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我就是我
“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麼？”洛婭緩緩地顫起嘴唇，呼吸也急促起來，她面色愁苦地望着眼前發話的少女，露出了無比茫然的目光。
“我們都是這樣的人，但是……何苦要這麼折磨自己？”
諾婭握起拳頭，充滿覺悟地吶喊起來“我已經明白了，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天，但我已經徹底理解了，我們沒必要選擇這樣的生存方式！”
聽完，洛婭不禁起着眼帘，她苦澀地皺起眉頭，腦海里頓時傳來厭煩的情緒“嘖，你懂什麼！？”她怒吼一聲，然後高舉着手臂。
被染成黑色的右手上閃着令人心悸的光芒，並向少女揮了過去。
光芒在上空劃過一條弧線，它掀起疾風吹亂了滿頭長發，然後僅從諾婭的側邊飛過，轟向了遠處的土坡，將它破碎成一堆廢墟。
攻擊並沒有命中，位於諾婭所站位置的大約半公分處，留下了地面被碾碎而形成的深坑，它瀰漫著淡淡硝煙，一直延伸向遠處。
但諾婭的意志沒有動搖，她的目光也沒有一絲晃動，唯一做的就只有抬起了手，把她那被狂風揚起來，遮擋到視線的頭髮拂到另一邊。
“能好好聽我說話嗎，如果你還希望得到救贖的話……”
“救贖？”
洛婭的臉色突兀變了，目光變得有些頹然，更是有一股厭惡感湧上心頭，她顫抖地將手抓向胸膛“可笑！你以為，誰能拯救得了我？”
“就是我啊，準確地來說，是我們！”
諾婭雲淡風輕地吸了口氣“我已經有所覺悟了，所以，你也該放過你自己，不要將你的悲願變成現實，不要放縱你的任性而毀滅所有！”
“……”洛婭的瞳孔被凍結了，呼吸變得顫抖起來。
“你苛求地究竟是什麼，你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麼？”
少女激動地宣洩，又無比悲傷地責罵著她，她的雙眼有如水波，將所有迷茫與糾葛都吞了下去，下定了決心，而洛婭頭腦深處則拉響了警鐘。
“你有沒有想過，你從來都沒有失去過太多東西，你不僅沒有理由改變什麼，更不該將自己所受到的悲傷和不滿發泄到任何人的身上！”
聽完，洛婭頓時露出異樣的表情，臉上摻着苦澀。
諾婭一臉深沉，她繼續用責難地表情狠狠地瞪着洛婭。
“你是一個人，但並不代表你一直都是一個人，在最初的時候，你也有你的家人，你的親人和同伴，他們陪伴着你，但在一場意外的災禍而失去了這些后，你可能什麼都不剩了，但你並沒有因此而怠惰……”
諾婭微微轉過頭，看向蹲在地上，遍地鱗傷的尤萊亞，他堅定地盯着洛婭，目光依舊如天空般澄明，沒有任何東西能令她的視線偏離。
諾婭輕聲嘆了口氣，繼續道：“但是，悔恨卻一直伴隨着你，你從來都沒有原諒過自己，即便是距離你最近的人也沒辦法走入你的心，你逐漸變得冷漠，因為你害怕會給更多人帶來傷害，即便是沒有發生的事也會給你帶來壓抑和恐懼，久而久之，你就變得不再相信任何人了！”
“但是啊！！”諾婭忽然加大了聲音。
她目光火熱地緊盯着洛婭的眼睛，說：“正因為渴望，所以才會冷漠，正因為害怕，所以才會拒絕……是這樣的吧！”
“不……不是的，我……”
瞬間，洛婭啞口無言，彷彿再也說不清話語。
她的瞳孔不停晃動，而在聽到諾婭那宛如觸及到真理另一面的話語，洛婭的表情萎縮了，劇烈的厭惡在心底泛濫，她咬牙吞了回去。
“我不需要……不需要他人的接受，不需要他人的諒解和承認！”
洛婭無法允許，更無法認可自己那可悲又愚蠢的願望。
她憤怒地握緊拳頭，強大的力量忽然在她身上涌動，無數碎石飛上空中，疾風呼嘯起來，並伴隨着一陣陣電閃雷鳴，天空開始巨變。
“危險！”
直觀地感受到威壓，以及如天災般襲來的龍捲，尤萊亞也不鎮定了，一邊想着剛才的戰鬥並未使出全力，一邊不顧身上的傷勢衝上前來。
