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鬼事秘史(一)
本人只講事,不做評論。緣何而來,因何而去。無人知曉。敬請眾人評述。
(一)
農曆七月十五,朔風緊,彤雲滿天,無星無月,北斗南遷數尺無華。諸事不宜。
子時,鬼門大開,東南方鬼氣涌動,赤紅滿天。鎮凹之物長吟終夜,隱有白氣升天,白紅相交,至寅時,白氣驟息。地動山搖。
午時,煞氣大重,愚昧之民不知迴避,熱鬧之事仍不息不止。
未時,西北之廟坍塌,邪氣得以長驅直入。
是夜,全凹人死者一十有二人,重傷一人。
然,誕一人,不哭,不鬧,竊以為患。當除。
—————摘自《歐陽秘史》
那天是農曆七月十五,是上墳的日子。
李家凹子是這方圓幾百里的一處富庶之地,這兒缺水嚴重,但是再缺水,李家凹子沒缺過。這兒的莊稼長的茂盛,別人的谷穗指頭粗時,這邊的已經象狼尾巴一樣了。別人都說這兒是聚寶盆。但是沒人搬來這兒住。只有原住戶一百來家。
風水先生曾說,李家凹子是塊大凶大險之地。周圍環山,東南方開一口,奈何對着自己家的祖墳。西北建一廟還可以鎮的住點。
傻李是住在凹口邊上的,今年已經四十二歲,但庄稼人,起早貪黑,身子板結實的很,看着象個三十歲的壯漢。李嫂原是鄰村人,有一次地里呆的時間長了,回來時天黑,一個沒瞅清,摔倒了山崖底下,怪就怪在她摔下去沒死。
那塊山崖有四五丈深,摔下去三四個人了,沒一個活着的。本來李嫂應該也死的,但是人們下去救她的時候發現她還有口氣。抬的人把她抬起來,突然間發現她身下之物,都嚇的目瞪口呆。身下蠕蠕而動有數十條黑蛇,裏面有壓死的好多條,流的血灑在其他黑蛇身上,紅黑相見,互相盤着,蠕動着。
救起來的李嫂摔斷了一條腿,再加上黑蛇的故事,提親的人幾乎沒有,眼看要過當嫁年齡,也是天意如此,李嫂那天脫着一條腿出地里抱柴。意外的看見了李家凹子的傻李。傻李是那天去鄰村牽豬的,聽說鄰村的豬種好,他想配個好點的種,下窩豬仔可以賣個好價錢。就這樣,李嫂就跟了傻李來到了李家凹子。
這一晃就是二十年了,李嫂已經生了三個孩子了,但是臨近四十歲竟然又懷上一個,傻李聽人說,過了三十五歲生的孩子命好。傻李整天樂呵呵的。
就這一天,七月十五這一天,傻李一大早起來,拿着前日裏李嫂已準備好的香紙,帶了點饅頭之類的,準備出凹子去上墳。
凹子那頭的青頭和傻李差不多大,只是一直討不到老婆。他也想去上墳。本來準備兩人一塊兒去的。
傻李來到青頭家的大院子,青頭是個很勤快的庄稼人,種了一院子的蔬菜瓜果。看着喜人的很。路過青頭家的雞窩,傻李順手將放在雞窩牆上的一盆剩飯給倒了進去,心裏嘀咕:怎麼這麼晚,連雞都沒喂,改明兒個自己家的雞都不下蛋了,還想討老婆給你生崽呢。剛想走,咦,不對勁有點,但沒想出來什麼不對勁。
傻李走上前,拍拍青皮的門,叫門。青皮,青皮,太陽窩子都照得我們家後院了,你還不起啊,快點走了。
沒人回應。
傻李拍了拍門,還沒人應聲。但是門裏卻光當一聲。好像是頂門的木棍倒了。
傻李一聽,咦,這小子搞什麼名堂,是不是已經走了。
順手一推門進去……
傻李一推門進去,一股陰氣撲面而來,外面的陽光反覆頓時黯淡下來。
青頭家是老式的木結構房子,這種房子冬暖夏冷。分裡外兩間,外面的就算是客廳了,裏面的算是卧室。
傻李走進外間,已經感覺到背後冷氣嗖嗖的往外冒。他心裏直犯嘀咕,好端端的太陽天,怎麼裏面這麼冷呢。
