抱歉地笑着,“不好意思,我的能力不大,幫不了你。”
“怎麼會感覺不到?”不會的,不會的,我見過的一切,難道真的只是幻覺?
“有可能是過路鬼,看你一個人,所以嚇一嚇你。”泉安慰我,厚實的手慢慢掃過我的背,我忽然覺得溫暖,真的,泉總是給我溫暖的感覺,心也慢慢平靜下來。
可能真的只是過路鬼吧?過路而已,借個道,誰也不能說什麼。
“別怕,這是我的電話,有事就叫我,別擔心,一切有我。”泉遞給我一張名片,走到門口又回頭,“有時間把房間收拾收拾吧,你的窗帘,該換一幅了。”
門在他身後輕輕掩上,我忽然不知怎麼鬆了口氣。這個房間,泉來過之後,不知為什麼就變得不再那麼壓抑,不再讓我不舒服。
如果他能不走就最好了。
電話再響起,真奇怪,現在覺得聲音不那麼刺耳了。一個人心情好的時候,看什麼都覺得是好的,特別在經歷了恐怖的事情之後。
“許小路,你跑去哪裏了?”文月在那頭叫,她是活潑的,開朗的,文月一定從來沒見過鬼。
“我……”張嘴想說,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在大海這邊,你要不要過來吃飯?”文月是知道我的,雖然多了我,她和大海一定不方便。
“不了,我很好,要睡了。”去當電燈泡的人才是壞人,我不想當壞人。
抱着枕頭翻身,房間裏安靜得只有我的呼吸,睡了多久了?
半夢半醒之間,只覺得床一沉。我翻過去,一睜眼,對上一張慘白的臉,一雙血紅的眼。
我睜着眼望着她,她睜着眼望着我。
我的眼是黑白分明,她的眼只有血紅一片。
裂嘴,慘笑,臟而滲着血的牙齒,口腔里一片黑暗,好象沒有底的深淵。
泉,你騙我,她不是過路鬼。
“我還會來找你的。”女人笑着,就這麼直着腰從床上起身,轉過去,平空跨了兩步,走進了牆裏。
我看到她半邊頭是空的,裏面吊著絲絲血管,還有白色的**,她死得很慘。
我不記得自己認識她,雖然那眉眼有些微熟悉。
狂撥泉的電話,抖着手幾次撥錯了號碼,不熟悉的號碼,終於撥通,電話那頭傳來泉熟睡未醒時的聲音,濃重的鼻音。
“她又來了,她又來了。”語不成聲,不怕才怪,靠那麼近,我都聞得到她身上死亡的味道。
沒有接近過死亡的人,想像不出那種味道。
泉半夜三點被我的電話嚇醒,急召出租車趕到我這裏。我害怕得說不成完整的句子,只是一個勁抖着身體。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再打給文月,現在這種時候,她就算不在大海的懷裏,也一定在趕稿,打給她,只是同樣得到幾句善意的嘲笑而已。
至於齊,他現在已經被我踢出了聯絡名單。
“她現在不在這裏了,真的不在。”泉安慰我,我用懷疑的眼光看他,他真的感覺得到嗎?像他這樣的長相,很難讓我相信啊。
“可是,可是她說,她還會來……”
“先帶你回我家住,這麼晚了。”泉扶起我,“明天再來想辦法。”
泉有寬敞明亮的房間,大的玻璃窗,他的窗帘是淺色的,遮不住光。泉是喜歡光線的人。
“來,你在這裏睡。”他把我扶進房間,放在床上,拉好被子,再溫柔地安慰我。
這是他的房間,我可以看得出來,男性化的裝飾,被套上有他獨有的味道。
“那麼你睡哪裏?”我弱弱地問,實在沒有太多的力氣去追究。
“我有事要做呢,你先睡吧。放心,我不會來吵你。”泉像哄小孩一樣,哄着我睡覺。他總用純潔的眼光看我,哪怕他心知肚明我是個怎樣的女人。
“泉,你真是好人呢。比齊好多了。”睡意湧來,朦朧着打了個哈欠,我實在太累了。
艷麗的陽光穿過我的眼帘射進眼裏,我醒過來,一瞬間的不適應。三天裏第一次睡眠踏實,竟然讓我這麼感激么?
