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未雨綢繆
春暖如夏,陽光正好,這日午後,後宮的幾個妃嬪來到了惠妃宮裏閑聊。
“哎呀,姐姐真是愈發得漂亮了。”靜妃端詳了一番惠妃的身段,“怪不得皇上越來越喜歡您了呢。”
惠妃不好意思地笑了:“瞧你說的,明明是我這個人太笨了,陛下才特意關照吧。”
“嘖嘖嘖,連說話都這麼會說。”惠妃的一語雙關引來了貞寧公主母親周慕儀的稱讚。
惠妃的笑容停滯了時光,她接而問道:“對了,公主殿下最近怎麼樣了?”
“哎呀,本來想帶貞寧過來玩的。”周慕儀說到自己的女兒就來了勁,“這小孩子現在在地上一個勁地爬,爬着爬着不知怎的,就頭往前一栽,整個人都栽到了地上,哈哈哈。”她說著說著自覺好笑,趕緊用手帕遮掩。
眾嬪妃聽了,也不覺發出笑聲,“公主可真可愛啊。”
正當眾人聊得正歡,褚裕來到了惠德宮。
“娘娘。”褚裕面帶笑容,行了個禮。
惠妃還沉浸在童趣之中,她稍稍收斂笑意,“怎麼了?”
褚裕起身,拍了拍手,幾個小太監就擔著幾個大木盒子上來了。
“喲,這是什麼呀?”眾人好奇。
褚裕將其中一個盒子打開,笑眯眯道:“惠妃娘娘,這是西域剛剛進貢來的天山雪蓮,陛下有旨,將這些賜給娘娘。”
妃嬪們聽了,交頭接耳,驚呼不已。
惠妃站起身,有條不紊地行了萬福禮,遂對褚裕說道:“代我謝陛下隆恩。”
“請娘娘慢慢享用。”褚裕緩步退出,“奴才告辭。”
褚裕走後,眾人再也隱藏不住好奇心,紛紛走近將這金貴物看了個仔細。
“姐姐,看來陛下可把您惦記在心裏呢。”靜妃羨慕道。
周慕儀搖了搖頭:“哎,要是我當初生了個皇子就好咯。”
“姐姐怎麼能這麼說呢!”惠妃埋怨,她轉而看着眾人臉上一副愛恨交融的樣子,遂道:“這麼多東西,我一個人也吃不完,不如分給大家,一起享用。”
“這怎麼行呢。”靜妃的神態,倒不像是在拒絕,“這可是陛下賜給你的。”
“誒,大家都是一家人。”惠妃邊說,邊示意身邊的太監將這些分掉,“再說了,這新鮮的東西,吃不掉壞了,反倒不美。”
惠妃都這麼說了,眾人也就沒有推辭,過了一會,她們面帶笑容,一個個心滿意足地打道回府了。
“要乘着現在,好好把握,啊。”周慕儀最後一個離開,她細聲交代惠妃。
二人雙手緊握,慢慢走到殿外,周慕儀拍了拍她的手:“早點給陛下生個兒子。”
“姐姐!”惠妃有些害羞,兩個人都笑了,周慕儀遂離去。
宮裏宮外,顯然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前殿後宮,也不例外,日漸偏移,照得宮闕愈發熾熱。
艾楷賢偶有興緻,此刻的他在御花園內閑庭信步,看似得空。
“陛下似乎,不太欣賞李雋的樣子?”跟在後面的黃晉說道。
皇帝佇立在溪水邊,他雙手負后,不知是在看這蕩漾的碧波,還是自己波瀾的倒影,“朕不喜歡夸夸其談的人。”
“是。”黃晉想必也早已料到,他亦看向這條細流,“陛下認識塗振?”
艾楷賢的視線轉向黃晉,又漸漸回到剛才的視野,他稍稍眯着眼:“朕見過他。”
黃晉點了點頭,得到答案的他並沒有過多的詢問。湛藍的天,朵朵白雲似在隨風遊動,暖風拂得人心蕩然,勾出了無限往昔的回憶。
艾楷賢仰望天空,閉上雙眼,任愜意的風兒走過他久經沙場的臉龐:“師傅,你跟隨朕多少年了?”
“老臣是從陛下十四歲開始跟着陛下的,今日,正好整整二十年。”黃晉朝着遠處看去,這笑容,第一次出現在他那張老謀深算的臉上。
“二十年了啊……”楷賢感嘆,風兒驟停,他亦睜開那雙如獅的瞳孔,“有時候,朕分不清應該是待你如師,還是待你如臣。”
“這便是政治。”黃晉不願深究這其中的敵意,他深邃的目光向皇帝投去,“如師也好,如臣也罷,終有兩者都沾染卻又不完全染指的灰色地帶……微臣,只求最後能呆在這個灰色地帶。”
“哼。”艾楷賢哼笑,他遂回頭往宮殿走去,不多言語。
黃晉沒有繼續跟上,他目送着皇帝的遠去,彼時少年,此時儼然已成雄主。黃晉至始至終掛着這抹不常見的微笑,又或許他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且說這一日塗振入了文樞閣,文樞閣領閣張諳親自到門口迎他。
“想必您就是張閣老吧,晚輩塗振有禮了。”一身正氣的官服,恰好合身,十二歲的塗振聲音已不是那麼稚嫩了,劍眉如霜,神采奕奕。
張諳,年過六十,一頭華髮,銀白的眉毛垂下眉梢,他仔細看了番塗振,瞧他朝氣蓬勃的樣子,很是認可:“後生可畏啊,請。”
“請!”
