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喬騫沒有死
洋樓前面是一條長街。
這條街平坦而寬闊,可是卻沒很有有人經過,就算是順路也沒有人願意從這條街上走。
他們寧可繞很長一段路也不從這裏走。
街對面同樣有一幢洋樓,雖然也是富麗堂皇,可是房子的主人卻在三年前就貼出了售房啟示。
因為這幢房子的主人不敢再住在這裏。
房子賣了三年,可是沒有一個人上門來問一聲價錢,因為沒有人願意住在這幢房子裏,因為這幢房子在很多人眼中比凶宅還要凶,因為對面的洋樓里住着一群比惡鬼還要可怕的人。
在這座城市裏,杜嘯山是一個比惡鬼還要可怕的人。
更何況前些日子這裏死了好多人,流出的血把整條街都染紅了,就更沒有人敢住在這附近。
可是就在三天前,忽然來了三個很奇怪的人買下了這幢房子。
說他們三個人奇怪是因為他們竟然沒有還價,一分錢也沒有還,竟然拿出全款買下了這幢三年都沒有人問價的凶宅。
像這樣的房子本來不會有人買,就算有人會買也會把價錢壓得很低,不可能會有人傻到全款買下它。
這幢房子的主人也知道這房子很難賣出去,本來想就算是折了一半價錢也要把房子賣出去,可是這三個人卻扔下一張銀行本票,二話不說就馬上住了進去。
這三個人看上去很急。
三個人住進去后,就立刻緊閉房門,拉上厚厚的窗帘,再也沒有出去過。
三個人一住進這幢洋樓,就立刻都走進卧室里。
卧室里本來擺床的地方,現在已經把床都已經挪開,露出了一塊空地,地上本來鋪着的昂貴的意大利瓷磚也已經砸碎,然後撬開,一大堆碎瓷片掃在牆邊,地上除了一層厚厚的塵土,什麼也看不到。
可是三個人卻坐在旁邊很仔細地看着這塊空地。
三個人就像傻瓜一樣坐在那裏,每個人都坐在一張雕飾華麗的紫檀木椅子上,低着頭聚精會神地看着這一塊根本就沒有什麼可看的空地。
現在就連他們自己都覺得自己很傻。
丁三首先開口:“我突然想起一個笑話。”
羅漢道:“什麼笑話?”
蕭鵬道:“我雖然不知道這是一個什麼笑話,但是很肯定你說的一定是關於三個傻子的笑話。”
丁三道:“為什麼一定是關於三個傻子的笑話?”
蕭鵬笑道:“因為我們三個現在看上去就像三個大傻瓜,坐在這裏已經三天了,難道你還能說出別的笑話來?”
丁三道:“不能。”
羅漢嘆了一口氣:“現在我也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傻瓜。”
就在三個人覺得自己都非常像傻瓜的時候,他們忽然全都更像傻瓜一樣楞在那裏。
他們全都嚇住了。
因為他們看見了一件很嚇人的事情——他們突然看到了一隻手。
這塊本來什麼也沒有的空地上,竟然有一隻手像一顆雨後的春筍一樣突然從地底下冒了出來。一隻瘦小而且乾枯的手,瘦的只剩下皮和骨頭,上面還沾滿了泥土,好像是一隻鬼爪突然從荒墳中破土伸出來,準備攫人而噬。
這是誰的手?
這隻手怎麼會突然從地底下冒出來?
難道這幢房子真的是凶宅,房子下真的埋藏着一個吃人的惡鬼?
然後這隻手向他們每個人都豎起了筆直的中指。
這根手指的意思每個人都會明白,可是每個人臉上都露出喜悅的神情,好像看到這個人罵自己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
羅漢笑着伸出手抓住這根手指扭轉,就好像在拗斷一根樹枝,可是這根手指卻像一根沒有骨頭的橡膠棒一樣,竟然可以隨意扭曲,彷彿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不但感覺不到疼痛,這個人從地底下又伸出來一隻同樣的手,同樣也向他們豎起中指,同樣伸的筆直,只是上面沾着更多的泥土。
羅漢又抓住了這隻手。
可是這隻手像一隻泥鰍一樣又濕又滑,根本就抓不住,很快就從他的手中脫出,然後又縮回去了,縮回地下。
這當然是一隻活人的手。
死人的手又怎麼會打出這種罵人的手勢,只是這個人怎麼會在地下?
這個房子已經空了三年,難道這個人就一直生活在這裏?
