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1（3）

不少城裏人總笑話農村人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吵鬧，殊不知有些人就是愛佔一點小便宜，你不跟他吵，你就吃虧，他佔得心安理。跟他吵吧，顯得你太小氣。保根現在就是這樣，自己的房檐也要往外伸出30厘米，房檐之間又不能相碰，最少空出30厘米，這樣保根蓋房無形中就少了一米。

保根為此專門找了村幹部，看能不能給他家西邊多劃一米，中間算集體地。雖然保根與村幹部的關係不錯，但在這點上村幹部堅持原則，寸步不讓。一是這沒有先例，你留下那一米集體地，集體難道還能利用嗎？明顯是被你們兩家多佔了。二是村幹部划的紅線就是一錘定音，如果划好的紅線還可以改來改去，那村幹部以後說話辦事還有沒有權威性的？這樣，保根也就無話可說，只怪當時自己沒在意，又怪自己家裏蓋房晚。俗話說，先來後到。什麼事情都要趕早，早做總是主動，能佔先機，晚做的事就被動。保根想想只得認命，誰讓自己家裏底子薄，現在能一下子從草房蓋樓房已經是鳥槍換炮了，吃虧就吃虧點吧，少一米還不照樣蓋房。

因為還缺二三千元錢，保根要去想辦法。夏雲珍家去年剛蓋房，還欠着別人家一千多元錢，根本拿不出錢來。給銀華、菊華借，這對她們兩家來說，是小意思，但保根卻開不出口，後來想想實在找不出更合適的借款處，就只好硬着頭皮向她們開口。跟銀華一說，銀華馬上答應了，當即到銀行取出二千元，並說別急着還，如不夠再給你添點。說得保根心裏暖暖的。到菊華那裏，菊華丈夫也在，照理她家的條件比銀華家還好，但菊華丈夫說，家裏的錢這幾年都投在房子上了，先給你一千元吧。保根知道這個小妹夫周老闆對錢看得很重，外號有“周扒皮”之稱，怕借給了他家有去無回。保根就對他說，保證一年後還清。他臉上才露出一絲尷尬的笑。

借到了這三千元錢，保根就可以開工了。農村蓋樓房是很快的，如果料備好了，三五天就能完工，有的人是邊送料邊蓋房，一個星期也能完工。現在只要有錢，很多東西都是現成的。現在蓋房木料用得不多，主要是磚和水泥，水泥樓板又是現成的。保根本來沒有時間備料，就在學校放暑假期間開始蓋房。動工那天，除了請的工匠，親戚們都主動來了，自己隊裏每家也都來一個幫忙的，親戚們送了一些錢，隊裏和鄉鄰也多少了送一些，家裏困難的就送一二十斤米，或送幾斤肉，再困難的就送一筐家裏田頭的蔬菜。保根看到這麼多親戚、鄉鄰來幫忙，心裏十分感動。沒想到第一天下午就出了點事，一輛運磚的手扶拖拉機在一個土路岔道上拐彎時，因路太窄，拐彎太急，一車磚翻到了地里，把開車的人腿砸傷了。保根聽到消息后，馬上趕到現場，已經有人幫着把手扶拖拉機扶起來，把開車的人扶到了路邊。保根一看，這個開車的男子右腳脖子上有一塊血污，忙問怎麼樣，疼得厲害嗎？有沒有傷着骨頭？那個男子說，不要緊，可能就是擦破了一點皮。但保根還是執意用自行車馱着他到鎮衛生院，包紮處理了傷口，拍了個X光片，醫生說他肯定沒傷着骨頭，就配了點消炎藥和保根回去繼續運磚。保根讓他休息兩天再干，但他執意不肯。那人說，我們農村人沒那麼金貴，這翻車也是我自己不當心，再說，如果我休息兩天，你家的磚運不完，會影響你家蓋房的。保根想，農村人就是樸實，他們是怎麼樣就是怎麼樣，不會小病裝大病，乘機讓你多付點錢。

以後三天就非常順利，老天也幫忙，沒下一滴雨，但又不是大太陽，是多雲天氣。每天中午有五六桌人吃飯，保根也不用操多大的心，有人幫着做飯，也不是請的廚師，都是鄉鄰中比較擅長的人燒的，吃飯也不太講究，基本是四菜一湯，保根只要每天早上到鎮上買好菜就行了。然後是中間向男人們遞幾次煙。到了晚上，來幫忙的鄉鄰都不在這兒吃飯，找借口說還要回家干點活，實際上是想減輕主人家的負擔。這樣，晚上只要燒一桌匠人吃的飯菜就可以了，當然匠人要好一點，要上幾個涼菜，上兩瓶酒，但也不是很講究的，熱菜不超過八個，酒也是本地產的普通黃酒。

