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少年的錢罐子
今日的天色讓李燈覺得有些怪異,剛剛還是日頭斜掛的光景,怎麼不消片刻功夫,天就黑了下來。而且還不是“正經”的天黑,彷彿是從哪來刮來一陣墨黑墨黑的濃雲一般,直接將光線給遮住了?
昨夜下了一場小雨,早晨又下了一場小雨,日頭斜掛之時,天又突然黑了。這種橋段放在神鬼演義裏面絕對是天降異象。事情再往下發展下去,估計就會是群魔亂舞的場景了。
不過小說故事終歸是小說故事,那黃爺爺也都說了,多半都無從考究,信不得真。
聽黃爺爺說,雖然鎮子周邊有些小鬼遊盪,可是鎮子裏人氣旺,能鎮邪!只要每年按時祭祀那些小鬼,就不會出什麼大亂子,這鎮子都平靜幾十年了,鎮子裏的人和那些遊盪鬼物一直都是相安無事。
關於今天的異象,李燈沒有放在心上,少年心中早已找到了答案。根據請錢鋪子中一本記錄天文理地知識的書籍記載,這一幕確實是天象,而且還是有據可考的。
可能是天地潮汐引發出來的,據那本書上記載,天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滿東南,故水潦塵埃歸焉。
以李燈那半桶水的學問自然不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不過黃爺爺也給出了解釋,解釋很簡單,就是世界並不是平面的,而是西高東低傾斜的。
當時還以黃爺爺大江東流的例子佐證了一番,說大江大河的走勢,無論在哪裏大致走勢都是向東流淌,不過有些支流河道會南北分流或從東西橫流,那些成因是因為一方理地地勢使然,就像鎮子裏的石板路那樣,遠看光滑平整,可是細看下去實則凹凸不平,那些河道支流就是這個道理,小板塊理地之間亦有高低之別,南高則水北流,東高則水西流,但大抵上,這些水流走勢是往東走的。
老人又說起了不少天文理地的知識,其中就有提到關於天地潮汐,夏日晝長夜短以及天狗食日的知識。
不過李燈最好奇的還是那天狗食日,因為少年沒有見識過。
那老人就說,天狗食日是幾十年乃至百年才能遇到的勝景,他也好久沒有見到過了。
在這個鎮子,確實是見不到天狗食日的勝景。
想來今日的夜幕應該是天地潮汐引發出來的,畢竟那種偉岸之力,都能夠掀起一條大江,製造蔚為壯觀的浪潮,吹拂來一片積雨雲應該也不是難事。
原本少年還是有些開心的,在夜幕到來之前,老掌柜找到他,吩咐說今日可以先回去了,剩餘的紙錢明天再收拾也不遲,反正這兩天鋪子裏不會來什麼客人。
不過這會兒李燈看到宛如墨染的天空,又有些憂心忡忡。看這樣子今晚估計會有一場舉世罕見的風雨來襲,而且那本記載天文理地的書籍上也說了,天地潮汐來臨之時,多有狂風暴雨相隨,像是威武的風伯雨師巡視疆域一樣。
入秋之後,雨水漸寒,一場猶勝一場。可憐他那家設,真不知道能不能抵禦住狂風的吹襲,房屋上的瓦片本就是別人家翻新房舍不要的舊瓦片,再給狂風吹翻幾片,可就不是屋外下大雨,屋內滴小雨的光景了。
李燈來到房舍前,心頭低聲祈禱,“老天爺別哭,老天爺別哭。要是真想哭就早點哭,這樣我還能去鋪子裏打個地鋪。”
說完后,李燈才開門進屋,將一罐燈油放在桌子上,便坐了下來。
房間內樸素整潔,房間小,家當自然也就少。李燈摸黑為燈盞添置燈油,然後想了想,還是沒有點燃油燈,油燈昨夜點了一夜,現在想想有些心疼了。
總覺得還不到飯點,所以少年就沒有着急準備食物,就這麼坐着。
李燈想起今日在街上所見的場景,心裏有些膽怯了起來。然後便安慰自己,那些都是幻覺,僅僅只是一瞥,看的並不算真切,那道喝聲也有些空靈虛幻,再說了後來再看那群商隊,也沒看出奇怪的東西來,一定是昨夜一宿未睡,疲憊了!
少年突然咧嘴一笑,記得以前黃爺爺經常說,這年輕人吶,若是經常看到幻覺就是未老先衰的徵兆,不過有些年輕人確實經常看到些幻覺,正常正常,年輕人嘛,誰沒個衝動的時候。
李燈好奇問那老人,老人便小聲解釋一番,李燈當時聽的時候還挺津津有味,可是後來想想,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李燈捫心自問了一下,咱可沒做過啥不可見人的勾當。
身正不怕影子斜!
不過少年轉念一想,咋現在想起這事了來着?
不能夠啊!