但諾婭卻反手朝他輕輕一揮，示意尤萊亞不需要擔心。
諾婭的臉上掛着和最開始時一模一樣的表情，甚至沒有為眼前的景象而慌亂，即使她沒有作戰能力，但她的身上卻有更強大的東西支撐着她。
疾風拍打着臉龐，諾婭若無其事地盯着洛婭，繼續開口：
“你拒絕了所有美好，遠離了幸福，並堂而皇之的想要毀滅世界，但那並非你想要的，因為你想要毀滅的不是世界，而是你自己啊！！”
“身處於深淵下的絕望，絕望令你痛苦，痛苦到令你發狂，但就算你拒絕多少次，也無法否認你的內心，因為你一直渴望着愛！”
“沒有人能夠拋開一切，獨自存活，不管是再怎麼罪大惡極，或者是冷血無情的人，他們都不可能，所以，你一直在等待有人能來救自己！”
“救我……不，這不對……”
彷彿被揭穿了醜陋的面具崩潰了，胸中的情感泛濫而出。
洛婭的聲音因為動搖而顫抖不已，臉上浮現出扭曲的表情。
像是斷線的人偶一樣，然後突然垂下了頭，她用劉海擋住眼睛，消去視野中的一切事物，沉浸於盤踞在內心深處的黑暗之中。
諾婭搖頭看着她，這樣像嚼舌根的話語也不過是逞強罷了。
她急忙乘勝追擊道：“這個世界，或許並不完美，但不意味着它就是醜陋的，一個人的話很難生存，既然沒辦法靠自己做到一切的話，那就不妨停下腳步，回頭看看，你所深愛的同伴一直跟在你的身後！”
隨着話音落下，尤萊亞艱難地從地上站起來，然後走了過去。
少年的身影靠近，他就像一輪日光般緩緩散發著熱度。
他來到洛婭的面前，清澈湛藍的目光忽然有些深沉的炙熱。
尤萊亞盯着洛婭，無比堅韌地說：“……我會拯救你”
“閉……閉嘴！”洛婭陰沉地低着頭，眼裏摻着淡淡的淚光。
“我會拯救你！”他又重複了一遍。
“閉嘴啊！”
“我說了，我會拯救你的！”
“——你給我閉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洛婭的臉扭曲了，就像竭斯底里般瘋狂咆哮着，她冷冷地瞪着尤萊亞，不停地揮舞着雙手，粗虐狂暴的力量揮霍出來，輕易破碎了空氣。
一條條一道道尖銳的光線從洛婭手中迸發，並掀起驚人的氣浪肆意涌動，但這些攻擊都沒有擊中，以毫釐之差從尤萊亞身旁擦過。
“為什麼……為什麼一個都打不中！？”
洛婭發出大叫，臉上滿是迷茫之色，她的心已經徹底亂了。
明明不想這樣做的，明明不想擁有這樣的情感的，但少女的身體卻因為動搖而不斷顫抖，無數的感情從身體的［破洞］中泛濫而出。
那被她逃避的現實，也毫不留情面地狠狠地打了她的臉。
尤萊亞站在原地，即使渾身發軟，卻仍然從下方仰視洛婭。
他的表情滲着苦澀，卻像巨人一般筆直站着，彷彿守護着什麼東西。
“……夠了……真是夠了！！”
“為什麼……會有你這樣的存在？”
這靜靜地，陰暗地低喃出來的話語，簡直不像是自己說出來的一樣。
良久，洛婭慢慢地抬起了頭，看向了諾婭和尤萊亞，兩人身上彷彿都散發出溫暖的白光，刺穿了黑暗的房間，照亮了自己。
洛婭的雙眼，忽然如利劍一般眯細了，她狠狠地盯着尤萊亞。
“你們的……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尤萊亞回答：“我、我只是……想和你，繼續在一起！”
“我不允許……我絕不承認！！”洛婭憤怒地大吼。
但尤萊亞沒有退縮，目光堅定地朝着洛婭快步走了過去，並無比地接近了她，尤萊亞甚至可以看到，洛婭的瞳孔中，映照出了自己的身影。
他努力地張開雙手，朝少女伸了過去。
“你想幹什麼，不……！”洛婭身子猛然一抖。
只見尤萊亞緊緊地抱住了她的身體，輕輕撫摸着她的頭髮，並帶着足以燃燒心靈的熱度席捲着她的脊樑，就像是要把她融化一般。
洛婭茫然失措地顫抖着，她蒼白的臉頰就泛起一層淡淡的紅暈，她本能地想要掙扎，但卻不知道為什麼，身體連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了。
