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拯救（下）
尤萊亞緊緊咬着嘴唇，唇部被咬得出血，然後繼續說：“從那件事之後，人類勢力損傷慘重，而魔物的威脅反倒開始飛速泛濫，並逐漸出現了魔王的傳聞，我確定那就是她，為了阻止她，也為了拯救她，我獨自踏上了旅途，我前往了聖地精靈之森，通過了無數考驗，在得到大精靈的眷顧后，從她手裏得到了傳說中的武器……”
話語中帶着顫音，尤萊亞內心忽然空蕩蕩地，目光一片昏暗，他接連喘了幾口粗氣后，舌頭像打了結一般無法再發出任何聲音，只能痛苦地搖了搖頭。
“回憶這些事，對他的打擊太大了嗎？”
諾婭無力地垂着腦袋，長長的劉海將她的眼睛蓋住，她此時心裏的滋味也極不好受，就彷彿感同身受一般，雖然沒有聽到接下來的話語，但她可以推測得出來。
尤萊亞從精靈之森結束為期兩年的試煉，得到了能夠與魔王匹敵的力量，他一邊清除魔物，一邊尋找魔王的下落，後來，他加入了王國為討伐魔王而組成的軍隊。
只是不久前，精靈之森受到無數魔物的襲擊，原本的聖地變成了焦土，甚至連大精靈也犧牲了，而尤萊亞在回去支援的途中，救下了當時被魔物襲擊的諾婭和諾嵐。
那正是她們來到這裏的時間，這既是開頭，同時，也是結尾。
“我已經明白了，你們之間那獨特的牽絆，也清楚了你的決心！”
稍微安定了一會兒，諾婭將亂掉頭髮捋順，然後整理着衣服上的皺褶，並退後了幾步，恭敬地向尤萊亞鞠了一躬“總之，明天的作戰，還請我們隨行！”
“……我知道了！”
“嗯，順帶一說，我們如今並沒有戰鬥能力，所以就完全靠你保護啦！”諾婭眯起了雙眼，嘴角劃過一絲可愛地微笑“不過，我們一定會幫上忙的！”
尤萊亞完全怔住，心底有些飄飄然，他頹然地注視着諾婭那幾乎要將內心融化地微笑，她就好像與遙遠過去的某人的身影相互重逢，令他不禁顫抖了起來。
“我明白了，到時候你們與我同行吧，我相信你們能夠帶給我奇迹！”
諾婭立刻點頭，然後急忙拽着諾嵐離開了這裏。
他們匆忙跑了一路，被牽着手的諾嵐卻一陣顫抖，臉頰被染的通紅，發熱的雙眼視線四處游移，她厭惡地將諾婭的手甩開“別碰我……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咦？”諾婭愣了一下。
只見諾嵐稍微退後了幾步，然後一臉隔閡地緊盯着她，又露出威脅地表情，帶着咄咄逼人的目光像寒冰般地投了過來“我之前警告過你吧，不準隨便碰我？”
“啊，你是說過……你不高興嗎，還是我剛才做了令你討厭的事？”
“……討厭，嗯，是挺討厭的，不過，也沒那麼特別吧，畢竟我平時都是這樣，沒那麼幾件能令我高興的事，感到仇恨的事，想要殺的人倒是有一大堆！”
諾嵐欲言又止，笑着看着她“不過……你很在意嗎？”
“……有一點，不過我……”諾婭抿着嘴唇，剛準備開口解釋。
“——夠了！”諾嵐大吼起來，像是對諾婭的回答感到不滿，冷冷地瞪着她，並煩悶地大叫道：“你以為你是誰啊，你以為只要有決心就能做到一切嗎，總是設身處想地為他人着想，甚至為他人犧牲，哼，在做這些事之前，先好好看看你自己吧！”
說著，她的臉綳得緊緊的，心中的憤怒已然收不住。
“這裏所有的東西都是假的，人是假的，剛才那篇故事也是虛假的……雖然是假的，但卻也是仿造現實里發生的一切所映射出的東西，但是……我很不高興！”
“……”諾婭睜大了眼睛，忽然咬文嚼字地說不出話來。
“你和他（尤萊亞）有什麼兩樣？無論是你，還是他，都令我厭煩！”
聽完，諾婭的臉上頓時蒙了一層陰沉，就像喪失了所有力氣一般，失落地望着諾嵐，她努力地握緊雙手，內心搖擺不定，就連腦袋裏也像一盆子漿糊似的。
“……不是嗎，我還以為，我們應該已經是朋友了……已經能夠相互理解了……”
