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記 丟臉
無情的火焰吞噬着一切,毀滅着一切。
電視上正播放着失火現場忙亂的畫面。大火雖被撲滅,可生命卻已無法挽回了。一具具燒焦的屍體被抬了出來,雖用白布遮着,但我還是可以想像白布下是怎樣一副殘酷的場景。
焦黑的臉頰,凹陷的眼洞,泛起的嘴唇,還浮着一層人油。
這已經不是一張臉了。
琦飛推了推我,催促我趕快換個台,不要再看這殘酷的場景了。我也感覺到似乎有一股焦味從電視裏竄了出來。
望着琦飛甜美的臉龐,我舒暢地出了一口氣,換了一個台,但我的思緒卻沒有再回到電視上。
傳說日本有一種妖怪,叫“**婆”。它平時以一副和藹可親的老婆婆的面目出現,喜歡欺騙容貌姣好的美少女,騙她們用自己做的一種**(類似於當時的胭脂的化裝品)塗臉,稱此粉能讓少女們更加白皙漂亮,但塗抹了這種**的少女整張麵皮會脫落下來,而**婆就將少女的麵皮收為自己用。我沒有去過日本,無法證實它的存在。
人真的可以沒有臉嗎?
且聽我下面這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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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初中二年級第一學年的中旬,緊張的期中考試過後我已累的筋疲力盡了,懶懶地扒在桌子上。
琦飛還是一如往常般地精神,蹦跳着跑到我面前,問我是否去打乒乓球。我已經沒力氣了,當然一口否決。可琦飛還是使勁搖晃着我,絲毫沒有顧及男女之別,使班中其他男生好生羨慕。
自從“娃娃”事件過後,我跟琦飛的關係又進了一步,比以前更親密了。
我偷偷地向左上角望了一眼。亦夢正在看書,周圍的喧鬧絲毫沒有影響到她那處的寧靜。
琦飛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一絲慍色從她臉上閃過。
“算了,你還是去找你親愛的亦夢去吧!我找別人去!”
這時,我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態,心中一陣慌亂,想開口解釋卻又找不到說辭。
“天啟,我們打乒乓球去。”琦飛一把抓住剛回到座位(我的旁邊)的天啟。
“可……可你知道,我不會打乒乓球啊。”天啟擾擾頭。
“我……我可不可以去?”我身後突然響起一個怯懦的聲音。
是連緬,他坐在我的身後,是一個比較沉默寡言的男孩,膽子也有點小,沒想到今天他會主動說話。
“好啊,好啊。”琦飛利馬答應了下來,遞給了他一個球拍。
連緬接過球拍,輕輕撫摩着,顯得很興奮。
“我們快走吧。”
“好。”連緬輕聲回應着,就跟着琦飛離開了教室。
我望着他們離開教室,眼神中有些不舍。
天啟拍拍我的肩說:“你難道真的不過去看看,要是連緬不和琦飛意,她還是會來找你的。”
“算了,我閃先。”說完我拿起書包就離開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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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沒有作業,吃好晚飯,媽媽允許我出來散散步。我在外面隨便走了走,不知不覺我就來到了南城市體育場。
此時已近黃昏,體育場中的人已經不多了。不過,我遠遠地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在乒乓球枱旁徘徊。
等我走近一看,原來是琦飛和連緬,他們兩個還在這打乒乓球。
“喂,你們兩個,都幾點了還在這裏,不回家拉。”
聽到我的喊聲,連緬一驚,一看手錶立刻急得跳了起來,就這麼一急,沒接住一個向他飛去的球。
“對……對不起,我要回家了。”連緬說完,就拿起書包飛快地跑走了。
連緬走後,琦飛仍舊獃獃的站在原地。我走到琦飛身邊,推了推她,她這才回過神來。琦飛一把抓起連緬放在桌子上的球拍就扔在我手上。
“陪我繼續打!”琦飛的口氣很強硬。
“可是,已經很遲了。”
“我不管!”琦飛話還沒說完就發過來一隻球,我也只好擋了回去。
那天琦飛一直到天真的黑得什麼都看不見了才肯放過了我,我累得都快站不住了,琦飛的精力真是旺盛啊。
琦飛的乒乓球技那天發揮得特別出色,平常都是我輸少贏多,那天我卻沒有贏幾場。
在送琦飛回家了路上,琦飛說剛才她和連緬的比賽,她只贏了一個球(就是我到場時連緬失掉的那隻球)。
我微微有些驚訝,琦飛好歹也是學校乒乓球比賽進過前三的選手,她只贏了一個球那連緬的球技水平已經是到了國家級選手了,那為什麼他以前從不參加比賽?也不與別人打乒乓球?