尤萊亞大喊道：“對不起！我沒有考慮過你的心情，總是讓你孤單的承受，但我希望你以後可以幸福……說是愧疚也好，說是虛偽也罷，即使一點點也好…我希望自己能夠盡自己所能的……去愛你！”
“……”洛婭怔住。
聽着少年的聲音，感受着這份熱度，她忽然靜靜地流出淚來。
“不！為什麼……為什麼會……！”洛婭發出無聲的咆哮。
但是，已經無法停止了。
她無法將淚水止住，任由它順着臉頰流下，浸濕了衣物。
“不是的！！在那個陰暗、寒冷的地方……當我，成為現在的我之前……無論多麼痛苦，誰都沒有來救我，也沒人來抓住我……！”
掙扎在黑暗深淵的記憶，化作無情的暴風雨一點點侵蝕着洛婭。
時間漸漸停滯，洛婭的視野蒙上了一層朦朧。
淡淡的暖意從心頭傳來，她似乎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
幼小的少年（尤萊亞）就像現在一樣，緊緊地抱着自己，庇護着她。
曾經也失去了一切，但依然有他陪伴在身邊，愛着自己。
回憶起這樣的場景，洛婭的內心裂開了。
這份感情究竟該叫做什麼呢，我並不清楚。
就只是像個騙子站在一旁，然後看向幼時的自己。
而她則用哭喊的表情看着現在的自己。
你覺得這是我嗎，真的是醜陋的［自我］
你是誰，你為什麼會在那裏，你到底在做些什麼？
為什麼要下定決心毀滅一切？
明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在得知一切都被奪走，一切都失去了的那一天，我們就一起相依為命，視對方為最重要的人，為什麼還要忍心攻擊他，傷害他？
嘲笑刺穿胸口，當自我與自我傷害彼此，淌下了鮮血與淚滴。
而少女則在即將消失的內心深處，滑稽地哭喊。
回憶漸漸崩毀，化作無數的碎片。
“是啊，我被他拯救了，拯救了快要破滅的我！”
“在那片黑暗中，他將不會被任何人原諒的我，救了出來！”
她注意到了，聽到幼時自己的哭喊，她們聯繫到了一起。
當現在與過去重合起來，襯着慘白的月光，沉眠在記憶深處的那個荒涼的景象——幼小的少女和另一名少女(洛婭)融為了一體。
在洛婭的眼中映照出來的，最真實的自我。
是啊，我們從來都不是一個人，正因為沒有完美無瑕，所以才需要同伴的存在，在悲傷的時候陪伴着我，在迷茫的時候指引着我。
所以，我們並不孤單。
為了我們所愛的，以及愛着我們的，我們都要堅強活下去才行！
無論多麼脆弱，都試着去相信吧，他對於我們來說，是無比重要的存在，繼續仰望着他吧，把一切都交給他，不要等失去的時候再去後悔！
洛婭低頭嘆息，發出淡淡思緒，彷彿再也掩飾不住那絲悲傷。
“是啊，我曾經……確實覺得自己能夠留在你的身邊，與你待在一起，感到非常的愉快，那是即使在失去一切后，也依然能遺留下來的最重要的東西，是你讓我回憶起了那一幕……”
洛婭用渾身的意志封住嗚咽着的過去的殘渣，然後垂下了頭。
“……我已經，沒辦法再和你戰鬥了！”
從磨損殆盡的身心裏擠出來的，只有這種嘶啞的聲音。
“我認為……你，你們……並沒有錯，錯的人一直都是我！”
“……”
“對不起，我也愛你，我已經沒辦法……再拒絕你了！”
說出這樣的話語，洛婭抬起臉龐，浸染着月光。
她一邊流着悲傷的淚水，一邊倒在尤萊亞的懷中，緩緩失去了意識。
“結……結束了？”
看着風浪平息，諾婭喘着粗氣走了過來，並擦着臉頰的汗水。
尤萊亞也轉過身，一臉溫柔地看向諾婭。
“謝謝你，是你給了我勇氣！”
“謝我？我可什麼也沒做，是你讓我想起了曾經的溫情！”
“啊？”
尤萊亞愣了愣，臉上浮起一絲疑惑，但還是笑着點頭。
“那麼接下來，就輪到我助你一臂之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