“朋友……你也不嫌害臊，我不需要朋友，現在不需要以後也不需要，因為我足夠強大，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和保護，而且，剛才拿句話光是從嘴裏說出來就令我想要嘔吐！”
諾嵐猛地踏着地面，眼睛就像夾着閃電的烏雲一般，她大聲斥道：“我很討厭你，也很看不起你，我受不了你那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偏偏要彰顯正義和善良嗎，哼！你明明什麼都不懂，明明就那樣被蒙在鼓裏，你就以為你了解我了嗎？”
“……我！”
諾婭眉頭皺的緊緊地，想要開口說些什麼，但就像被什麼抑制住似的，話語化作幾口唾沫咽回了喉嚨，緩緩地向著少女伸出的手也毫無意義地懸在了空中。
只見諾嵐依然憤怒地緊咬着牙，幾乎要瞪裂的瞳孔佈滿鮮紅的血絲，彷彿充斥着無底的憎恨，她緊閉着眼睛，深呼吸一下，又臉色無比陰沉地看着諾婭。
“未來的我與你和解了，但不代表，我就認同你了，我不知道未來發生了什麼，也不想要知道，而對於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事，我不想當作已經發生過，所以……”
諾嵐伸出手指着諾婭的眼睛“聽懂了嗎，呆瓜，沒事別和我說話，我最受不了你那副站在道德偉岸上，自以為自己什麼能夠拯救所有人，明明自己就沒多大本事，明明自己連命都快保不住了，還偏要去做那麼多力所不及的事情，事後還得意洋洋地在那裏沾沾自喜，但是後果呢，你不是看得很清楚嗎，就是你未來的那副模樣！”
聽着諾嵐毫無收斂的嘲諷，諾婭無比顫抖地低着頭，不敢看她的臉，就像被挫敗似的，不僅沒辦法用任何言語去反駁，反而因為意志消沉快要丟失心中的信念。
“你做不到的，你永遠也做不到，因為你選擇了一條無聊至極的偽善之路，一條註定沒有終點的愚者之路，你只不過沉浸在救贖他人的喜悅和自我滿足！”
“實際上，你拯救不了任何人，更拯救不了你自己，更無法被任何人來拯救！”
聽着這些無情地話語，諾婭依舊一言不發，她把頭垂地更低了，面色蒼白地盯着腳邊被翻開的泥土，又忽然想起了什麼，腦袋裏像血脈噴張似的擠出了［勇氣］
她激動地握緊雙手，他臉上突然現出一種踴躍的神采，重新變得清湛的目光里透露出堅決的意志“也許你說的沒錯，我只是在做令自己開心的事，只是為拯救他人而感到喜悅和自我滿足，但這並非偽善，只是在彌補過去所犯下的錯誤罷了……”
“錯誤……？”
諾婭仰着頭望向天空，彷彿回憶着什麼，然後長長地嘆息道：“由於我的軟弱，我害死太多人，也已經失去太多東西了，我只是懼怕死亡而已！”
“……”諾嵐有些啞然，雖然依舊面有慍色，但似乎正強忍着心中的怒氣。
而諾婭深吸了口氣，強烈的決心頓時化作火焰在瞳孔中灼燒，她咬着牙對諾嵐叫道：“就算沒有人能拯救我，我也要扳倒這命運，所以……就由自己來拯救自己！”
“你……用什麼來拯救？”
只見諾婭把顫抖地右手狠狠地抓向自己的胸口，用着幾乎要把心臟捏碎的力度，她的表情也漸漸變得猙獰“我會用心……去拯救她，不……去征服她！”
聆聽着少女鏗鏘有力發出的音節，諾婭輕輕把眉頭皺起。
“那是不可能的，你們的內心所相同的，只是一個已經墮落了，而另一個則還勉強吊著一條線，你這樣頑固的說辭真的很沒有說服力啊！”
“沒有說服力也沒有關係，我會用實際去證明的！”
少女氣宇軒昂地捏緊拳頭，她的雙眼在灼燒，綻放着絢爛的色彩。
諾嵐咬着牙，彷彿受到本能促使，她無法將視線從那對雙瞳中移開，只能茫然又笨拙地用手遮住眼睛，然後抓着自己的腦袋向下移動，她流露出一絲屈服的目光。
“哼……呵呵……”
她不禁笑了起來，嘴角掛着嘲諷地弧度，但又顯得很傷感，很無奈“……好啊，那就讓我親眼看看，你能做些什麼吧？不過先說好，我什麼都不會做，也別指望我會幫你做什麼，我能做的就只是看着，既然你自己都那麼說了，如果做不到那就是自取其辱！”
諾嵐的雙眼逐漸變得銳利，咄咄逼人地向她冰冷地刺了過來。
