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夜行人
月色如水,夜風許許。
雞鳴城北外荒原上,兩條人影,一白一青,一男一女,穿行如電,形同鬼魅。
稍有武技常識的人都知道這兩個人的修為境界至少也達到了流境,即可以御使先天之氣為己所用了,否則以血肉之軀,誰能行的這麼快,支撐的這麼久?
離城約二十里有山名曰雞冠嶺,山勢從北向南,五峰疊次排列,以中峰最高,側觀形如雞冠,故而得名。山是好山,古柏蒼松,綠意蔥蘢,水是好水,山溪溫泉,流水潺潺。然而卻如許多美好的事物一樣,近在鬧市無人賞識。
哦,也是有人賞識的,只不過少了點,只有一個麻衣少年。
雞冠嶺中峰之顛有塊裸露的巨石,長三丈五,寬兩丈五,外形看似一座石台,得名“清影台”,溶溶月色下,一個十三四歲的麻衣少年正手持一把重約四十斤,刃寬超過一掌的斬馬劍在苦練武技。
這少年人長的黑瘦無比,個頭又極矮小,雖說面相還算清秀,不過乍眼看過實難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修鍊的武技也很普通,是大陸上最最常見的“劈風劍”。
“劈風劍”別名“劈風斬”,共十二式,招式樸實無華,簡單實用,是眾多修武者的開蒙之物,也被某些小國、強族列為軍中必修武技。
一套武技被軍隊選作必修,那至少能說明兩個問題:
其一,這套武技足夠實用。
一般而言,一支軍隊只要還沒有墮落到甘當花瓶儀仗隊,它總是會拒絕虛華和不實,而努力追求實用、真效。軍人的榮耀來自戰場,戰場只認實力,臨陣對敵,誰敢拿自己的性命來開玩笑?戰場上能一刀解決的就絕不費第二斬,面對如螞蟻般的敵人,任何徒靡精力的花架子都是要害人害己的。
其二,這套武技一定簡單易學。
武士是武士,軍人是軍人,武士是軍隊的核心和靈魂,但並非所有的軍人都是武士。
許多情況下,耕田種地的憨直農民,錙銖必較的油滑商販都可能成為軍人,奔赴戰場,決定國運。
指望農民、商販、工匠在短短的幾個月甚至更短的時間內通曉武士用十幾年系統學習才能掌握的武技,絕對是瘋狂可笑的。
一套能讓毫無根底的農民、商販、工匠在短時間內掌握的劍術,自然與“高深”這樣的字眼無緣,它只能是“粗淺”的代稱。
“劈風斬”之所以流行天下,就是因為它的實用、粗淺、易學。
一個相貌普通的少年,手持一把普普通通的斬馬劍,在一個月圓無人的山頂練習一套粗淺的不能再粗淺的劍法,論理是不應該引起兩位品境武者的關注的,更何況這兩位品境武者還是地地道道的貴族。
李牧和熊妳不僅是武技達到品境的武者,也是地地道道的貴族,“地地道道”四個字說明他們都是出身傳承數百年的世家大族,而非那些新近竄紅的土豪新貴。
除此之外,他們還都是受過冊封的金武士(國王御封的高等級武士)。李牧甚至還是正兒八經的驍騎衛(一種低級爵位,常授予武職將領,與子爵相當,但沒有封地,也不得傳襲子孫)。
吸引他們停下腳步的是少年斬馬劍刃上那層似有還無的淡黃色的芒光,那是內府先天之氣外化於憑台之物的典型特徵,內府、先天之氣、芒光、真氣外化,這些本應該是一位流境中階武者才能擁有的東西,竟會出現在一位十三四歲的少年身上。
不和諧,太不和諧!一個窮苦少年,何德何能,有何福緣,竟得此造化?
若非有福緣從正道得來,那他就是一個先覺妖異。
一個能自行窺破天機的先覺妖異,必將降大難於世。
見此等妖異,人人得誅之!
兩道凌厲的殺氣驟然滋生,李牧和熊妳兩人身上同時發出淡淡的赤紅色芒光。芒光為赤紅色,證明他們倆的修為俱已臻品境,顏色清淡,說明他們只是剛剛達到品境,還處於品境下階階段。
練劍少年渾然不覺自己正處於命懸一線的危險之境,即便是一位真正的流境上階武者在面對兩個品境下階武者的圍攻下,其生存幾率也絕對不超過萬分之一。
更何況他迄今為止連個正兒八經的修武者也算不上!
十四歲的少年雖然在七年前就已拜了師父,但迄今為止卻仍未開蒙。一個未開蒙的少年連修武者都算不上,更遑論入流了。至於他手中斬馬劍刃上那層似有還無的淡黃色的芒光,嗯?鬼才知道它是什麼,難道不是月光在劍刃上的反射?
無知者無畏,少年不覺危險臨近,仍然一板一眼,又笨拙無比地修鍊着他的劍法。
“看起來他可能是個異數,卻非什麼先覺妖異。”
修為已經達到品境的兩位貴族武者,看人看物的眼力到底高人一等。眨眼之間,他們幾乎同時得出了這個結論。說起來也是,先覺妖異,幾百年才出一兩個的珍稀物種,哪那麼容易就讓自己撞見了?