虧得少年沒做過這種勾當,不然燈鋪院子裏的金線菊他可就沒啥福分能夠喝到了。
有些東西就像洪水猛獸,一旦念起就一發不可收拾,少年想着想着,這…呼吸慢慢急促了起來,心神不寧啊。
少年趕緊轉換念頭,看向漆黑黑的房頂。等以後有了錢,先把房屋翻修一遍,房頂可得格外小心,只用新瓦還是不夠的,要搞個油木樑頭,這樣能防蟲防潮,還要在瓦片下面鋪層油紙,再鋪層油木板,特別能防雨,還整潔美觀。
梁頭最好要大一點的,不但年久不變形,還能在開春時給那些歸來的燕子提供住所,讓那些無家可歸的燕子跟自己一樣能有個舒適的住所。
先修房頂再修牆,致富路上有得忙。
修牆也得學那些殷實人家那樣,得講究一番,先用草泥砌好雛形,然後再砌一層薄磚,這樣的房子不但美觀,還冬暖夏涼,寒暑不侵。
地面也要給碼的整整齊齊的,最好是買些油彩花紋石磚,瓷彩磚就不用了,華而不實不說,還要多花不少錢。
然後再請殷叔叔打造幾件像樣的家設,既然房屋都那麼好了,不添置些像樣的家設說不過去。家設上必須要雕花,而且都是自己喜歡的樣式。
殷叔叔這些年沒少幫自己,可是自己卻沒照顧過他的生意,而且他還很用心的給自己的父母雕刻了一對靈牌,心頭總是有些過意不去。所以在家設方面,少年沒想着節省,權當回饋那漢子這麼多年有意無意的照顧了。
還有一樣同樣要講究,那就是鍋灶必須要配備風箱。
每次看到別人家煙囪上一柱擎天的炊煙,少年最想要的就是自己的灶台上能有一台大風箱,想想那直飄而上的炊煙,做出的飯菜肯定都是噴香噴香的。
少年之所以想要一台大風箱,歸根結底還是想有一頓飽飯,不再為食物而發愁。
在鎮子裏,誰家若能有一台大風箱,那都是不會為食物煩憂的人家。
自從李燈賣掉那套祖宅后,惦念最多的就是能夠將那間祖宅再買回來,可是見到那間祖宅被翻新后,少年知道這個夢想破碎了。於是就想靠自己的勞動積攢下一間規模不輸那間祖宅的房舍。
在房舍里擺上一台長條几案,上面什麼也不放,就放父母的靈牌和香爐,每天早晚給父母燒三炷香。
想到這裏,少年竟是兀自笑了起來,彷彿這一天很快就要到來了。
翻新房屋可是一筆不小的開銷,也不知道自己攢了多少錢了。
於是李燈便點燃燈火,起身到床底下摸出一個藏得嚴嚴實實的陶罐來。李燈將陶罐放在桌上,揭開布條,又拿開那張黃紙符籙,小心翼翼的將銅錢捧在桌子上。
每捧出一捧銅錢,少年笑容就燦爛幾分,最後桌子上出現一小堆銅錢。
那張黃紙符籙是少年專門從請錢鋪子購買來的,這張符籙可不便宜,足足要十文錢,黃爺爺說少一個銅板都不賣,這種看守錢財的符籙金貴的很,能幫着看護錢財,可以防止那些喜好偷錢的小鬼來搬運錢財,只要將這張符籙往錢庫或陶罐上一貼,就算那些偷錢小鬼膽子再大,也不敢靠近絲毫。
雖然這張符籙價格不菲,可是李燈還是狠下心來買了兩張,二十文錢是不少,可是想想若是自己辛苦積攢下來的家當一夜之間全被些偷錢小鬼搬空了,就不是二十文錢能解決的事了。
而且老掌柜還說,這兩張壓勝符籙能用很久,十年八年上面的靈氣都不會消散。李燈轉念一想,這摺合下來一年也就差不多一文錢,其實也就覺得沒有那麼貴了。
李燈也是知道,這張符籙賣十文錢根本不貴,反而還很便宜。請錢鋪子裏的書籍上是說過這些守護錢財的符籙的,大戶人家都喜好收集這種符籙,將金庫內外都貼的滿滿的。那些符籙的價格高的也很離譜,動輒就是幾十兩銀子一張,這要是折算成銅錢,那得是多少?
