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亦正亦邪
弘啟十三年,文樞閣佐閣王浣遠告老還鄉,張諳舉薦了塗振為繼任,安煥附議,於是乎,十七歲的塗振成為了文樞閣歷代佐閣中最年輕的一位。
次年盛夏,天降暴雨,河水泛濫,京城鄰邊的津州受災嚴重,在一連數天的雨水浸泡之中,津州城彷彿失去了根基。百姓們的莊稼全都低下了頭,顆粒無收,雨水過膝,道路難以行走,有的甚至被大水奪去了房屋,無家可歸,更有嬰兒,不知哪家父母大意,搬遷渡船之時,飄落在了江上,令人痛心疾首。艾楷賢下旨賑災,除此以外,還命黃晉之子所統帥的陵成衛前往津州築堤。
是日夜晚,龍吟殿。
“來,美人,倒滿倒滿。”三更已過,龍吟殿依舊燈火未眠,艾楷賢抱着新歡,興緻正高。
“是,陛下。”新納的琪嬪張氏聲色嫵媚,她給艾楷賢斟滿了酒,送到他唇邊,喂他喝下。
琪嬪年方二八,閉月羞花,那雙嬌俏的桃花眼更是稱得她有姿有色,艾楷賢望着她嬌羞的臉龐,一度愣了神。
待這酒喝完,琪嬪便依偎在皇帝的胸口,用她軟綿綿的雙手撫摸着艾楷賢的頸肩,艾楷賢哪裏還有心思喝酒,一把拖過琪嬪,去其衣裳。
次日,早朝。
大臣們許久都沒有等到皇帝的來朝,等了好久,見杜后慢慢走上大殿,眾臣奇怪。
“陛下龍體微恙,今日不朝,按祖制,由皇後娘娘代為臨朝。”褚裕說道。
“陛下今天是怎麼了?”楊韌小聲嘀咕。
“我看這幾天陛下臉色差得很,怕是真得了病。”彭元灝壓低聲音議論道。
此時,安煥肅立,他清了清嗓子:“咳咳,請諸位靜聽皇後娘娘懿旨。”
群臣這才反應過來,紛紛整理整理衣冠,規矩站好。
杜后第一次面對這麼多大臣,不免有些緊張,她直言:“本宮乃一介婦人,不知政事,今日朝會還是請黃丞相代為主持,本宮聽着便好。”
黃晉一笑,繼而出列:“既然皇後娘娘如此說,那麼老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丞相請便。”杜后柔聲道。
黃晉遂轉過身,面向群臣:“陛下有恙,故而早朝由本相代為主持,諸位知道,津州受災嚴重,百姓早已民不聊生、怨聲載道,長此以往,朝廷的威信將逐日劇減,亦將失去津州民心,後果之重不堪設想。”黃晉有條不紊,振振之詞直逼要害,“與以往一樣,每逢大災,朝廷必派一名欽差,前往災地,以慰民心,現在的當務之急,便是如此,諸位同僚以為如何呀?”
“丞相所言不錯。”張諳說道。
“下官認為也當如此。”彭元灝同意。
“那好。”黃晉捋了捋鬍鬚,“不過……這欽差人選,不知何人可擔任啊。”
大家聞言,面面相覷,彭元灝眼珠一轉,進而說道:“還請丞相指定。”
石嵐、刑溫等聽彭元灝如此說,便立即附和,一些中間的大臣見大部分人都如此,便也附議。
“那麼……”黃晉如鷹般的眼神劃過所有朝臣,他的目光去了又來,但很快,他找到了一個滿意的人選,“議部御史李雋。”
李雋一驚,趕忙出列:“下官在。”
眾臣的目光集中到李雋身上,一時間鴉雀無聲。
“久聞神童李雋,才幹傑出,如今已長大成人,是該為國家出力了。”黃晉問其,“命爾為欽差,前去賑災,可有信心完成此次任務啊?”
“下官敢不效命!”李雋激動萬分,他猶如一塊幾近干竭的土地,正苦苦等待着雨水的洗禮。
“不妥!”安煥突然站出來,他義正言辭道,“陛下未在,怎可由你一人倉促決定欽差人選?”
“駙馬爺。”黃晉指責其,“如今都什麼時候了,救災迫在眉睫,指派欽差刻不容緩,陛下又因病未朝,老夫身為當朝宰相,最食大和俸祿,理當做出抉擇!”
“就是!”石嵐也站出來,他不懷好意地反問安煥,“難道駙馬爺您想自己當欽差,好撈一份油水?”
“放肆!”安煥斥責石嵐,“休要血口噴人。”
站在邊列的塗振此刻想站出來為安煥說幾句話,卻被張諳摁了下來。
黃晉沒有繼續爭論下去,他回身請示杜后:“皇後娘娘,您以為如何?”