這隻手縮回去后,空無一物的地上突然就多了一個洞,一個人可以讓一隻手伸出來,也可以讓一隻手縮回去的洞。手不見了,洞卻還在那裏。
洞裏冒着森森的涼氣。
手是從洞裏伸出來的,洞是從哪裏來的?
這塊地也與大地聯結,這塊地上的泥土也和別的地方的泥土沒有什麼不同,也許能夠生出草木果實花樹,卻絕不會憑空生出一個洞來,一個隨時從裏面可以伸出一隻手來的洞。
他們三個人都全神貫注地看着那個洞。
那個洞本來只有碗口大小,可是忽然間開始變大,洞旁邊的泥土硬地忽然間開始變得鬆軟,泥土地下好像有無數的蟲子在同時聚集蠕動,整塊地瞬間開始活動起來。
泥土下的蟲子好像聚集得越來越多,整塊地動得越來越劇烈,似乎這些蟲子很快就要從土裏鑽出來。
忽然間,沸騰的泥土安靜下來,小洞周圍的泥土開始紛紛坍陷,這個小洞慢慢地變成一個人大洞,一個比桌面還大的大洞。
每個人都忍不住向洞裏探望,想看清楚裏面究竟有什麼,是不是真的有數不清的蟲子齊力挖出了這個大洞。
洞裏只有一個人。
一個瘦小乾癟的人從洞裏冒出來,一張老鼠一樣的臉上長着一對像老鼠一樣的眼睛,眼睛裏閃着老鼠一樣敏銳的光。
他對羅漢笑了笑,對每個人都笑了笑。
他笑着道:“這個洞終於挖好了。”
世上最會挖洞的就是老鼠,因為他們天生就會打洞。
“地老鼠”不是一隻老鼠,而是一個人的名字,可是這個人挖出來的洞就算是一百隻老鼠也比不上。
這個從洞裏冒出來的人就是“地老鼠”。
他從洞裏鑽了出來,站在他自己剛鑽出來的這個洞旁邊,看着這個洞,老鼠一樣的眼睛裏充滿了得意的表情,就好像一個藝術家在炫耀自己最成功的作品。
他看了很久,才轉過身,用一種尖細刺耳的聲音道:“這個洞終於挖好了,你們可以進去救人了。”
洞就在眼前。
這個洞非常深也非常遠,從洞裏不斷冒出涼氣,帶着地底濕土的氣味,這個洞根本就不是一個洞,而是一條深遠的地道。
這條地道是從對面大姐的洋樓下挖過來,連接着那房子底下的地牢。
地道比想像中的還要大,還要長,他們三個人走下這個地道就開始佩服這個看上去像老鼠一樣不起眼的男人。他們不知道這三天來這個男人究竟是怎麼挖出這麼大的一個地道。
就算他真的是一隻老鼠,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挖出這麼長這麼大的窟窿。
四個人在地道里彎着腰,用雙手和膝蓋在裏面不斷地向前爬行,“地老鼠”在前面爬的最快,很快就帶他們來到一堵石牆前。
這堵石牆平整而且光滑,青色的巨大石塊在燈光下閃着清冷的光。
這堵石牆上的每一塊石頭都有幾百斤重,石頭和石頭之間連接的結實而且緊密,看不到一絲縫隙,就好像一整塊巨大的青石一樣。
可是這堵嚴密石牆上居然會出現了一個大洞,一塊青石大小的洞。這個洞顯然曾經堵着一塊青石,現在這塊青石不知道已經搬到哪裏,露出了這個可以讓一個人進出的石洞。
丁三忍不住問道:“這塊石頭你不會是吃了吧?”
他們一路爬過來,地道里雖然潮濕卻很乾凈,連一塊碎石也沒有看到,這麼大的一塊青石挖出來竟然連一點碎屑也看不到。
難道他真的把這塊石頭吃了下去?
