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別離
晌午，日頭高照，御背着姬雅手拄“霸道”漫步在蔥鬱的林間，碎金色的陽光穿過樹蔭照在微微潮濕的泥土上，升騰起淡淡的水蒸氣向著天空飄去，越來越高，直至重新回歸雲朵的懷抱。此刻，周圍的林子很安靜，可御的內心卻是暗潮澎湃。
時間回到今天早晨，御從睡夢中醒來后，正要叫醒姬雅，卻發現篝火旁的姬雅全身瑟瑟發抖，臉色蒼白的像是一張白紙，沒有一絲血色。嚇得御趕緊鼓足內力給姬雅取暖，耗費了大半個時辰，姬雅才恢復了意識。
虛脫中的姬雅含糊不清地重複着“挎包……葯……”這句話，御會意過來急忙從挎包中取出了一個小藥瓶，倒了一粒藥丸放入姬雅的口中就着水喝下，這時姬雅的身體狀況才明顯好轉，讓御大大鬆了一口氣。
“御弟，你不必擔心，我沒事的，**病而已”，姬雅從御的身上感受到了濃濃的關切，心中極是感動伏在御的背上安慰他道。
“記得小時候我第一次發病，父親母親嚇壞了，一個勁地差人去找醫生，結果方圓幾百里的醫生全被找來了，卻沒有一個人知道這是什麼病，大家都束手無策，直到後來不知道哪裏來了個流浪巫醫這才堪堪壓制住了我的病情。那時，看着淚流滿面的父親母親，幼小的我很不解，我只是冷想睡覺而已，大家為什麼像失了魂呢？”
姬雅靜靜地回憶着，往事的捲軸在她的腦海中逐漸展開。
“漸漸的我長大了，我懂得了什麼叫死亡，可作為從小就病魔纏身之人，我時刻徘徊於生死之間，對於死亡我是麻木的。直到我最親的哥哥戰死沙場，我最愛的母親鬱郁而亡，我怕了。但我怕的是我愛的人離我而去，而不是我這殘燭一樣可能隨時消逝的生命。”
聽着姬雅的自述，御感到心酸，明明姬雅說的是她自己，可總給人感覺所說的一切好像與她自己無關，有種生無可戀的味道。
“我詛咒過上天，怨它為何對我如此不公，可無論我如何抱怨，發生的已經發生了，結果是不會改變的。許多年後，我想開了，死者已矣，我要連着他們的份一起好好地活着，我要證明給上天看我這殘燭究竟能燃燒多久，我要與天爭命，我要與時間賽跑，每多活一天我都很開心。”
“姬雅姐先別說了，休息一會兒”，聽出姬雅的呼吸有些急促，御制止道。
“放心，沒事，多講兩句話還要不了我的命。這麼多年都挺過來了，還怕這一刻？”，姬雅彷彿一瞬間從柔弱女子變成了豪氣干雲的女俠。
“御弟，你不是曾講我話很多嗎？確實如此，我就是要盡情的說，只有盡情的說了，別人才會對你印象深刻，他們才不會忘記你，我才能在這短暫的人生中留下存在的痕迹。你知道嗎？如果你從來沒有在別人的記憶中停留過，那麼你將是極其可悲、極其孤單的，世界再大也沒有你的容身之所。”
御搗蒜似地點點頭，認為這句話很在理，心想如果他死了，阿爸阿媽和小虎會記得他，翠林村的村民也會記住他，所以他是有存在感的，他不孤單，他很幸福，但這樣想好像有點不吉利啊。
為了顧及姬雅的身體，御放慢了腳程，索性帶着姬雅參觀大山裏的獨特風景，不時地給姬雅介紹一些山裏的新奇事物，想着法兒逗姬雅開心。因為有了御這位合格的導遊，就算偶爾遇到荒獸“沿路打劫”，御也能提前避開。一路上姬雅銀鈴般的笑聲回蕩於整個山林之間，連山野中的空氣都洋溢着歡樂的氣氛，今天是姬雅人生中最開心的一天。
今夜的月好圓啊，照亮了孤寂黑暗的古樹林，給綿延的群山披上了一件銀白色的紗衣，增添了幾許夢幻般的誘惑力。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溪流中時而跳出幾尾肥嫩的青梭魚，它們在空中甩着尾巴、撲扇着魚鰭又“噗通”一聲鑽進了溪流里，濺起了幾朵水花、帶出了圈圈漣漪。溪流的中間，御雙腳踩在水底的卵石上，趁着皎潔的月色，手舉樹枝削成的木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片刻功夫就打了一溜串兒的青梭魚。
