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初見君（1）

他聞言卻未有再說話，只是轉身靜坐在車裏。車外的雨由於來勢兇猛，故也未下多久，便停了，只是此時已然到了傍晚時分，既搭了帳篷，自然就順其自然的在此過夜了。

她望着他玄色的背影，發覺他雖然貴為王爺，卻仍是不自信，因為若是自信的人，不會把自己的心事統統藏起來，只留冰冷的一面給大家。

但是她不能去問，他為何要如此做人，一來她拿什麼身份去問？她不過是亡國的一位假宮女，能得幸被他看上，利用得上，此刻不同那些嬪妃那般慘烈的下場，已經是她的三生有幸。

二來，她若是問了，他又會坦誠的回答她么？她憑什麼？一想到此，不由暗自好笑，低垂着腦袋，不自覺的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而就在她微笑之間，他忽然掉轉了頭，她的笑容便悉數落入了他的眉眼，他斜睨着她，冷冷道：

“你笑什麼？”

一句話讓她不由一怔，遂抬起了眉眼，一時間太過放心，以為只是一個背影而已，看不見她此刻的神情，卻忘記了，他乃是一個活人，他若想動，只需轉過身來，又豈會看不見她的臉？

可是此時她不能迴避，既然他看到了，她也唯有靜下心來與他說了，不過她自然不會真的把她當時心裏所想告知於他。

“我在想，竟能和王爺同坐一乘，實乃是我的榮幸！”她甫一出口，卻瞧見他的眸光一閃，雙眸中閃現的比冷之氣越發重。

不由心下一咯噔，他的為人處事，她可是看在了眼底，這位王爺冷酷無情，特別是對於像她這樣的敵國俘虜

她方才是真的覺得她對於他有很大的利用價值，還是她就是料定了他對她不會與車外的那些嬪妃一樣？

她惶恐的低下了眼眸，心裏一時間亂成了一團麻，她不知道要怎樣去講，才能讓他相信。可此時，她只覺下巴上一痛，他修長似玉一般的手指，已然鉗制住了她尖削的下巴。

冰冷的感覺自下巴傳來，不想他的手指亦如他的人一般，與那千年的寒冰一樣。只有呼出的熱氣，打在她的臉上，片刻后，只聞他道：

“你在燕國，竟然不知道自稱奴婢？”

甫一出口，讓她不由暗自鬆了一口氣，但同時另一種緊張又席捲而來。她暗自鬆口氣的是，他並未有怪罪她話中的調謬之意。

而她緊張的是，平素從未有稱過奴婢，由於在燕國後宮中，即便是當后妃，亦是常年在自家宮中，她也很少有自稱本宮的習慣，故我，是她說的最多的一句自稱。

今日一時間忘記了，她此時的身份，不再是當初凌霄王府的郡主，亦不再是燕國後宮中的嬪妃，她此刻，只是一位亡國的假宮女，既然是宮女，那麼自然就要自稱奴婢了。

很顯然，他的眸子是犀利的，不容許她有任何的說謊，或是搪塞，但是此時她又哪能夠把自己的真實身份表明？

她乾脆也不躲了，抬眸直視着景王楚燁的雙眸，果然那雙眸子中，是一汪深不見底的深潭。

她張唇，道：“我不自稱奴婢，是因為，我認為此時與王爺在談心，故自稱我，若是王爺喜歡聽奴婢二字，以後我絕對不會在王爺面前再自稱這個我字！”

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哪裏像是一位懦弱的女子，她的臉上平靜的神色，自然悉數落盡了他的眼底。

如今近的距離，他能聞到她身上特有的馨香，那種特有的香氣，讓他不自覺的感覺心情跟着一起好轉。

而眼前的這位女子，雖然來歷不明，可她的性格，卻與他遇到的任何一位女子，都要來的吸引他。

旋即，他扯了扯嘴角，竟然露出一抹微笑，他的眉眼彎成了一個好看的弧度，似月牙兒一般，與平時的冷漠那是截然不同。

他就那麼靜靜的望着她，而後露出這種在他臉上從未見過的笑容。她承認，他這樣笑，很好看，真的很好看，要是可以，她希望他經常這麼笑。

他此刻的笑容，可以用燦若桃花四個字來形容，她不知道，原來男人也可以笑得這般的美麗。

但這種笑容僅僅維持了片刻，片刻后他收斂了笑容，一切好像只是一種幻覺，一切好像根本就沒有存在過。

他勾唇，道：“雖然我很喜歡你的性格，但是你要記住，你是宮女，你是奴婢，即便你不喜歡用二字自稱，但是你的身份決定了你的稱呼，若是你不習慣，很可能下一個死的人，就是你！“

此話如一道悶雷，直接敲打在她的心裏，讓她不由一咯噔，而與此同時，一個想法自她心中產生，她未加思索便問道：

“王爺不殺我…奴婢，不讓奴婢成為那些後宮宮女、嬪妃一般，到底是讓奴婢留在王爺身邊做什麼？”

是的，他留她一介女人在身邊做什麼？很顯然，他不是一個喜好美色的淫蕩之人，自然不會被她的美色所迷惑住，那麼如此說來，她又到底能為他做什麼？

她的心其實已然跳到了嗓子眼，可她卻要努力的裝出一副平靜的神情，因為她不想讓他覺得她在害怕，是的，她不想他看到她脆弱的一面，即便此刻，他是主子，她是奴婢，亦不可以。

他端詳她片刻，而後起唇道：

“繼續進宮為婢！”他幽深的眸子中，此刻無任何漣漪，平靜的就有如一汪平靜的池水。

可是她知道，這汪平靜的池水背後，卻並不平靜，亦如他平素偶爾的微笑，雖然是在笑，卻在他的眼底看不到半分的笑意。

她沒有再說話，他亦轉過身去，二人都滿腹心事，各自不願再打擾這一份難得的平靜。

她的心緒百轉千回，她本想着逃過了燕國的後宮能夠重新開始，不想他給她的答案卻是，繼續進宮為婢。

她並不是真正的怕死，只是就這麼平凡的死了，也誑為她來這人世走這一遭。從燕國的后妃，到如今淪為楚國的宮女，倘若這是一個活下去的途徑，這是一個人生的轉折點，那麼她願意這樣。

因為三年的後宮生活，說長不長，說短亦不短，已經讓曾經的理想、憧憬，統統被那寫孤獨與落寞漸漸取代。從此這個世界上，再無納蘭嫣然，再無燕國的顏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