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九)多情卻被無情惱(十八)
江子萱在高宣明的別院中住了幾日,外面發生什麼一概不知,閑來無事,便終日練習左手,幾天下來進步不少,起碼已經能端正姿勢握筆,表面看上去她的日子倒也怡然自得。其實她心裏是十分着急的,很想知道江家的情況如何,更想知道公子岩和石尉寒的矛盾激化到了哪一步,公子岩有什麼舉措。
但每次石尉寒來探望她時都是滿面的憔悴,她縱使有再多的問題,對上他一雙微紅的眼睛,她也再不能說出來。
除夕到來,她與石尉寒說好一起守歲,心情再不好,這畢竟是個大日子,她要歡歡喜喜與他度過。她早早就開始準備,不能親自出去採買年貨,但絲毫不影響她的興緻。她一大早上便指揮着下人們在別院裏除塵布新,還笨拙的用左手做了幾個不算美味的小菜,而後沐浴,換了身漂亮的衣服,等待着石尉寒的到來。
本來約好他申時便來,眼看着夕陽西下,尚未見他的人影。
江子萱在廳里坐不住,索性走到了前院,站在大門後面的長廊下等他。
掌燈時分,風乍起,聽着嗚嗚風聲,江子萱心裏難以平靜,不斷猜測着石尉寒未出現的原因,是有事情耽擱了,還是他父母攔住了他,或者還有一些別的原因……
侍奉她的小丫鬟不斷勸說著她,外面風大,天氣又冷,還是回到廳里等待的好。
她固執的搖頭,其實心裏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倔強,她的腳底像生根在地里般,就是邁不開腳步。
子時將近,石尉寒還沒有來,倒是派了他的侍衛石頭前來帶話,說是他軍務纏身,不能與她一起守歲。
聞言,江子萱心裏空空的,自然也沒有心思守歲,當即回屋睡覺。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滿腦子想的都是石尉寒今天沒有到來的原因。
她不相信在除夕的時候軍中還有事情要忙,她猜測着,他的高堂尚在,必然不能任意妄行,只能在家中與家人一起守歲,這是她最能接受的理由。
也可能是,他被逼着去見了長笙公主,那畢竟是他名義上的未來妻子,所以脫不開身,只能撒謊安撫她。這個猜想讓她心裏悶得慌,無法喘息。
還有可能是,江家又出了什麼事情,他不願意她知道,所以才以公務為借口。
江子萱胡思亂想了一夜,待到天蒙蒙亮時,頂着一雙赤紅的眼睛起床。這一刻,她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
她一直以為她與其他仕女不同,她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見識,從來有事情都是依靠自己。當她決定完全依靠石尉寒的時候,他是開心的,她也是開心的,可是她忽然間發現,完完全全的依賴他,老老實實呆在這裏,她就像被人蒙住了耳朵,閉上了眼睛,對外面的一切全然不知,不能思考不能行動,和其他的仕女又有什麼區別?
她彷徨不安,或許,應該走出去,才能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個念頭,就像是蟲蟻啃咬着她的心,令她坐立難安。
儘管答應了石尉寒絕不私自離開別院,可最終她還是決定親自走出去看看。
看門的侍衛見她要出去,忙阻攔,她的臉色立即沉下去,喝道:“怎麼?我出去看看也不行嗎?難道我是被你們關押的罪人不成?”
侍衛們被問住,石尉寒雖然吩咐過好生看護別院,不讓人隨意進出,卻也同樣吩咐過不得怠慢江子萱。
江子萱見侍衛們面面相覷,又喝道:“你們讓開,我出去走走,立刻就回來,不會讓你們為難。否則,看將軍回來怎麼收拾你們!”
幾個侍衛想了想,忙向她行禮,退讓到一邊。
江子萱出了別院,反倒有些茫然不知道該去哪裏,她想去石家找石尉寒,又害怕給他惹來麻煩,遂決定先去江家看看她的兄長。
午時剛過,石尉寒向父母請安,順便說了晚上不在家中吃飯守歲的事情。他的父母臉色不好,二老對他心裏的想法也是有數的,更知道他除夕晚上不回家是為了陪誰。他們本來該勸阻,可是再看他滿臉的疲憊和倔強,反倒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他辭別父母,剛走到大門,便見到一個身穿玄義、做侍衛打扮的人慌慌張張走來。此人他認得,在東宮當值,不算是公子岩的心腹,卻也知道很多事情,早早被石尉寒收買了,如今對方慌忙而來,必定是有什麼緊急的事情。
石尉寒忙走了上前,對方看看周圍,壓低聲音說道:“將軍,江閔並未被太子關在地牢中,而是居住在東宮的西院裏,有人見到江家大少爺江邵樂從側門到院裏去探望江閔。看樣子,江閔不像是被拘禁。”
這話,無疑坐實了石尉寒的猜測,他心裏的念頭幾轉,想過再和江家的人談談,但是江家既然投靠了公子岩,又豈能被他輕易說動?