當傻李邁進青頭的裏間時,一股冷氣只衝腦門子,只見青頭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腦袋從床沿垂下來。眼睛裏的血在臉上畫了條紅色的線,一直流到地上,地上的血跡還沒幹。傻李大驚,叫着拔腳就往外跑,邊跑邊叫,死人了,死人了。
屋內,青頭的屍體動了動。在身下隱隱約約有一絲黑色滑過。
李家凹子是個小地方,不到中午,人們就都知道青頭死了。可沒人知道為什麼死。傻李在家裏呆了小會兒還是去上墳了,這兒的傳統,過了中午不上墳,死人會怪罪的。
請了凹子裏兩個輩分較高的老者來處理這事,青頭小時候死了父母,是村裡人你家一碗飯,他家一碗湯養活大的,而且這人活的時候很地道。經常幫村子裏的人忙這忙那的。這一死,有幾個村子裏的女人也摸了把淚。
兩個老人先去西北面的廟裏扯了人家還願的一條紅布,然後撕成小布條,給兩個小夥子帶上了,囑咐他們進去把青頭抬出來,還特別囑咐,先要動頭,然後在抬腳。另外讓村子裏的人都回自己家,別圍着青頭的家,讓青頭好上路。
兩個小夥子就這樣走了進去。青頭還在那兒躺着,地上的血已經凝固了。黑黑的一團。
再說傻李那邊,眼瞅着太陽都快到頭頂了,傻李有點着急,自己家的墳地還是凹子裏比較遠的。今天本來好好的,結果被青頭的事情一耽擱,心裏面有點虛虛的。青頭的身子骨傻李知道,一頓可以吃掉三大海碗的麵條。還是不加佐料的。怎麼說沒就沒呢。而且,突然,傻李腦子裏靈光一閃,象是想起了什麼東西,可是到嘴邊,就又沒了,是什麼呢?
想着想着,傻李就到了自己家的墳地前面,這是個山坡,在坡頂有一株大柳樹,茂盛的很,據說誰家的樹大,誰家後輩的福氣多。
傻李剛想跑過去,突然看見柳樹的陰影下,彷彿站着一個人。
這裏本就是凹子的墳地,沒其他人的,要是有人,也是凹子裏的人,傻李應該認識,可傻李遠遠的瞅着,愣是看不清,傻李又揉了揉眼睛,陰影下只有兩座墳墓,哪裏有人,傻李心一涼。大中午,太陽照着地面,暖哄哄的。可是這時候的墳地里卻靜悄悄的,風吹過,連風聲都聽的清清楚楚。
傻李心想。怕甚麼,自己家的墳地,有什麼也是自己家人,還會害自己啊。心裏打着氣,兩腿打着抖,一步一步的走了過去。
先拿了個小樹枝,圈個圈,然後跪下,放上香,放上饅頭。放上紙,點了起來。
傻李看看風,找了個擋風的地方跪着,這樣不容易讓灰迷了眼睛,還能讓紙就在圈裏燒,到不了別家墳頭上。
可當傻李點着了紙的時候,紙上的火苗子一竄老高,竟然逆風而來。
傻李一個激靈,做到了一邊,火苗子仍舊不小,可還是逆着風一擺一擺的。彷彿在和風爭鬥着什麼。
傻李站了起來,背後冷汗涔涔。今天碰到的怪事太多了。怎麼這火也出問題,墳地里仍舊沒半個人,傻李一愣,沒人,怎麼今天沒人來上墳,就我來了嗎?以前的這時候,墳地里七大姑八大姨的,哭哭叫叫的,比唱大戲還熱鬧呢。想到這裏,傻李突然間覺得兩腿之間尿意逼人。
傻李再顧不得許多了,跪在另一面向墳磕了一頭,提了籃子趕快要跑。可就在它磕完頭提籃子的那一剎那,他的眼睛順着火的指向,他看到在對面的墳地里的那棵大柳樹下,赫然站着一個模模糊糊的黑衣人。
傻李感到頭暈,眼前一黑……
沒人知道在青頭屋子裏發生了什麼,但是就在大家還在村街上談論有關青頭的事的時候,就聽到了青頭那邊那兩個長輩竟然象小孩子一樣叫着:快來人哪,快來人哪。
午時到了。
當人們放下手中的飯碗趕到青頭家前面的時候,都嚇的驚呆了。兩個老者更是不顧體面的坐在地上,篩糠一般的抖着,青筋暴露的手抬着,指着青頭家的門口,幾個小媳婦更是將剛吃下去的飯都吐了出來。