送完琦飛后,回到家難免又被媽媽數落一通,我洗了個澡就早早的睡下了,那天我睡得特別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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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學校里還沒有幾個人,只有一些特別用功的學生在早讀。
我來到教室,沒想到早有一個人在教室中了。
是連緬。
我走過去與他打了聲招呼,他只對我笑了笑。這時,我發現他兩邊的臉都紅腫着,有些發紫,就象被人擰過一樣。
“連緬你的臉怎麼了?”我好奇地問。
“沒……沒什麼,不小心,摔的。”連緬低下了頭,彷彿做錯了事。
我有些奇怪,摔的會一下子摔到兩邊臉嗎?不過連緬既然不願意說,一定有什麼難言之隱,我不好再追問。
“你說我可不可以不要這張臉?”連緬突然抬起頭說。
“什麼?”我被他這麼一問,有些糊塗,不明白他什麼意思。
“沒……沒什麼。”連緬又低下了頭。
這時,其他同學也陸陸續續地來了,又開始了一天新的課程。
這天放學,琦飛死拉着我和連緬來到體育場打乒乓球。我想知道連緬是否真有琦飛說得那麼厲害,就先與連緬比了幾場。
比賽的結果是,我幾場連敗,中間只贏了幾個球,連緬都是以壓倒性優勢贏我的。這讓我這個學校乒乓球冠軍面子有點掛不住,一拍桌子就與連緬死掐起來。
不過連緬的球速實在太快,球路變化太多,最後還是以我的失敗告終。
“連緬啊,你這種球技可以去考國家運動員了。”我坐在一旁,現在已經換成琦飛與連緬在比了。
連緬沒有回話,他聽到這句話後手勢有些慢下來,琦飛乘機贏了幾球。
天色已經不早了,家的魔力正在召喚着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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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的成績出來了,琦飛又是第一,我還是老樣子,不上不下。唯一的變化是這次天啟不是最後一名了,而是連緬。
天啟很高興,把那張成績單看了又看,愛不釋手。我回過頭安慰連緬,叫他不要擔心,下次就超過他了。
這幾天,我、琦飛和連緬天天打球打得很遲,而且我發現連緬的臉上的紅腫一天比一天深,甚至眼角都多了幾塊傷疤。
連緬此時拿着成績單專註地看着,我發現他有些微微顫抖。
他很害怕。
他在害怕什麼?
突然,連緬竟然詭異地一笑,緩緩說到:“只要沒有臉,就沒事了,嘿嘿。”
他的表情透露出一股瘋狂,令我不自覺地後退一步。
今天陰沉沉的,窗外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連緬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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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不放心連緬,今天放學我同連緬一起回家。
一路上我同連緬都沒有說話,連緬一直低着頭,我猜不到他在想些什麼。
我忍不住了,說:“連緬,你沒事吧?”
連緬似乎沒有聽見,自顧自地往前走。見他沒反應,我推了他一下,他這才回過神來。
“連緬,你到底怎麼了,最近都怪怪的。”我有些着急。
“啊,沒……沒什麼,沒事的。”連緬的語氣很奇怪,“只要沒有臉,就沒事了。”
“什麼?”他最後的聲音很輕,我沒有聽清。
我的家到了,就在十字路口我與連緬分手了。
一股陰雲籠罩着連緬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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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緬走在回家的路上,神情有些恍惚。
突然,從旁邊的小弄堂里閃出了一個老太婆。她穿着一件破爛的衣衫,下巴尖尖的,一張褶皺的臉上佈滿了老年斑,就象童話故事裏的巫婆。
她伸出那隻乾枯的手一把抓住了連緬的肩膀,連緬嚇了一跳,想掙脫她的束縛,可是她的肩膀被牢牢地固定住了,絲毫動彈不得。這老太婆的力氣與她的身形絲毫不相稱。
“你……你要幹什麼?”連緬的聲音有些顫抖。
“小朋友,想買盒**嗎,它可以實現你的願望,嘿嘿。”老太婆把一個盒子提到連緬面前,打開盒蓋,裏面的白色粉末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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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學校很亂,一大早就有幾個學生家長衝進了教室,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前對連緬拳打腳踢。
他們就是連緬的家長。
其中有一個婦女特別凶,跟她比起來我媽媽平時的兇相都不算什麼。
她拎起連緬就在他臉上煽了兩巴掌,不停地說:“你盡給我丟臉,考了最後一名昨晚還敢不回家!成天就知道打球,你讀不好書將來有什麼出息啊!!”