多年的沙場經驗告訴他,機會稍縱即逝,他臉一沉,打消了前去高家別院的念頭,命人將趙富貴、謝季才幾個心腹集中起來,秘密商談一番。
待到事情商量完畢,申時已過,石尉寒心裏有幾分即將解脫的激動,也有幾分沉重,尤其是想到還在別院裏等他的江子萱,不知道她將來若是知道他今日的決定,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她在乎的是她父兄的安危,那麼他只要能保住他們的性命,她是不是就不會再責怪他?
他看了看天色,江子萱該是等急了,恰此時,下人來報,江邵樂前來求見。
石尉寒一愣,他本是打算今天開開心心與江子萱一起吃飯、守歲,天大的事情暫時先放在一邊。偏偏,江家如此着急,竟然送上門來了。
思及此,他親自到門口迎接江邵樂。
江邵樂站在大門口,遠遠望見他便拔腿跑了過去,聲淚俱下的說道:“尉寒,救救我江家吧,救救我江家吧!”
石尉寒心裏有數,表面不動神色,攙扶住江邵樂,驚訝問道:“江兄,你這是怎麼了?”
“東宮發怒了,揚言不會放過我江家……”
“江兄,你別急,你先說說看,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三娘離開東宮,公子岩找我江家要人,我們根本不知道三娘在哪裏。可是公子岩說了,只要江三娘即可許給他,一切都好說。若不然,他定不會放過我們。”
說著,江邵樂開始嗚嗚的哭了兩聲,哭得極為傷心,哽咽兩聲,又接着道:“前幾日我就已經聽說,是尉寒擅闖東宮將三娘帶走,此事讓公子岩顏面盡失,但陛下器重尉寒,公子岩自然不敢拿你怎麼樣,於是就將這怒火撒到了我江家的身上……”
石尉寒聽到這裏,忙說道:“江兄,此事確實是我所為,我與三娘兩情相悅,可公子岩着實可惡,我一時不忿,便將她帶離了東宮,沒有想到竟然牽累了你們。”
聞言,江邵樂雙眼圓睜,驚訝道:“原來三娘真是被你帶走了……那我可能見見她?”
石尉寒搖頭,答:“我害怕公子岩找到她,早已經將她送出京城,短時間內江兄恐怕見不到她。”
江邵樂臉色一沉,淚意盡收,冷着眼看石尉寒,道:“好你個石尉寒,三娘是我江家人,她的終身大事該由我江家長輩決定,你憑什麼將她私自帶走,又憑什麼將她藏起來不讓我見她?”
話畢,江邵樂也不等石尉寒說話,又道:“我就與你明說了,你縱使將她藏到天涯海角,她依然是江家人,她的婚事依然由我江家長輩做主。現下正是我江家生死存亡之際,我們指望不了外人,但還能指望她。只要她做了太子妃,我們江家便可以渡過這場難關了。”
江邵樂的話中暗含對石尉寒的譏諷和威脅,石尉寒自然是聽出來了,若他不幫助江家,他們只能將江子萱許配給公子岩。
石尉寒眯了眼睛,原以為江邵樂極為疼愛江子萱這個妹妹,萬萬想不到,他竟然將她當做了棋子。
思及此,他面露惶恐神色,反拉住江邵樂,道:“江兄,我與三娘兩情相悅,你們怎麼可以將她再許給別人?”
“尉寒,你以為我願意嗎?三娘是我唯一的妹妹呀,若是可以,我寧願自己死也不願意委屈她半分……可是我江家如今的狀況,由不得我心軟!”
江邵樂說完這話,一直小心打量石尉寒的神色,將對方的慌張和着急全然看在了心裏。
石尉寒能感受到江邵樂的注視,他掙扎和猶豫半響,才低聲說道:“江兄上次說的那個法子,我後來仔細想過,只要我們小心行事,定然能解了江家現下的危難。”
江邵樂雙眼圓睜,提高聲音道:“尉寒願意幫助我江家嗎?你上一次,不是還十分為難……”
石尉寒苦笑,儼然一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的模樣,答:“江兄,實不相瞞,你的那個法子於我而言無異於鋌而走險,我自然會猶豫。但是如今,事關三娘,我不能再坐視不理,也只能賭上一賭了!只希望,成事後,江石兩家能夠結秦晉之好。”
江邵樂連連頷首,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等我江家脫困之後,我定然稟明父親,成全你和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