杜后哪裏知道他們誰是為誰,聽黃晉所言有理,再者其一向是艾楷賢信任的家臣,便許可了:“就依丞相所言吧。”
“謝娘娘。”黃晉嘴角一勾,露出笑容。
時至中午,艾楷賢方才蘇醒,周邊有周慕儀在此侍奉。
楷賢睜眼,只覺頭昏眼花,周慕儀攙扶着他坐起來,艾楷賢腰間一陣酸痛,不免齜牙。
“父皇。”小太子兩隻小手扒着床榻,擔心地凝視着。
艾楷賢見小旼炫的眼神一絲一毫都在牽挂着自己,於心不忍,便忍着傷痛,寬慰他道:“父皇沒事的。”
“陛下可要保重龍體呀。”周慕儀接過湯藥,盛起一勺子,輕輕吹了吹,緩緩送到皇帝嘴邊。
“朕不用你多說。”艾楷賢有些反感,喝過湯藥。
聽艾楷賢這麼說,周慕儀的心裏自然有些磕絆,她遂不多語,安靜奉葯。
氣氛有些尷尬,適逢褚裕進殿稟報:“陛下,安煥駙馬求見。”
“宣。”
少許,安煥進。
“微臣參見陛下。”
“平……咳咳,平身吧。”艾楷賢屏退了左右,又笑對太子說道:“炫兒,站這麼久也累了吧,父皇有事情要做,你先回去休息一會吧。”
“好。”小太子很聽話,臨走的時候還不忘行個禮,他邊往回走,邊抬頭看了看安煥,朝他笑了笑,這笑顏純真,讓後者心裏恍然熾熱,安煥愣了一下,遂回以笑容:“恭送太子殿下。”
太子離開后,褚裕將殿門帶上,也同時帶走了溫暖的氣氛,龍吟殿陡然**。
“今日早朝,黃丞相意欲派欽差前往津州賑災,皇後娘娘同意了。”安煥敘述道。
“嗯,朕本來也準備如此。”艾楷賢喝了口水,“你說說派誰去比較好呢?”
安煥俯首:“剛剛早朝……已經決定派誰去了。”
“什麼?”皇帝皺眉。
“黃晉說派遣欽差刻不容緩,理當馬上決定,故而命了李雋為欽差,其他大臣紛紛贊同,丞相又請示皇后,皇后應允了……李雋已經準備出發了。”安煥如實稟報。
“他放肆!咳咳咳……”艾楷賢勃然大怒,一口氣沒穩住,嗆得直咳嗽。
“陛下息怒。”安煥言,“微臣覺得黃丞相此舉,有越權之嫌,故馬上來告知陛下,不知陛下以為如何。”
“他私自指派欽差,還,還命李雋為使……”艾楷賢顯然被氣得不輕,他怒火衝天,暴然將茶杯猛摔在地,“朕只是一日不在朝,便如此猖狂,真是反骨盡現!”
安煥有些不敢說話了,他沒有意料到皇帝盡會如此龍顏大怒,他便恭順站着,等皇帝怒火熄滅。
“李雋去賑災,他日津州平民肯定對他感激萬分,而且又是黃晉舉薦,會不會背着朕在津州搞小動作……”艾楷賢腦中有些雜亂,他害怕李雋從此青雲直上,更擔心黃晉借賑災之事,從中作梗。
“這也是微臣所擔心的。”安煥諫言,“所以此來,微臣是想請示陛下,是否再派一名官員為監察使,監督李雋所作所為。”
“派,肯定要派!”艾楷賢一口咬定,“要派一個不太顯眼的小人物,給朕暗中盯着李雋。”
“請陛下指定!”
艾楷賢長舒了口氣,冷靜下來,仔細想了想,“李雋……李雋……”他嘴裏嘀咕道,忽然靈光一閃,“你覺得,塗振人品如何?”
安煥有些驚訝,言:“回陛下,塗振是個志慮忠純之士,他痴迷讀書,是個書痴,對朝廷權位之事也不那麼熱衷。不過他天性敏感,為人低調,微臣倒覺得,若將其派為監察使去監督李雋,倒也不失為一步奇招。”
“那就下旨,封塗振為監察使,跟着李雋去津州。”皇帝壓低了些聲調,“你告訴他,稍有不對,即刻向朕稟報。此事順利結束之後,朕會着重獎賞他。”
“微臣遵旨!”安煥行禮,回身告退。
愁惑的疑雲密佈在皇帝的眉宇之間,艾楷賢思量,他蹙眉凝望着即將離開自己視線的安煥,低沉的聲音隨陰冷的天氣追去:“安煥,於公乎?於私乎?”
安煥剎一駐足,餘光倒退,沒有回頭,坦然道:“為陛下,也為朝廷。”遂起步,直徑離開。
艾楷賢鬆了口氣,只覺頭疼難耐,繼而躺下。
雖是夏日,但許久未出的太陽以及那暴雨所帶來的寒冷早已讓人沒有了熱情,出了殿門,安煥趕緊伸了個懶腰,瞬間抖擻了一下,竟覺得外頭比裏面溫暖得多。
春山秋山一脈連,春山秀罷秋山瘦。為公乎?為私乎?於公於私兩相違,反覆無常去又回,誰與同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