她拿起連緬的書包,從中抽出一塊球板:“我讓你玩!!“
說著,她把球板用力地摔在地上,在連緬的慘呼聲中,他的球板摔成了兩半。
“不!!”連緬的聲音一直刺進了我們心裏,他掙脫了兩個舅舅的手腕,跑出了教室。
他的親戚也追了出去,教室這才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一直站在一旁的老師平靜地走到講台,就象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在他看來,只要是這種讀書不好的學生就應該這樣被人打罵,低人一等,丟父母的臉。
連緬。
我心裏念叨着,希望他平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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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緬已經失蹤三天了,他的父母早已經報警,警察搜遍了整個南城市也沒有發現他的蹤影。而學校的生活仍如往常一般,並沒有因為少了連緬而發生什麼變化,彷彿連緬從來就不曾存在。
這天傍晚,我心情不是很好,就沒有立刻回家,在街上散散步。
不知不覺我竟在到了南城市體育場。
走進體育場,我發現今天體育場竟沒有一個人。
不,不是沒有一個人。
我看到有一個人在乒乓球桌幫徘徊,他的背影我很熟悉。
是連緬?
我飛快地跑了過去,為了確定他的身份。
我來到乒乓球桌旁,望着眼前的人。
他全身都用一塊藍色的絲綢包着,包括頭,讓我看不清他的臉。
“連緬。”我輕輕地叫了一聲。
“你來了。”他的聲音的確是連緬的,只是非常低沉,“陪我打球吧。”
他遞過來一個球拍,柄是破的,就是被他媽媽摔斷的那塊。
我推掉了他伸過來的那隻手,“連緬你到哪去了,你父母都很擔心你。”
“陪我打球吧,陪我打球吧,陪我打球吧……”連緬不斷重複着這句話。
這時一陣大風猛地吹過,吹散了蓋在他臉上的絲綢。
他的臉!
他的臉!
不!
他沒有臉,他的臉不見了。
我頓時感到有些四肢發軟,連緬的臉上空白一片就想被壓土機壓過一樣平整。
“嘿嘿,沒有臉了,嘿嘿,我不會再丟臉了,嘿嘿……”
他沒有臉,不知道他的聲音是從哪發出來的,只看到他臉上的肌肉微微抖動。
“來,來打球吧。”他想我靠近過來,我利馬以最快速度掉頭就跑,顧不得三七二十一了。我頭也不回,一直跑到家裏才肯停下來,剛才的速度我一定已經超過天啟這個長跑冠軍了。
那天晚上,我一夜沒有睡好,一閉上眼睛,就浮現出連緬那張沒有臉的臉,發著陰笑要我陪他打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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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把這件事說給別人聽,就和其他我遇到的事一樣,沒有人會相信的。
早上我拖着黑眼圈到了教室,今天教室中的同學們圍在里一起,嘰里呱啦不知道在討論什麼。
我好不容易拉出了琦飛,問她發生了什麼事。
連緬的屍體被找到了。
我驚了一下,連緬真的已經死了。
老師這時候走進了教室,同學們一下字散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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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天啟告訴我,連緬的屍體是在學校後山被發現的,而且他的屍體上沒有臉!
對。
天啟的形容就想我那天見到的一樣,經法醫化驗,他的臉是自動整張掉下來的並在外面快速地生出了一層皮肉,使臉部看起來很光滑。這是一個奇怪的病例,因為臉部的出氣口全都被封死,連緬是活活悶死的。
並且他掉落的那張臉至今沒有找到。
這個死法只有警方與連緬的家人知道,他們把消息封鎖了,害怕引起恐慌。連緬的葬禮上,他的家人也用面具把他的臉蓋了起來。
連緬死後,很多人都說是乒乓球害了他,不好好讀書,給家裏人丟臉。
而我卻覺得是書害了他這個天生的乒乓球選手,當然這樣的人不止連緬一個,很多人的天賦都被埋沒了。
時間久了,人們對連緬的議論也就淡了,最近已經沒有人再提起連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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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天氣異常地悶,馬上就要下雨了。我無心聽老師講課,就東轉轉,西看看。
突然,我發現一張黃色的東西貼在窗戶上,正對着我。
這東西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只是全都被壓平了,貼在窗戶上扭曲成一團。
這是連緬的臉!
這時,這張臉後面突然出現了一個老太婆,把它扯了下來。
教室里的學生仍舊看着黑板,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個衣衫不整的老太婆。
除了我。
那老太婆對着我晃了晃手中的臉皮,然後展開它,利馬套在了自己臉上。
連緬完整的臉就出現在她的臉上。
套好臉皮,她就離開了。
在消失之前,“連緬”轉過身,對我邪邪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