木結構房子的門是兩扇左右開的,而且門檻很高的。在門口,人們看見了青頭和那兩個進去抬他的小伙。但是人們看見的不是兩個小伙抬着青頭,而是看見三個人都擠在門上,三個人彷彿都想奪門而逃,但卻沒法逃出來,擠在了門上。臉無一例外,都是慘白,鼻子,眼睛的血往下淌着,青頭的血也在淌,上身的衣服還在,但卻象被人灑了一層土一樣灰濛濛的一層,三個人的六隻腳竟然懸在半空,他們三個人的整個身體的重量靠的是門框擠往中間的力浮在半空。絲絲的血滴在土地里,結了塊。
人群里,兩個小伙的媳婦已經暈了過去。
被稱為長輩的老者更是無法動彈,被人扶着坐在了一旁。
然後,一個老者喘着氣,斷斷續續的說著:快去廟裏燒住香,到村北面叫陰陽師傅過來,不對勁,這事情不對勁。一個小夥子應了一聲,就向西北的廟裏奔了過去。
當傻李悠悠的睜開眼睛,看見了滿天的綠樹葉。他一骨碌爬起來,才發現,自己還在墳地里,籃子扔在一邊,看看周圍,他躺在剛才自己划的那個圈圈裏。身下都是剛才燒過的紙的灰燼。遠處墳頭上漂着好多的飛灰,傻李想,看來都燒完了,那該過了大晌午了。該回去了。
膽戰心驚的看看剛才的那棵大柳樹,那個黑影已經不在了。提個籃子,撒腿就往家裏跑。路上才發現,自己的褲子已經濕了好多。
還沒進凹子門,發現青頭門口怎麼沒人呢?應該說沒這麼快就處理完事情的啊,傻李一琢磨,又想想今天發生的事,不敢再往前走,貼着牆想溜進去,可是就在他溜了一半的時候看見了青頭家的雞窩。他突然間想到了什麼。
青頭家平時喂着十幾隻雞,有三隻大公雞,那三隻大公雞可是厲害,要不是關着,比平常的看門狗都厲害的多,青頭家的雞窩門有一次被一隻公雞給啄了個大洞。一寸厚的木板,那公雞發火,幾下就啄透了。平常青頭餵雞,一般都是這三隻公雞先昂首踱出來,然後母雞才敢出來,可是今天,傻李餵雞時,沒有一隻雞出來。
傻李想到這裏,有想去看看那個雞窩,就走了過去,他想着青頭已經被搬走了,而且大中午的,沒什麼好怕的,可他一走進院子,就感覺左面有股冷氣逼來,轉頭,竟然是三個死人,都卡在門中間。流血的紅色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沒有一點活氣。六隻眼睛就像六把刀子,直接剜在傻李腦袋裏,傻李腦袋嗡一下,轉頭就跑出了院子。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村西北頭轟然一聲,然後煙塵大作。
村西北頭的廟還是民國時蓋的,那時候的凹子裏還沒住人,聽說凹子外面打過一場大戰,死了好多人,而且都死的很慘,後來,那個參加戰爭的將軍看到生靈塗炭,死了這麼多的人,到底為了什麼,一時有了心結,恰逢道上來位高僧,點化於他,這位將軍大悟,遂出家為僧,在此地建廟修行,同時也為那場大戰死去的數千條人命超度,後來,其家人尾隨而來,定居於凹子裏。將軍姓李,於是,這個凹子就叫李家凹子。繁衍至今,再加上當時逃難到此的人,發展成今天的李家凹子,也就是說,這座廟和李家凹子的年齡一樣的大。
經過這幾十年的歲月,李家凹子的人也是幾經翻修,雖說有點殘破,無人入內主持,但是,整個凹子的人逢年過節的,都會去燒燒香,捐點香火錢,修葺一下。不至於馬上倒塌的。