“你睡了很久,我不想吵醒你。”泉站在門口說話,“你需要休息。”
“現在我可以聽了,你有什麼消息,說吧。”嘴裏大嚼着麵包,一邊狂飲牛奶,一邊問泉。好吧,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至少我要做個飽死鬼。
“我問過很多人了,我認識的這方面人不多,大部分就跟我一樣,對這種事知道點,但不精通。我們不知道她到底要幹嘛。”泉的表情是真的很遺憾,“她沒有攻擊你,只是嚇你,很多人都說她也許在好玩。”
“好玩?!”我的聲音拔高了八度,“把我嚇成這樣叫好玩?為什麼那些傢伙不去嚇他們?為什麼非得是我?為什麼?!!”
“……”泉說不出話來。“齊騙我,說你是專家的!”我氣鼓鼓地瞪着泉,弄到現在這樣,我也只有找他出氣了。
泉還是沉默,我忽然發現他和齊的另一點不同:就算是受了委屈,他也不會去爭取的,可能因為對方是個女人,還是個“可憐的”女人。
“不然我們去玉佛寺問卦吧?”泉忽然小心翼翼地說,“至少保個平安。”
玉佛寺是這座城市裏小有名氣的地方,不是因為香火旺,也不是因為簽靈,只是因為圍在寺外的大大小小算卦者中,總有幾個會特別靈驗的。
成千上萬的事件,瞎貓碰見死老鼠的事機率絕對不小。
我站在寺門口不想進去,泉也不堅持,自己進去了。我不是不迷信的,女人不能進寺,不知道哪裏聽來的傳言。
“真是孽緣啊。”身後一個老女人的聲音,我轉過頭去,看到蒼老的女人,渾濁的眼,居然精光四射。
“老婆婆,你說什麼?”身處危境,人總是多疑的。死馬已經快死了,怎麼醫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死。
“你呀,小姐,孽緣纏身啊。唉……死都死了,該走就走吧,為什麼還回來呢?”老人沒有停下腳步,望着我的影子,搖着頭,“老了,老了,根本就跟不上了。”
古怪的老女人。我盯着她的背影,碰到這樣的人,自認倒霉而已。泉出來了,手裏拿着兩個符,細心地用黃布包好,放在我手心:“來拿好,平安符。”
“為什麼是兩個?你不用嗎?”
泉眯起眼睛笑了:“你需要保護,我不需要。”
他說的是實話,起碼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是安心,也從來沒碰到過那個她。泉成了我的保護神,在這個陌生的城市,和剛認識不久的還算陌生的我。
忽然起了貪心,如果泉能一直保護我,該多好。
和泉,沒有說老婆婆的事。不知道為什麼,我沒有說。如果真的,那個女鬼是為了纏我而回到這裏的,那麼讓她纏吧,只要她不殺我,我不希望扯上泉——不僅僅因為他幫過我。
泉特意請假陪我的,下午卻因公司有事不得不去——有用於社會的人,跟我這樣掙扎在社會底層的小蟲不可同日而語。
泉抱歉地離開了,我情緒低落:我和他,相差千里萬里,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我對他,永遠是仰視,不平等的愛情,不可能存在。
“怎麼會?真有鬼?”我和文月煲電話粥,終於讓她知道我的經歷,感覺上,她的興奮多過害怕。
“不信算了,反正那裏我暫時不想回去。”咬一口牛肉乾,我靠在泉家的沙發上嘆氣。
“那個……”文月忽然猶豫,我只好問:“什麼?”
“你不是藉機會接近那個泉吧?聽你說得他很好的樣子。”
女人,這就是女人,只要不是直接面對危險,她們腦子裏想的永遠是別的東西。
“扯你的蛋。別談他了,說說那個女鬼,你有沒有聽說過我認識的人里最近有女人死了?”