提着自己的戰利品，御走向溪流邊一棵巨大的枯樹，枯樹的主幹上有一個橢圓形的大洞，恰好可以容納像御這般身材的人鑽入。此時，明黃色的火苗正從枯樹洞內升起，裊裊青煙夾雜着木柴與烤魚的清香。御鑽進枯樹洞內，頓時眼前一片開闊，這棵早已死去多時的枯樹洞內竟有十來步方圓，可以想像枯樹生前是多麼的巨大，但它依然逃不過天雷的轟擊和時間的消磨，泯然于山野之中。
“加上我手裏的六條青梭魚，應該夠我們兩人填飽肚子了”，御把洗凈的青梭魚穿在烤架上，又添了幾把柴，“從我今天在林間找到的蹤跡來看，最遲明天下午我們就可以追上你的護衛了。”
“是嗎”，姬雅咕噥道，自己本該歡欣雀躍的，因為粗獷的山林並不適合自己柔弱的小身板，可心底怎麼空落落的呢？
“開飯了，給，嘗嘗我的苦草烤魚。這苦草汁是我特別添加的，具有滋補身體的藥效，山裏的人生病了經常會把它和食物混在一起吃，能增強身體的抵抗力。”御見姬雅咬了口烤魚后，小臉皺成了一團想把嘴裏的魚肉吐掉，趕忙說：“別，這是好東西，你身體現在有些虛，需要苦草的滋養。慢慢咽下去，入嘴時是很苦，但漸漸就會有甜的感覺了，而且會越來越甜，這叫做‘苦盡甘來’。”
“咦，御弟你說的沒錯，開始甜了，真是神奇，我從來沒吃過這樣的東西，大山裏的秘密還真不少。”姬雅像是小孩子找到了新玩具，對苦草烤魚更感興趣了，小臉上一會兒細眉緊鎖，一會兒笑逐顏開，一條苦草烤魚硬是吃成了變臉戲。
“姬雅姐，把你的本子和筆借我用一下”，御道。
“喏，右手邊的挎包里，自己拿”，姬雅嘴裏塞滿了魚肉嗚嗚道。
御從挎包中取出那個厚本子，藉著篝火的餘光，盤坐在地上認真地寫着些什麼。臨睡前，御將本子和筆還給了姬雅。
姬雅打了個哈欠睜開半寐的雙眼問道：“你寫什麼呢？忙活到現在連晚飯也沒吃。”
“奧，沒什麼，一本適合女子修鍊的武學錄，你沒事練練可以強身健體，說不定還可以對你的病有好處”，御裝作不在意道。其實御的內心是很矛盾的，他曾答應過祁在天要為其他四聖尋找合適的傳人，小虎算一個合格的傳人。御雖然曾想舉賢不避親讓阿爸阿媽也各自選一部武學錄，但是阿爸阿媽修鍊《天罡訣》多年，內氣運行脈絡早已定型，實在不宜重修其他功法。
這次涅槃御將《霓凰戰舞》和《蒼龍神隱》帶了出來，恰巧遇見姬雅，經過幾天的相處，御覺得姬雅是個合格的傳人，可姬雅身患隱疾，真能讓《霓凰戰舞》發揮最大的功效、名傳後世？對於這一點，御是猶豫的，但最終感性戰勝了理性，御順從了自己的心意——相遇即是有緣，自己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吧。
“什麼層次的功法，我身體素質不好，別浪費了你的一片心意。”
“上乘內外合一的功法。”
“上乘啊，知道了。慢着！你說什麼？上乘內外合一的功法？”，姬雅忽地直起身板一臉的不可思議，她當然知曉上乘功法的珍貴，這是可以讓武者修鍊到武聖境界的，山外也只有那些尚武的中原王族中才有，而且也不是王族中的每個人都能得到傳授的，這太彌足珍貴了。
“不，這份禮太厚重了，我不能收”，姬雅堅定地拒絕道。
“別那麼說，姐姐不是要和天爭命嗎，就讓我幫你一把吧，算是我送給姐姐的餞別禮。姐姐如果實在不想要，可以幫它找個合格的傳人，也不算辜負了我的心意”，御笑得很豁達。
攥着手裏遍佈密密麻麻口訣、圖錄的厚本子，一股暖流滑過姬雅的心田，或許從今以後自己也會活在這個大男孩的記憶中吧，至少這個世界上又多了一個關心自己而自己也關心的人。暈黃色的火光之下，御看見姬雅眼角有點點淚光閃過。
密林中的一角，十來個身披輕鎧的壯碩漢子圍成了一個圈席地而坐。此刻，漢子們愁雲滿面，一個個無精打采，彷彿丟了魂似的，連瞳孔都失去了焦距。