但是當那個小夥子點燃香的那時,香氣竟然沒有向上而去,而是慢慢的向地上蔓延,久而不散,越積越多,小夥子害怕,插完香就想走人,可手抖,在插上去的那一刻,不小心掀翻了香爐,香爐內還有幾百支別人插進去還未燃盡的香(七月十五,上香的人多),頓時一地都是,廟內煙氣更盛,但是古怪的是從下面慢慢往上面走。彷彿煙氣很重的樣子。小夥子蹲下去想揀起這個香爐,這個還是當初建廟時用的,青銅鑄成。可小夥子一拿,發現香爐瞬間四崩五裂。緊接着,聽到房梁支支嘎嘎的響。小夥子抬腳往外跑,可已經來不及了,整座廟頃刻間崩塌,小夥子更被一個直徑大約有一米的松木房梁砸中,當場斃命。
陰陽師傅來了。眾人只有幾個膽大的跟着他來到了青頭的院子裏。傻李也跟着過來,膽戰心驚的想知道雞窩到底出什麼事了,因為現在,他第一個發現不對勁的不是青頭不明的死,而是雞窩的雞。也許這兒有什麼說法。
陰陽師父端着羅盤看了看,在院子裏轉了幾個圈,路過青頭的門口時候腳下稍微滑了一下,差點沒把羅盤摔了。他看了看院子,然後抬起頭看看遠處的凹子外面,臉色刷白,急急忙忙的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沒人知道他要作甚麼,也就是這時候,廟隨着一聲巨響坍塌了下來。
當廟坍塌下來的時候,陰陽師傅竟然突然間腿一軟坐到了地上。旁邊的人趕快扶他起來,陰陽嘴裏喃喃着:“這下不好了,這下不好了。”
陰陽師傅是那位將軍的後人,據說將軍過世后,曾留下幾件法器,因為有大部分的戰爭中的冤死之魂已經超度,但是積怨太深的一些則無法超度,時間越長,積怨越深,已成厲物。需要法器鎮壓,這樣可以保一方太平。
到了陰陽的家裏,陰陽師傅將家裏的什麼痰盂之類的骯髒之物拿出去,又拿清水洗了手。然後點一拄香,默念片刻。從房樑上面拿下來一個大箱子,上面厚厚的蓋着一層土,古老的很。他拿手慢慢把土揩去,然後又把封口的黃紙掀去。緩緩打了開來。
箱子裏面是一件法袍,一把寶劍,還有一個銅鈴。再下面是一本書。
穿上法袍,拿劍和鈴鐺,陰陽師父走了出去。他看着書又回到了青頭家的大院子裏。
青頭家的院子裏,那三具屍體還是老樣子,不過經過這麼長的時間,屍體的皮膚已經看着有點嫩白的發腫,有一個的嘴裏還在流着一些不知道是什麼的液體。地上的血已經變成了一大塊血塊。
陰陽師傅拿着書左看看,右看看,彷彿在找什麼東西。最後,他在雞窩前站住,然後彷彿確定般的又看看書,看看雞窩,然後用發抖的聲音說:去找幾把鋤頭,把這兒挖開來。慢點挖,下面可是咱凹子的幾百號人命啊。
雞窩開了門,傻李往裏探了探頭,他拿着鋤頭,但仍有點擔心那三隻大公雞。可是也奇怪了,從今天早上到現在,傻李沒見過青頭家的雞。慢慢的打開雞窩的棚子,裏面一股血腥的味道撲鼻而來,只見雞棚內那還有雞,有的只是雞頭,雞毛,還有一團一團的紅黑色的,還有一隻只雞爪子。
“罪過,罪過啊,快挖,別管這些。”陰陽師傅催促着。
幾鋤頭下去,什麼都沒挖出來。陰陽師傅看臉色有點擔心。這時,傻李發現在雞棚的角落裏看見了一跟顏色鮮艷的長雞翎,那是一隻大公雞的,傻李拿鋤頭去把他往外拉了一拉,後面跟着的竟是這隻大公雞的身體,再往外拉,傻李腦袋嗡的一聲,旁邊的人都嚇傻了,然後有人大叫一聲,鋤頭扔了一地,所有人都往外擠。
在大公雞的腦袋上,密密麻麻的趴着足有幾十條小黑蛇。有的已經死了。有的還在蠕蠕而動。他們互相糾纏着,看着就像一個令人噁心的大黑球體。
陰陽師傅大叫一聲說:“快,拿汽油來,燒了他們,燒了他們,秘密就在這底下了。”
幾個人從附近找了點汽油澆了上去,那小蛇汽油一澆開始往四散逃跑。群蛇蠕動,眾人都不禁打了個寒戰,彷彿那蛇都爬到自己身上一樣。