“所以，我會看着你，就算受到牽連，我們都死在這裏，那也無所謂！”
“——不會發生那種事的！！”
諾婭忽然間大吼，激動地盯着諾嵐“你、我，還有未來的我，都會活着回去！”
諾嵐微微閉着眼睛，她沒有回答接下來的話，只是露出一副疲憊地樣子，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率先一步走到諾婭的前面然後朝向營地的方向跑了回去。
諾婭擠着眼睛，暫且把想法埋進心裏，匆忙跟在諾嵐的身後。
他們很快就回到了營地，稍微地小憩一會兒，不多時，天亮了。
帳篷外傳來各種聲音，急切的呼吸，緊張的心跳，藏不住不安的騷動，無數的士兵無比慌忙地四處奔波，然後集結着列隊，周圍充滿了岌岌可危地氣氛。
他們都堅定自己將要踏上的不歸路，即使也有仍未痊癒的傷口，強烈的恐懼與絕望，害怕會踏上凄慘末路的本能尖叫了出來，但終究要將那些思緒拋棄。
為首的幾人神情激昂對着士兵們述說著言辭，吶喊助威，振奮着他們的勢氣。
最後，眾人紛紛舉起拳頭，不顧一切地扯着喉嚨狂吼出聲。
無比堅決的戰意之聲穿透了地面，並回蕩到遠方的蒼穹。
營地里只留守了很少的士兵進行鎮守，他們都為無需與魔王碰面而感到僥倖，尤萊亞站在大隊伍的前面，他沒把諾婭和諾嵐忘記，因為昨天晚上的那番談話對他自己真的是不小的衝擊，在堅定自己決心的同時，也更加豎立起了信心。
“好了，事不宜遲，我們快出發吧！”
於是，眾人立即出發，走了沒多久，天色逐漸暗了下來，烏雲將天空遮蓋。
遠處緩緩浮現出一座幽深的巨城，高大的城牆上佈滿了裂痕，就好像被巨獸利爪拍擊過似的，詭異的怪鳥盤旋在高空，其它地方也佈滿了數不清的魔物。
這裏就是當年的王國都城，尤萊亞他們曾經在這裏揭穿了被魔人圖拉附身的國王，而當他再次附身成為現在的魔王后，殺死了除去尤萊亞外的所有人，將他們轉化成魔物后，便佔領了這裏，將它變成了魔王城，此後，這裏常年魔氣環繞，寸草不生。
“——開始進攻！”
隨着號角吹響，對魔王城的全面進攻即可展開，好像千軍萬馬般奔騰，每個人都帶着視死如歸的氣勢，猶如豺狼虎豹，他們氣勢洶洶地碾壓過去。
魔物們露出扭曲的表情，一個個化身敢死隊，卻被手持盾牌的士兵絆住。
緊接着，位於後方數十輛投石車啟動，無數的亂石如流星般飛向敵陣。
伴隨凄厲的尖嘯聲，巨石猶如炮彈擊碎了城牆，飛蝗漫天般襲來，一些來不及躲閃的魔物當場化為一團肉泥，異狀的鮮血如霧般在牆頭炸開，然後四處橫飛。
在將多數魔物牢牢牽制住的時候，尤萊亞等人則趁機沿着被打開的通路，一鼓作氣地衝進城中央，並三下五除二地解決掉從四面八方攻過來的魔物后，抵達了城中央。
“至今為止，情況還算順利！”
尤萊亞吸了口空氣，下意識地放慢了步伐，雖然魔物的數量眾多，但憑藉他們中堅的實力來說，要應對這些僅僅以數量為特色的魔物們並不困難。
穿過無數的廢墟，遠處的地貌逐漸變得開闊許多，原本在這裏的繁華房屋與街道都被徹底夷為了平地，只有在視野的正中央，屹立着一座巨大的宮殿。
宮殿周圍顯得極其破舊，宛如遭到無數魔物的肆虐，無數的台階被砸成碎屑，白玉的石柱斷了兩節，門扉也倒在一旁，就好像彰顯曾經殘留下的歷史。
尤萊亞咬着嘴唇，他不禁將神經綳到了最緊。
不一會兒，騷動聲再次從遠處傳來，就像感應到某種危險的訊號，無數的魔物從尤萊亞他們襲來，伴隨着驚心動魄的吼叫聲，他們就宛如泛濫的蝗蟲般襲來。
而就在這時候，忽然又聽得到腳步聲，聲音如此靠近。
只見少女從破舊的宮殿裏走來，慘淡的光線透過她婀娜的身姿。
空氣頓時變得肅靜，每個人都戰戰兢兢地朝着那個方向齊望了過去。
尤萊亞忽然愣住，嘴裏呢喃着說了些什麼，但卻發不出聲音。
而少女則一臉平靜地朝尤萊亞凝望而去，然後流露出美麗而誘人地笑容。
“你終於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