“唔……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看起來至少已經開了三個以上天門了,嘖嘖……他的福緣還真是不淺吶。”一身青衣的熊妳悠然地說道,聲音輕淡的像夜空的風。
她是大楚熊氏家族之後,擁有熊家女人典型的面貌特徵:光潔開闊的前額,細長的柳葉彎眉和明亮如星月的雙眸,挺翹的鼻樑下是精雕細琢到極致完美的櫻桃小口,再往下,一條圓潤的弧線描畫出她的下巴后立即乾淨利索地收了筆。
熊家的女兒不僅容顏嬌美,更兼膚如凝脂,她的肌膚溫潤如琥珀,在柔和的月光下,瑰麗妖異,散發著淡如煙塵的清輝。
上天待人往往是公平的,他老人家慷慨地賜予了熊家女子精美絕倫的五官和溫潤無瑕的肌骨,卻也悄悄地干起了短斤缺兩的勾當,他私藏起她們的一分骨肉,把她們的嬌軀塑造的像個未成年的孩子。
身材嬌小,是熊家女兒除美麗以外的第二特徵,在大陸的南方和東方這些都是她們驕傲的資本。但在強邦大族林立的王朝腹心,溫婉嬌俏並不必然被視為一種美,這些地方的王公貴族和大家族長們更親睞那些豐乳肥臀、腿長腰細、性格潑辣的姑娘。譬如來自西方神秘之境弦月國的女人。
這使得大楚熊家無法通過正常的,也是被證明是最經濟高效的邦族聯姻之路為自己謀取合法利益和獲得諸國大族的普遍尊重。
數百年來,儘管大楚熊家已經由叢林小邦崛起為天南之霸,卻依然被排斥於大陸正統文明之外,被冠以“南蠻”之蔑稱。
持續長久的不公平待遇塑造了大楚熊家詭吊的自尊和極度變態的軍力。
終於,熊家女兒的身高問題成了大陸所有邦族的一塊心病。
不知從何年何月何日起,王朝腹心和北方的邦族貴族子弟間就流行起這樣一句話:
“娶熊家女兒吧,為了世道能安寧,即使不能愛之以夫妻,也請待之以女兒。做老熊家的女婿吧,總勝過做大楚國的敵人。”
天起侯之子李牧就是在這句話最流行的時候娶了熊家女兒妳的,不過幸運的是,他完全不必把新婚妻子當作女兒來待,熊妳的母親,一位來自西方阿斯爾家族“高人一等”的大楚王妃給了她一副傲人的高挑身材,甚至比身材魁梧的李牧還要高出寸許。
“的確是夠幸運的,也許是誤打誤撞開的天門,許多人都有撞開天門的奇遇,畢竟人體有一百零八處天門呢,中天門生來就是開啟的,直到成年後才自行關閉。除此之外,至少有四五處天門是很容易撞開的,所以偶爾撞開一兩處,實屬正常。但若無人指點加以鞏固,這些被幸運撞開的天門慢慢的就會重新合閉。嗯,同時誤打誤撞開三個天門,卻還是很少見呢,這個孩子運氣的確非常不錯。”
白衣飄飄、風流俊雅的李牧一直兼任着天起城李氏族學講師,好為人師的他見有如此異相,忍不住就賣弄了一下唇舌。
妻子熊妳臉上掛着淡淡的微笑,正很專着地聽他講課呢,崇敬之色溢於言表。李牧不覺有些臉紅,論修為他尚不及妻子熊妳呢。如此鼓弄唇舌,真是不知所謂。
李牧的臉紅了一下,就恢復了常態,他們夫妻感情很好,在自己的妻子面前丟臉,再丟又能丟到哪去呢。
然而他的眉頭又輕輕地蹙了起來,眼眸中也添了一絲隱憂。
少年練習的劍法是大路貨不假,劍也是普普通通的軍中制劍,而且好像還是把破損的舊劍,他運劍的招式雖然純熟卻仍顯粗陋,一些動作甚至根本就弄錯了,但他每一劍刺出,劍鋒上都隱隱夾持着一股劃破空氣的嘶鳴之聲,劍刃上則閃耀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淡黃色芒光,這芒光極輕極淡,時有時無,但卻是真是存在的。
那芒光是體內所蓄先天之氣外化的徵兆。
開天門可以說是誤打誤撞開的,即使是同時開了三個,也勉強能歸結為幸運。但他內府所蓄先天之氣是從何而來?真金丹氣只能養生不能外化,能外化的必是後天所修真丹之氣,難道真丹也能誤打誤撞修成?荒唐!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先天之氣乃純真、本原、凈潔之氣。有涵養生命之力、窺天行道之功。
世上所有的靈物在母胎里孕育時即帶有先天之氣,彼時濁氣未侵,其所積之先天之氣純之又純,潔凈無邪,因其色如純金,又名“真金丹氣”。
靈物自出母胎起,濁氣入侵,先天之氣凝聚為核狀之物,形如丹丸,故名之為“金丹”,因其生自天地造化,而非後天修鍊,又名“真金丹”。
初生生命因為有“真金丹”所釋之純凈真氣的保養,故而常充滿了旺盛的生命力。
然而每個靈物自他/她/它開口呼吸的那一剎,濁氣便開始侵蝕他/她/它的肌體,腐蝕他/她/它的臟器,損折他/她/它的生命。
真金丹氣的保養和濁氣的侵蝕相持相伴,直至生命的終結。
當真金丹氣的保養之功強於濁氣的損折之害時,被侵蝕的肌體、臟器可以得到及時修復,故而生命之樹非但不會枯萎,反而日漸茂盛,反之,則軀體日漸衰朽,待到真金丹氣耗竭之日則生命便也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