“沒有啊……”文月在那頭細數她知道的我認識的人,數來數去,數不滿十個手指。我是那種就算死在家裏,如果屍體不爛不臭,也不會有人發現的人。
在這樣的城市裏,多的是我這樣的陌生人。
“算了算了,聽你數半天,頭都大了。”反正理不出頭緒,不如不去理。事情到頭了,自然會知道為什麼。“對了,這期的稿費,還有其他幾個雜誌的,你幫我催,我現在等錢用。”
“要搬家嗎?”文月嘆了口氣,她倒不在乎,反正大海可以收留她,只是她自己不去而已。
“知道就好,記得快給我。”掛斷了電話,聽見泉的鑰匙在鎖眼裏轉動的聲音。
做人,總要守點本份,住在別人家裏,再拿別人的電話煲粥,再還笨到給人抓到現場,那就叫張揚了。我不是這樣的人。
我以為像泉這樣的男人是不會允許自己失控的,哪怕是一秒。顯然,我對男人的淺顯認識在泉的身上通通不起作用。
泉喝醉了。
像齊那樣的男人如果喝醉了,會大呼小叫,會吵吵鬧鬧,會和不認識的人揮拳相向,會和陌生人摟在一起睡覺。
泉不會。他只是紅着臉進屋,帶着滿身酒氣換衣服,然後直直地倒在沙發上——在我讓開位置之後,他永遠不會逼人的。
“……”泉咕噥,我聽不清他說什麼。要照顧他嗎?從來沒有照顧過一個喝醉的男人,就算是以前的那些,也沒有過,他們不需要我照顧。
於是泡一杯淡淡的茶,輕輕地放在茶几上。泉醒來,自然會喝。
泉睜着眼,看我坐在他身邊,將茶放好,不說一句話,忽然拉過我的手,抱在懷裏,緊緊地。
酒氣的唇,吻過來,帶着他的味道,和齊不同的味道。泉的吻雖然混着酒氣,仍然是乾淨的,他不是齊那樣的男人,永遠學不來。
我沒有掙扎,甚至有些迎合。泉是不會屬於我的,和齊不同,離我更遠。我給不了他任何回報,假如他需要的話,只有我自己。
不用責問女人為什麼總是這麼愚蠢,有時候,女人也需要激情。
女鬼沒有來。我不相信她會迷路,也許只是因為泉在,她就不來。真奇怪,難道她在躲着泉?但這樣相互的躲避遊戲,要做到什麼時候?
天微亮的時候泉醒了,他窘得不敢看我的眼睛,整個早晨都抬不起頭來。和一個向他求幫助的女人做了那樣的事情,怎麼也擺脫不掉趁人之危的嫌疑了,他的教養容不得這點。
“其實你不用這樣,我知道你昨天並沒有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我好心地替他開脫,結果是讓他更窘了。
我說的實話而已,哪個男人在醉得不省人事的時候還能對女人有那樣的舉動?男人,聰明就聰明在懂得借酒裝瘋,醉了,是最好的保護傘,不僅保護別人,也保護自己。
“我想我今天會搬回那裏了。反正那隻鬼一直都沒害過我,不是嗎?”平靜的語氣,其實我心裏多麼的不舍,狠狠告誡自己,要捨得,對泉好,對我自己,更好。
“不可以,那裏危險。”泉一下子抬起頭,表情嚴肅,“她現在沒有害你,不表示她永遠不會害你。一天不趕走她,你一天都活得不安寧。”
其實我在這裏,只是逃避而已,泉你也知道的。如果能逃,我當然可以逃得更遠,只怕我自己逃出那裏,會掉進情感的深淵。
我可以輸掉生命,但不能再輸掉感情。生命只有一次,感情雖然有很多次,但一次不如一次。
“沒關係的,我有你送的平安符,不是么?”
笑容只是安慰劑,不是發自內心,永遠不會美麗。泉看起來比我更需要安慰。
泉還是不放心,請了假,陪我回去。他不見得真正擔心我,也許只因為昨天晚上的事,更覺得對我有愧疚吧?