陰陽師傅點着了一個符扔了過去,頓時,火舌開始吞沒蛇,雞的屍體,還有整個雞棚。
雞棚燒沒了的時候,日頭也已經西斜了。幾個小夥子正想挖呢,卻發現地上已然出現了一個大坑。在大坑裏,有一塊似金非金的鐵牌子。
陰陽師傅走了過去,看看周圍的人,然後先拿手裏的劍輕輕的繞着鐵牌子轉了個圈,然後把它拿了出來,這是人們才看清,原來是面鏡子,只不過這面銅鏡的鏡面衝下,所以其他人看起來,以為是一塊鐵牌子呢。
陰陽師傅手裏拿着這塊鏡子走了出來,傻李看到鏡面的光,突然間感覺冷冷的,就像剛才青頭他們那紅色眼睛裏的光一樣,沒有生命,沒有氣息。
鏡子就那樣的在陰陽手裏裂成了兩塊。沒人知道怎麼裂開的。陰陽搖搖頭:“唉,這是根源啊。就從這兒開始的啊。”
天漸漸黑了下來。
奔走在各家的陰陽師傅拿着金粉為各家的牆上和地上各寫了一道符咒,恐慌籠罩着整個凹子,有的人已經外出去娘家了。沒人敢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到天完全黑了。還有一戶人家的符咒沒有寫到,而這戶人家,恰恰就是傻李家。
當陰陽師傅走進傻李家的時候,傻李家的那條看門的大狗已經被傻李給拴了起來,而且陰陽師傅也是同個凹子裏的人,那條狗已經對陰陽師傅很熟悉了,平常陰陽師傅來了,那狗還會爬到陰陽師傅的膝蓋上,伸着舌頭添來添去的。但是,那天的陰陽師傅也許是穿着道袍的緣故,狗一直在沖他叫個不停。
陰陽師傅顧不得什麼,直接就開始在門外寫符,可是寫到左邊時,傻李家的門柱子比較高,陰陽師傅使勁兒夠都夠不着,然後傻李搬來個凳子,陰陽師傅站了上去寫,就在寫了一半的時候,颳了一陣大風,陰陽師傅突然間大叫:“不好。”
陰陽師傅從凳子上摔了下來,這一摔,不偏不倚,正好摔在傻李家的大狗面前,那條大狗象瘋了般,張開血盆大口就咬了下去,傻李着急,手邊正好有一個挑草用的大耙子。順手掄起來就沖狗扔了過去,但是太晚了,狗倒地了,嘴裏還銜着陰陽師傅的喉頭。
傻李的眼睛紅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他慢慢抬起頭來看看屋裏。
李嫂站在家門口,笑盈盈的站着。彷彿沒看見發生的一切。
那一夜,聽說回娘家的人七個一起坐村子裏的三輪車上路出凹子,但在路上出了車禍,沒一個能活下來的。
李嫂分娩了,生下來一個小孩,這小孩生的奇怪,生下來,既不哭,也不鬧,只是愣愣的睜着兩隻眼睛看。接生婆說一生下來的小孩,又睜眼睛,又不哭的還真少見。人家說不好的。
說完這話,接生婆走了。臨走,還在門口轉來轉去,嘴裏嘀嘀咕咕的說了好多。
晚上,起風了,很大的風。傻李抱着自己的妻子,縮在牆根邊,大炕上的孩子既不哭,也不笑,用眼睛死死的盯着傻李,傻李不敢去看,但是他還是知道,那感覺就像青頭,就像那面鏡子。
李嫂還在笑,象傻了一樣的,還在不停的笑……
七月十五,煞氣重,然凹內鎮物受污,只因後代保管不慎,上建雞棚,雞啄石,乃至鎮物見天,邪物入侵,以雞血淋其上,鎮物威力大減,遂無法鎮百年冤物,乃至入凹。先傷一命(青頭,筆者注),得其陽氣,然未得圓滿之時,被人打斷(傻李的進入),遂隱藏,以待時機。后又得二命陽氣,陽氣大盛,遂可成形,出門之時拋棄皮囊於風水交換之所(門檻上方),西北小廟難抵衝天煞氣,盡其職直至坍塌。天氣漸晚,符咒之力愈重,邪物難抵,遂找依着,然處處金光燦燦,難以避讓。遂直至畜生之身(傻李家的大狗),飛沙走石,欲阻正人(陰陽師傅)斷其路,嚙之至死。然大煞身(李嫂)出現,收其入內,並封之於皮囊之中。誕一人,不哭,不鬧,竊以為患。當除。