張諳將塗振領進門,眼前的一幕幕讓塗振大為驚嘆:數十名與他穿着同樣制服的學士分席而坐,他們有的在默不作聲地看書,有的三三兩兩,手指不住地在空中筆畫,像是在辯論着什麼。他們雖是一群儒生,卻充滿着讓人不可低估的活力,似乎一進門,就能感受到他們的神采飛揚。
塗振大開眼界,他隨張諳走到裏頭,享受着沿途的景象,學士們見有新面孔進來,便抬頭看看,只是一眼,便又各自按部就班,沒有過多動作。
講道理辯論定有嘈雜之聲四起,然而此時的塗振卻覺得,文樞閣的辯論聲,再怎麼嘈雜都是安靜的。
文樞閣自然有的是書,兩邊的書架規規矩矩地按一定距離擺好,一眼望去,俱是藍皮書籍,擺放得整整齊齊。
走到盡頭,來到了張諳的辦公地方,一張木桌,兩旁放了些花花草草,倒也實在,後面掛着一幅匾額,上面題着四個大字——“吾血吾書”。
這四個字好似金蛇狂舞,宣洩一氣,卻又顯得渾然一體,不失內斂。塗振第一次看見有牆上題這四個字,“吾血吾書……”他默默念道。
“嗯?”有些駝背的張諳向牆上看去,又慢吞吞看向塗振,“這字好看吧?”
“好看!晚輩喜歡這筆法,也喜歡這四個字。”
張諳沉沉發笑,“這字啊,可是當年元帝親筆寫下的呢。”他說著,難掩內心的激動與自豪,敲了敲面前的木桌子,像個孩子一樣,“現在,歸我了。”
塗振亦笑,他見張諳從辦公桌上拿起了個小匣子,慢慢從裏頭抓出兩粒糖果,顫顫巍巍地伸到自己面前:“吃嗎?”
他一愣,見張諳眼睛彎成了一條縫,宛如一個老頑童,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別無他法,只好雙手接過。
“嗯……”張諳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他擺正衣冠,問道:“塗見學可想建立功名?”
“當然想。”塗振毫不猶豫地回答。
“既然想建功立業……”張諳又拿起一個橘子慢悠悠地剝着,故作好奇,“那跑到文樞閣來幹什麼?”
近年來,文樞閣似乎都成了朝臣口中‘吃飽了沒事幹’的書獃子聚集之地,能參與早朝的,只有領閣與佐閣,幾乎是艾和所有機關中上朝資格最少的單位。
塗振自己也清楚,他聽張諳這麼說,默默低下了頭,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張諳吃着橘子,抿巴抿巴,“現在反悔來不及咯……”
“我在文樞閣,也能聞名於天下!”塗振覺得自己被誤解了,有些生氣。
“哦喲。”張諳拍了拍手上,“小孩子志向倒是不小嘛。”
“我來文樞閣,只是想與這些前輩交談,多豐富下自己的閱歷,多看些民間不常有的書,我來日出閣,定能……”
“知道了知道了。”張諳聽不下去了,他打住一腔抱負的塗振,“你說你想出名是吧?”
沒等塗振回話,張諳指了指:“喏,看到那個書架上的書沒有,一冊一冊的,一個月,把它讀完。”
塗振看了看身後那厚重的書架,又看了看面前這張老態龍鐘的臉,氣不打一處來:“下官得令,告辭!”他說完,轉身便負氣走了,風風火火地走過那個被指定的書架,又停下來,墊着腳將書架上的一冊書捧下來,抱在懷中,‘哼’地一聲,離開了。
張諳,尤為得意,他捋了捋自己花白的鬍鬚,長嘆了一口氣:“後生可畏啊,後生可畏。”
話說塗振自那日後,日夜攻讀這些書籍,不出半月,便已全部讀完,張諳視察他,對答如流。之後的日子裏,艾楷賢下旨命文樞閣修撰《睿帝本紀》,閑置了數年的文樞閣終於迎來了自己的本職工作,然而正當塗振躍躍欲試的時候,張諳卻沒有分配給他任何任務,而是又要求他讀完另一冊書,這令塗振一氣之下,差點辭官而去,虧得安煥相勸,這才相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