不敢奢望什麼,對於男女之間,我付出過,別人也付出過,我負過別人,別人也負過我。經驗一多,自然知道什麼會有,什麼不會。像泉這樣的,我跳起來也夠不到。
“你和齊完全不同,怎麼認識的?”我實在很好奇,這樣的兩個男人。
“同學。”泉不看我的時候,就能流利地說話。“他爸爸和媽媽死的時候,我都去幫過忙。”
一個人千萬不能做虧心事,不然你表面上沒事,總有些地方會露出心虛來。在泉,就是只要不望着我,他就能正常說話。
原來齊是孤兒了,我倒是從來不曉得。
“不如我陪你在這裏等吧。如果她真的只在這附近活動的話。”泉說得很真誠,他在儘力彌補,一個男人,只有知道自己給不了對方想要的東西的時候,才會儘力在別的方面彌補對方。
“泉,你不要留在這裏。”我不想再看到你這樣的表情,我怕自己會輸掉些東西。
我輸不起了,再也輸不起。
泉走了,心不甘情不願,我忽然覺得,他不像是在做戲——通常男人在和一個他不愛的女人之間有過關係之後所做的那一套戲。
不要再妄想好不好?現在生死關頭,還有空想男人?我真是墮落了啊。敲敲頭,拜託,許小路,想死不是這種死法。
給文月打電話,我需要聽聽其他人的意見,畢竟我在拿自己的生命冒險。
不出所料,文月大呼小叫,又壓着聲音不敢讓主編聽見:“你瘋了?找死不是這樣找法,趕緊搬回那個泉家去。”
“那是一個無底深泉,我會淹死的。”我無力地**。
“淹死總比死在鬼手上好,你不是一早不想再戀愛?趕緊抓住這個冤大頭嫁掉,看他樣子對你還很有感情嘛,拜託,用點腦子,抓住一個算一個吧。”
文月是精緻又精明的都市女子,精緻得毫無暇疵,精明得滴水不漏。在她眼裏,利益這回事,不管是什麼都是基礎。感情的基礎,也在自己的既得利益之內。
如果我抓得住,還用你來說嗎文月?
我已經沒有什麼資格,去抓住像泉這樣的男子。他可以輸得起,我不行。愛情是兩個人的事,但是如果這兩個人隔得太遠,愛情會變成無味的白開水。
有些東西,跨不過去,就是永遠跨不過去,跳死了,也跨不過去。
“原來你不是沒有心……”身後有冷冷地嘆息。不用回頭,我知道那是什麼。
“你究竟想怎麼樣?”
女鬼靜靜地站在房間中央,她不回答我,只是用一種哀怨的眼神望着我,血紅的眼睛裏,看不到殺意。
“想要我的命的話,為什麼不拿走?”我奔到桌邊拿起裁紙刀,“殺一個人很容易。”
殺一個人真的很容易,殺一顆心卻很難。
一刀劃下去,皮肉兩邊翻開,刀過處,黑紅色的血會流出來,先是一點點,然後越來越多,濃稠的,粘膩的,慢慢變成稀薄的,水樣的。
血流不到那個時候,自殺的人,總要坐在熱水裏,因為血少了,身體會冷,血會流不動。人類的自愈功能,啟動得太慢,半死不活的時候,實在痛苦。
我沒有開熱水,我在想等我半死不活的時候,在我眼裏的鬼會不會顯得真實一些。
女鬼和我一起躺在地上,她的頭浸潤在我的血里,半隻破損的頭顱,舊血加新血,暗紅加鮮紅,死去的,加正在死去的。
人生不過是死去,和正在死去,兩種狀態而已。
門在砰砰做響,女鬼警然地坐起來,姿勢僵硬,我以為鬼和人一樣,原來不是。做鬼,就是失去自由度。
門撞開的瞬間,女鬼消失了。我相信除了我,沒有人看得到她。
來是為我來,走也因我走,她認定了我,只有我才能讓她出現,在旁人眼裏,我在說的,無異痴人說夢。
泉送我去醫院,他一路抱着我,抱得那麼緊,他在我耳邊說話:“對不起,對不起……”我想告訴他不用說對不起,只要你不再抱得那麼緊就好了,我呼吸不過來,可是我說不出話來,失血過多,想說話不是那麼容易說的。
有時候人生就是這麼可笑,別人在為你的生命擔憂的時候,你只擔心不要被他捏斷了臂骨。重要的東西,在每個人眼中看來,都是不一樣的。
“你為什麼那麼傻?”文月趁泉出去和醫生談話的時候問我,“不過是抓不住這個男人,沒必要自殺吧?”
我不是為了泉自殺,文月,要說幾次你才相信?
“小路你真傻,為什麼要自殺?我在陪你,你要相信我啊。”泉趁文月出去向主編打電話請假的時候問我。
我也不是因為不相信你才自殺,泉,要我說幾次你才不再自責?