大煞身只因修鍊火候未到,又因鎮物正對,邪氣難長,埋藏數年。其本欲阻雞啄鏡,奈何鎮物在旁,無法施展,終至招來又一煞氣。一山難容二煞,二煞相爭,
死者一十有二人,重傷一人。此事暫歇。
------------摘自《歐陽秘史》
(二)
農曆八月二十七,天晴,有大風。不宜祭祀,動土。
大煞易除,小煞難治。
我輩之恥也。
--------摘自《歐陽秘史》
時間過的很快,西北角的廟在第二天就已請人來建,兩天後建好了。但是這塊破成兩半的銅鏡卻無法復原。陰陽師傅有兒子,但是年幼。還好他的妻子見過一點。做了個法事,仍舊把它埋在原來的地方。所有人的屍體都準備這天出殯,黃曆上明明寫的不宜祭祀,動土,但是不知道是誰先說要今天的,大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一時也沒了主,就答應了,但是到了這天,翻黃曆才發現這一條。臨時停靈還是少有的事,更別說是十二條人命。
傻李的老婆仍舊瘋瘋癲癲。那個生下來的小孩第二天傻李就流着淚把他扔到了村外。從那以後兩個多月,傻李一直在照顧着李嫂,很少出門。
十二具屍體已經放了整整兩個多月了。屍臭讓整個凹子的人都感覺得到曾經的那份恐懼。沒人敢說取消今天的出殯,因為彷彿這十二具屍體代表這一切恐怖,他們想把這些東西早點掃地出門的。
傻李一大早給李嫂做了點吃的,然後自己就出了門,畢竟都是同村人,至少得送送。走到凹子的中心,這兒有個天生的土檯子,彷彿成了凹子裏人們的集會場所。人們還在談論着曾經的那些事,有些人看到了傻李,都突然間不在說話,傻李明白,自己家的事的確很怪。
太陽又爬了一段,村裏的長輩開始催促人們快點抬着“人”上路。前面兩個人一路給撒着紙錢和五穀雜糧。一條凹子裏最長的送葬隊伍浩浩蕩蕩的向墳地開進了。
凹子裏的墳地是各家管各家的,不在一起,有一塊亂葬崗,專門埋一些短命的人。屈死的,冤死的,都埋在一起。這十二條人命肯定也埋在這裏的。人們一路上心驚膽戰,幸虧人多,也不覺得什麼,但心裏總是像有什麼事發生似的,七上八下。
傻李走過墳地,突然間又想起了那天在墳地看見的那個黑影,腿一軟,幾乎摔跤。慢慢的,送葬的隊列路過傻李家墳地的時候,傻李偷偷的看了一眼那棵大柳樹,樹下空無一物,但是傻李看見柳樹下的墳頭沒了。
揉了揉眼睛又仔細看了看,的確是沒了,傻李心中一驚。撒腳丫子就沖自己家墳地奔了過來,本來送葬隊裏面就是一凹子的人都來了。而且人有三急,其他人看到了傻李奔向墳地,還以為他是生理需要。也沒當回事,該抬的還抬着。該往前走繼續往前走着。
傻李這一路小跑,跑到墳地的時候,已是累的氣喘吁吁了,這是個大坡的坡頂,而且下面都是種的莊稼,土質鬆軟,進腳容易拔腳難的地。
傻李喘了兩口氣慢慢的挨了過去,只見原來墳頭的地方竟然成了兩個大洞,傻李家的墓室已然暴露在外面,上面的大柳樹的根絲絲掛掛,彷彿是被一種極鋒利的器物割斷一般。
傻李來不及想更多,他必須追上送葬的隊伍,他不想再一個人在這兒獃著了。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知道這些事情都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引起的,一件讓十二個人一天之內暴斃的事情。