應該是很多了。
李燈將這張符籙小心翼翼的放在桌面上,若是不小心弄破符籙,符籙上面的篆紋破裂后,這張符籙可就報廢了,十文錢也就跟着打水漂了。少年將符籙放入桌面上后,捻起一顆銅板壓住,又將陶罐放在腳邊,這才一枚一枚的捻起銅錢,數了起來。
少年以百枚銅錢為“一炷”,數出一炷后,便放入腳邊陶罐中,為了防止中途出現差錯,少年每放入一炷錢,就從桌上的小錢堆中取出一枚銅錢放在旁邊用以計數,最後取出幾枚銅錢就是幾炷錢,也就是幾百文。
一小堆銅錢在少年指尖嫻熟的被捻起,從少年嫻熟的動作來看,平日裏應該沒少數這些錢幣。
很快銅錢堆就被數空了,數到最後時,剩餘的銅錢不到一炷,五十七枚銅錢。
而後少年又數了數用以計數的銅錢,十三枚。
總計是一千三百七十枚銅錢,李燈嘿嘿一笑,真不少。
這些銅錢只是最近積攢的家當,在房屋院子的一處牆角那裏還埋着一個陶罐呢,那裏面可不是銅錢,都是白花花的碎銀子呢。
一粒一粒的碎銀子看起來就跟珍珠一樣光彩奪目,同樣在那個陶罐里也有一張符籙。
李燈沒有去刨出那個深埋牆根的陶罐,裏面的碎銀子李燈心裏有數。
李燈想了想,決定明天拿出一千文去跟老掌柜換一兩碎銀子,這樣牆根處的陶罐里就能有八粒了。
八粒碎銀子就是八兩,也是少年除了這件破落的房屋外,所有的積蓄了。
數過銅錢后,李燈便又將陶罐抱在桌上,剛要拿起那張符籙時,少年眼神一亮,符籙上還有一枚銅錢,這枚銅錢是剛剛用來壓蓋符籙用的。
這枚銅錢的出現就像意外之財一樣,李燈將這枚銅錢捻起放入陶罐,再將符籙蓋好,又用布條封蓋好符籙,這才將陶罐在床底下藏好。
李燈吹滅油燈,走出房間看了看天色,天際一如既往的漆黑,如暈開的墨汁似的。微風吹拂而來,不算多清冷,想來今夜應該不會下雨。
少年郎的心情便好了起來,接下來準備淘些粳米做飯了。
……
售燈鋪子內,一盞燈火撲騰騰燃燒着,微風偶爾挑逗一下火苗,一大片晃動的漣漪輕輕搖曳盪開,整間鋪子宛如被遊魂佔據着一般駭人。
老掌柜坐在櫃枱后,冷峻的面色在火光的照耀下稜角分明,像是一位沉浸在學問中的老學究。
不過在鋪子裏確實有一位老學究,是那位經常在街角說書的說書先生。此時這位說書先生手中捧着一本書,藉著微弱的火光翻看着一本雜談故事集,不過這位說書先生不像請錢鋪子的老人一目十行那樣看書,這位老人看書看的極為仔細,像是在查缺補漏一般。
有些習慣一旦養成,就很難改掉,無論是再過多少年,這位說書先生對於書籍的態度依舊是一絲不苟。
整個鎮子裏,除了這幾位亡國舊臣,其餘都是行事走肉。可是這位說書先生仍舊是數十年如一日的說著書,說給誰聽?
說書先生將書籍合攏起來,說道:“讓那個牛鼻子看到這麼多秘辛,恐怕不太好吧?”
老掌柜從沉思中回過神來,說道:“在學問方面我可能不如你,可是在推衍之道上,十個你也不頂用。”
說書先生笑着點頭,這老掌柜說的沒錯,他在推衍之道上確實不如這個戰鼓手。
老掌柜解釋道:“不讓他多看些秘辛,如何破壞他的心境?如果他心境不碎,燈兒走出鎮子后遲早會讓他推演出來。到時候燈兒估計會面臨極為危險的處境。”
說書先生依舊點頭,老掌柜所說不假。
老掌柜輕蔑說道:“他想看就讓他看,看過這些之後,他的心境必然處在破碎的邊緣,等真正的結果浮出水面之時,他那搖搖欲墜的心境應該要破碎了。”
然後老掌柜抬頭看向說書先生,“擅長推演之術的人,大都逃不了瘋掉的結局,你覺得他會例外?”
說書先生沒有說話。
老掌柜也就不再提這茬,轉換話題說道:“外面世道險惡,百家競起,即便是那群賊寇王朝也拿這些百家沒有辦法,規章制度不過是一張無用空紙,根本束縛不了爭權奪勢的百家。燈兒一個人走這趟江湖,難免不會遭到意外。”
說書先生點頭認同,“需要我先陪燈兒走一遭?”
老掌柜點頭,神色哀傷,“我要徹底坐鎮這片天地,黃籙那老頭接下來也要穩固新的空間,殷泓將軍也因為那些木甲軍騰不出手,只有你來先陪燈兒走這一遭了。”
那老人說道:“無妨,這本來就應該是我的責任。”
老掌柜笑着說道:“是啊,你若是不陪燈兒走一遭,即便是我們這些老傢伙承認你是太子師,恐怕你自己也不願意承認吧。讀書人嘛,有些想法跟我輩武夫是不太一樣,尤其是在教書育人這一方面。”
說書先生笑着說道:“差不離,不過不會如你們武夫那般喜好矯枉過正,苛責求全罷了。”
老掌柜沒有反駁說書先生,讀書人終究只是讀書人,不知道沙場的險惡,武夫不苛責求全又怎麼能在沙場上存活下來。
即便是一些氣運極好的武夫,在數百次戰役中,也有運氣不好的時候。
老掌柜又說道:“我不懂你們那套教人法子,不過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不要讓燈兒死在那些百家修士手中。”
說書先生笑了笑,示意是讓老掌柜放心,說道:“我知道,按照你們武夫的說法,就是燈兒即便是死,也應該死在征伐之戰上!”
老掌柜沒有說話,又陷入了沉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