“不管怎麼樣,你堅決不許再回那個房間去。”最後的結論,泉和文月一起下,兩個人居然還有志一同地握了握手。
悲哀,人生該怎麼過,有時候完全不由自己決定。
醫院不放我走,像我這樣的人至少留住一星期。
我看到有人在走道里指指點點,自殺的女人,逃不脫世人的猜測:為情?為錢?是誰的情人?是誰的棄婦?女人尋死,不過為了這麼幾點,其實算來算去,不過是為了男人。
可惜,我不是。
我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我自殺不是因為被誰拋棄,我只是因為見到了一隻莫名其妙纏上我的女鬼。
“小路,來喝粥。”泉跑去街邊粥鋪買來熱粥給我吃,他很細心,動作很輕柔。
“泉,你不許對我太好。”我喝一口粥,想起要跟他說明的事情。
泉一愣:“為什麼?”
“因為我會愛上你,這不好。”我很嚴肅,很認真。有些事情不能讓對方嘗試的,哪怕一步也不行。
泉放下碗,出去了。我說得這麼認真,他總要放在心上。其實女人說不要的時候,往往心存一線希望的,傻瓜。不是泉,是我。
文月打電話來:“喂,傻瓜,搞定那個泉沒有?抓住機會啊。”
搞定了,只不過往另一個方向而已。
泉進來剛好看到我收電話,隨口問了一句:“誰來的電話?”我沒有回答他,這種話好跟他說?
“小路……”泉猶豫着,“我可不可以……和你結婚?”
終於要說出口了,只不過是說一個再見而已,用不着這麼……什麼?結婚?和誰結婚?誰要結婚?為什麼結婚?
“那個……誰要結婚?”我覺得嘴裏很乾。
“我。”
“和誰?”
“你。”
“為什麼?”
“因為我擔心你。”
“難道你不可以不擔心嗎?”“不可以,而且我知道我擔心你的時候,你很幸福。”
霸道的男人,男人有時候就要霸道。女人是感情上的弱者,但不是軟弱,只是希望在這樣的事情上,男人多點自主,多點霸道。
於是事情就這麼定了,有些事,越商量,越難以成功。
泉趴在我身邊靜靜地睡了,他睡眠很好,連呼吸聲也很細微。溫暖的大手,緊緊地握住我的手,卻輕輕地不壓住吊瓶的針頭——細心的男人。
輕輕地拿出我的手,微笑,他體貼我,我也要體貼他吧?不管怎樣,從今以後,這個人就是我的夫了,妻的一半,人生的一半,我屬於他,他屬於我,心一人一半,靈魂,一人一半。
完美的不是愛情,完美的是責任。
轉頭,女鬼站在遠遠的門邊,這一次,她沒有靠近我。
“你看見的,就算再怎麼樣,至少我還有他。”心中有愛了,所以無懼。哪怕是死好了,死之前,至少有過一個愛自己到願意結婚的男人。
不是每個男人都有這樣的勇氣和膽量的。想想每天面對同樣的人,同樣的面孔,同樣的生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枯燥乏味,生活原本就是這樣。
“不錯,你至少還有他。”女鬼忽然笑了起來。“放心吧,我不會再來找你了。遲幾十年死,也不過是死,我不急,對鬼來說,時間沒有概念。”
“我什麼時候會死?”忽然心跳,如果我明天就死,那泉會怎麼樣?
“反正,不是明天。”女鬼朝我眨眨眼,居然還會搞笑。
她轉身要走,我望望泉,忽然叫住她:“等一下。”
“還有事?”
“你是專門來把我和泉拉在一起的,是不是?你是泉的什麼人?”我急急地問,直到這一刻才明白的事情,她一定是泉以前的愛人吧?
不會有哪個女人為了不相識的人做出這樣的事情的,儘管她否認。
“泉的?”女鬼愣了愣,又笑了,“不,我不是泉的什麼人。”
我還要再說,她支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別再問了,你忘了,我是一隻鬼。”
一年後。
“泉,路上小心。”
“好,你不要老呆在電腦前面,會悶壞的。”泉在穿着外套,他要趕今天的飛機去北京出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