忽然，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黑大漢站了起來，猛地將手裏磨盤大的板斧甩向了身旁的岩石，“嘭”的一聲，岩石被巨斧砍了個稀巴爛，碎屑濺得滿地都是。似是不解氣，黑漢子逮着一棵古樹就是一頓猛踹，震得樹葉嘩嘩作響。
黑大漢嘴裏罵罵咧咧道：“娘的，進山給公主找治病的草藥，草藥是找到了，公主不見了，有個鳥屁用！都是你們這幫廢物，連個大活人都看不住！”邊說邊用手指着其他幾個壯漢，壯漢們只能低下頭不言不語，虛心接受批評。
“熊圖，冷靜，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凶威正盛的黑大漢立刻停止了辱罵，恭敬道：“是，申老。”
瘦小的身影從漢子們的身後站了出來，如果不仔細看，在這些人高馬大的壯漢的陰影下是很難發現這樣一個瘦小的老人的。可就是這個老人，當他站在漢子們中間的時候，人們會不由自主地忽略周圍那些壯漢，而把目光投在老人身上，老人往那一站，山嶽般的氣勢瞬間鎮住了全場。
“有人向這裏來了”，申老說道。
漢子們立刻擺出警戒的架勢，手中的兵器閃爍鋥亮的光芒。熊圖一馬當先手持巨斧，如巨靈神一樣偉岸的身軀鐵塔般地聳立在警戒線的最前沿，銅鈴大的虎眼瞪視着前方的樹林。
御撥開樹叢拉着姬雅來到了漢子們的面前，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高出常人一頭開外、滿臉橫肉的熊圖。望着漢子們兇惡的眼神，御拔出了背後的“霸道”蓄勢以待，準備隨時發起攻擊。這時，一隻柔荑般的玉手從身後拉了御一下，示意他不要衝動。
姬雅擋在御的身前道：“熊圖，你們都放下武器！御不是敵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這次多虧了他我才能平安歸來。”
“諾”，漢子們齊聲答道。
“申老呢？”姬雅看向熊圖。
熊圖朝漢子們揮揮手，大家趕緊讓出中間的通道露出了站在那裏的瘦小老人。
申老正要說話，姬雅悄悄小聲道：“別叫我公主。”
申老馬上會意，說：“小姐，你可嚇死我了，我們都找了你好幾天了。現在你平安了，我們該回去了。”
“藥草找到了？”姬雅問道。
“就在小姐失蹤的當天熊圖他們就找到了”，申老恭敬道。
“你們等我一下，我有些話要和御說”，姬雅越過眾人走到御的面前，有些遲疑，有些悵然，雙手死死絞在一起，良久猶豫道：“御弟，我要走了。”
“姬雅姐，不必難過，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有緣還會相聚”，強忍着失落御安慰道,“姬雅姐，臨別之前再跟你說件事，以後能不能不要叫我御弟了，聽着有點彆扭，你就叫我小御吧，我阿爸阿媽都是這樣叫我的。”
“是，小御，姐姐知道了”，姬雅笑了笑，白嫩的臉頰上浮現出兩個好看的小酒窩，“小御，我是說如果你將來想去山外了，記得到寧國祁盛來找我，姐姐在那裏給你接風洗塵，不要忘記奧。”
話畢，姬雅從腰間摘下一個香囊放進了御的手中，一抹紅暈爬上了姬雅的脖頸，兩隻耳垂更像是熟透了的櫻桃。還沒容御開口，姬雅就轉身一路小跑躲進了自己侍衛們的隊伍中，她擺了擺手示意大家可以啟程了，只有申老看見姬雅的雙眼微微泛紅似有朦朧水霧蘊育其中。
夕陽西下，落日餘暉中，御望着姬雅遠去的背影、聞着手心香囊逸散出的花香，心中有些不舍，直到看不見姬雅揮別的手影，御才醒過神來——佳人已遠去了，但御有種直覺——不久的將來他和姬雅一定會再次相見。
（新書上傳，求點擊、求收藏、求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