傻李向坡下的路上跑去,可當他跑到路上時,前面竟然空無一人,上百人的送葬隊伍竟在這一會兒消失了,難道是他們過了前面的那個崗了,擋住了看不到?傻李心想,於是,他又向前追着。
送葬的隊伍人太多,又沒有一個統一的指揮和分工,所以誰都沒注意,傻李已經不在了。四個人抬一個人,走的速度快不到那兒去,再加上這該死的路上竟然坑坑窪窪的大大小小的出來好多小洞,該死的。哪路的耗子這麼厲害。挖到大路上來了。
終於,人們快要到亂葬崗了,過了前面的玉米地向左拐就是了。抬人的一個小夥子活動活動筋骨,這半天路走的,也挺累人的。他伸伸胳膊,然後轉轉頭,可就在他低下頭的時候,突然間發現,他們抬的棺材底下,竟然嘀嘀嗒嗒的滴着血。
要說一般的死人滴血,誰都可以理解,人死了,會有屍水的,但是,這些棺木都是村子裏的木匠用上好的松木打造的,厚四寸多,即使滴血也只是滲出來的,不會這樣滴滴答答的,都快流成了一條線。
路上是不能停棺的,這個傳統誰都知道,但是伴隨這一個棺材的滴滴答答聲,後面的十一口也開始不斷的滴着血水,有的快的甚至開始流。後面的人已經有好多人停住了腳步,懷疑而恐懼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傻李想翻過那個山崗,可是無論他怎麼走,那個山崗離他的距離一直不變,傻李最後坐在了地上,陣陣大風吹過,黃土一陣一陣的,隱隱的帶着一絲血腥的味道。寂靜的山坡上,只有那翻開的幾座墳墓,還有那棵大柳樹的樹枝在隨着風瘋狂的擺動,象瘋狂女人的頭髮一般。太陽仍舊用那初秋特有的慘白的陽光照着,傻李的恐懼在寂寞中慢慢延伸。難道整個墳地里,現在就剩下他一個人了嗎?
抬棺材的小夥子臉色都已經煞白,但是他們不能停,走的越來越快,早點把他們放到他們該到的地方就好了。血水留下的一條黑線在路上清晰可見,彷彿那天雞頭上蠕動的黑蛇。人們誰都不敢說話,只是默默的跟着,但誰都知道,恐懼已經讓每個人都要窒息。無法張嘴,無法出聲。
傻李坐了會兒,環顧四周,他仍舊什麼都沒發現,一切和剛才一模一樣,不一樣的只是沒有了人,不,是沒有了任何生物,連只螞蟻,螞蚱都見不到了。這世界的活物彷彿就他一個人。光坐着也沒用,傻李心想,他敲了敲已經走的有點酸的腿慢慢站了起來。然後他朝那塊已經挖開的墳地走去,也許,在那裏,他可以找到一些線索,讓他回去。
亂葬崗到了,但是,沒人敢把棺材放下去,因為他們看見,所有的墳墓都已經被挖開了。每個人的臉上都在淌着冷汗,寂靜,寂靜,只有山谷傳來陣陣風的迴響,突然,背後一聲大叫打破了窒息般的凝固的空氣。一個抬棺材的小夥子腿一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肩上的棺材頓時傾倒了一邊,碩大的棺材蓋子就在這時候,奇迹般的開了。
棺材蓋子都是拿木楔子釘好,在拿鋼釘釘牢的,但是現在人們才發現,所有的棺材蓋都沒釘住,因為就在那個棺材傾倒的一剎那,所有的人都開始扔了棺材往回跑了。而所有的棺材蓋都慢慢的慢慢的滑到了一邊。恐懼中的人們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他們想的只是趕快回家,順着來路,一群人開始狂奔。誰都沒發現,在棺材裏,緩緩的遊動過幾條小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