到第四天，保根的樓房要封頂了。過去農村蓋平房上樑要放鞭炮喝上樑酒的，因為到上樑說明房子基本完成了。現在蓋房沒有上樑這一說了，上的是樓板，講究的人家在第二層上再上一層樓板就算上樑，不太講究的人家就是到封頂那天算上樑，雖然上樑酒不喝了（反正到蓋房結束后還要喝待匠酒的），但鞭炮是要放的。

沒想到，當保根家封頂的鞭炮噼噼啪啪地響起來時，有人卻吵嚷了起來，是東鄰居的嬸子又哭又鬧。她說，保根家這樣封頂，房頂肯定要比她們家高。被她一說，匠人根據自己的經驗說，即使高也超不過5厘米。按照當地的風俗，相鄰的房子必須是一樣高，否則房子高的人家就要佔了另外一家的財氣。這時，夏雲珍火了，對她說，我婆婆不會說話，保根看你是長輩也不跟你計較，我今天不想跟你太客氣了，我問你，你們家先蓋兩年房，而且蓋的是樓房，不知比我們家高多少，我們說過什麼沒有？你們先蓋房，連中間過道都不留，房檐佔過了中線，讓我家少了一米宅基地，我們也沒跟你們計較，現在我們房子要結頂了，你這樣吵鬧，耽誤了工夫我們還得多付錢，你們這種自私的人家佔便宜總是沒有個夠。很多鄉鄰都替保根夏雲珍打抱不平，說別理這種自私的人家。泥瓦匠們也感到東鄰居太過分了，看保根沒說停下就繼續幹活。這時，東鄰的嬸子突然躺倒在一個攪拌水泥的匠人面前，哭喊着說，如果你們還繼續干，我就死給你們看。保根一看，這要把事鬧大了，想想本來蓋房是高興的事，隔壁鄉鄰整天低頭不見抬頭見，何必為一兩塊磚的高度傷了和氣。於是，讓上面的匠人把已經架起的房頂卸下來，在房子的四周去掉了一塊磚，匠人們說這差不多了。保根怕到時候還要比東鄰的房子有些高出，東鄰嬸子還要鬧，為圖太平，就讓匠人再去掉了一塊磚，這樣只能比東鄰的房子低不會再高了。

看到保根要讓匠人去掉兩塊磚，夏雲珍站出來制止說，不能去掉這一塊，這樣我們家的房頂肯定要比他們家低了。匠人看他們意見不統一，就停下了手中的活。保根怕這樣等來等去，耽誤了時間，就說，聽我的，再去掉一塊。夏雲珍委屈地哭了起來，說，憑什麼我們要比他們低？後來一個工匠頭說，你們放心，我們保證讓你們兩家的房頂一樣高。這樣，一場造房風波終於平息。東鄰嬸子停止了哭鬧，也放心了，她馬上又加了入幫忙的行列。農村人就是這樣，吵過鬧過，問題一解決就過去，就像剛才的事沒發生一樣，該幫忙的還要來幫忙，並且是真心實意的幫忙。

又過了兩天，保根家的房子就完工了，那天晚上喝了待匠酒，不但招待了匠人，而且招待了所有來幫忙的親戚和鄉鄰。待人們都走後，保根一家人高興地來到二層陽台，一陣陣涼風徐來，大家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前面的視野是那麼的開闊，不用抬頭，就能看到滿天的星星。小金說，我感到星星離我們近了，小華笑着說，這點距離根本說不上遠近，那是你心理作用。夏雲珍說，以前我們窩在下面的草房裏，看星星還要被樹啊樓房啊擋住，現在前面沒有什麼東西擋住我們了，當然看着星星像近了。保根母親說，我做夢也沒想到我家也能住上樓房。保根看着遠處一排排星星點點亮着燈光的樓群，想到通過全家人的努力，終於和周圍的大部分鄉鄰一樣住上了樓房，心裏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自豪。保根說，我們再也不用擠在一起住了。母親住西頭下面一間，我和夏雲珍住樓上東面一間，樓上西面兩間小金小華你們各挑一間。小華說，我還是和奶奶住在一起。小金說，我一個人睡一間害怕，還是和爸爸媽媽一起住。奶奶說，小金你都長這麼高了，過幾年要成大小夥子了，怎麼還這麼膽小？小華說，小金過幾年要娶媳婦了，怎麼好意思還要跟爸爸媽媽睡一屋，不怕害臊？小金說，你才要娶媳婦呢！一家人都笑起來。小金知道自己說漏了嘴，又說，姐姐要嫁人了。小華走過來要打小金，小金走到夏雲珍旁邊，夏雲珍把他護起來說，過幾年你們都要長大了，以後肯定都要比我們過得好。保根語重心長地說，希望你們以後不要忘了爸爸媽媽和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