“地老鼠”臉上又出現了得意的表情:“這是行業秘密,如果告訴你我就壞了規矩。”
丁三沒有再問下去。
一個人能從幾十丈外挖出一個洞,而且算準這個洞一定會在街對面房子裏卧室的床下,這本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更何況他還要從這堵石牆上挖出這塊大青石,然手讓這塊石頭消失的沒有一點痕迹,而且還沒有驚動地牢裏的人,這就不僅僅是了不起的一件事情了。
能挖出這樣一個洞的人也不僅僅是一個了不起的人。
這個人看上去瘦小枯乾,獐頭鼠目,而且衣衫不整,就和那些在骯髒的街巷中經常出沒的流氓沒有區別。現在他的臉上手上衣服上鞋子上都是泥,連指甲縫裏都是泥,臉上還帶着那種猥瑣的表情和笑容,可是每個人都不由得開始尊敬他。
“地老鼠”看着那個洞口,然後又看着羅漢,道:“你交代我的事情已經做好了,剩下的事情就看你們的了。”
他轉身向洞外爬去,一邊爬一邊道:“我欠的你人情已經還過了,如果下一次再有這種事情就不要再找我,我已經很久不做這種事情了。”
看着他離去,丁三又忍不住開口問道:“他究竟是什麼人,沒想到會有這麼大的本事,我直到現在也無法相信這個洞是他挖出來的。”
羅漢道:“我也不相信。”
洛克還躺在地牢裏。
他相信自己絕不會死,他雖然已經被折磨的不像一個人的樣子,可是他知道自己一定不會爛死在這裏。
因為他知道羅漢一定會來救他出去。
他是一個情感豐富的人,只有一個情感豐富的人,才會像他這樣儘力讓自己顯得冷酷,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感情一旦泛濫就再也無法控制。
通常情感豐富的人也比較會安慰自己。
他每天都在安慰自己,不斷告訴自己羅漢很快就會來這裏救他。
終於他聽到了一直在期望能聽到聲音,一個陌生人的腳步聲。
每個人的腳步聲都不一樣,都有他們自己的特點,就正如每個人的臉都不同。
經過這些日子的煎熬,分辨一個人的腳步聲,就好像分辨他們的臉一樣容易。
這個人的腳步聲無疑是洛克在這裏從沒有聽到過的,它不像獄卒的腳步聲那麼囂張,也不像那個老嫗的腳步聲那麼虛弱,更不像蕭芳的腳步聲那麼優雅,而是充滿了一種驕傲和霸氣的腳步聲。
這個人的腳步聲帶着一種奇特的節奏和韻律,有一種異於常人的威懾之意,好像他所過之處就算是一草一木都要避讓和屈服。
他的腳步聲和任何人都絕不相同。
這個腳步聲已停下,停在洛克那間牢房的鐵柵前。
洛克忽然覺得不安,有一種很可怕的感覺湧上心頭,他相信這個人一定在用一種非常可怕的眼神在打量着他,就好像一個劊子手在打量着一個在自己刀下即將行刑的犯人一樣。
這種感覺幾乎讓洛克忍不住大聲喊出來。
他沒有喊出來,因為他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就算想睜開眼睛看眼前這個人一眼也不可能。
他現在能做的只有像一個死老鼠一樣軟癱在爛草堆上,艱難地呼吸着牢房裏污濁的臭氣。
這個人打開牢房的門走進去,蹲在洛克的身旁仔細打量着他的身體,打量了很久,然後伸出一雙冷硬而且乾燥的手開始從他的頭上開始摸起,摸遍他全身上下每一處關節,每一處骨骼,每一處肌肉,甚至連他身上最隱秘的地方也不放過。
這種感覺讓洛克忍不住想嘔吐,可是他根本就不可能吐出來,因為他根本就沒有力氣張開嘴。
這種屈辱讓任何正常的男人都無法忍受。
洛克咬着牙忍下來,為了生存,為了救出叮噹,他一定要忍下來。
他知道自己就算不能忍也一定要忍下來。
忍下來后,他忽然發現身體裏竟然開始生出了一絲氣力。
這個人的雙手好像有某種魔力,每觸摸過一個地方,身體裏就會生出一絲氣力,每一絲力氣都像涓涓細流,在他身體裏慢慢地匯聚。
他知道這些細流很快就會變成洪流。
他的心熱起來。
可是這個人說出的話,確使他的血立刻冷透,因為此刻蹲在他身邊摸過他全身的男人,赫然竟是已經死在那個漂亮的侍役槍口下的喬騫。
“我是喬騫。”這個人道:“你一定很奇怪我為什麼還沒有死,還會活在這個世上,而且還會出現在這裏像摸一個女人一樣摸遍你的身體。”
洛克在聽着。
喬騫的聲音,這絕對就是喬騫的聲音,他知道自己一定沒有聽錯,可這個人怎麼會出現在了這裏?
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他的聲音平淡而冷漠:“因為死的那個人根本不是我,只是一個長得很像我的替身,只是想讓你們都認為我已經死了,好讓你們一個一個都來送死。”
“那天雖然我沒有死在槍口下,可是你也用不着後悔。”喬騫淡淡地道:“因為我就算那天真的死在槍口下,你還是一樣要死,因為這一切本就是註定的,從你一開始答應和蕭芳合作時就已經註定了。”
很多人覺得死就是死,一切都已經結束,怎麼死只是方法不同,結果都是一樣。
洛克卻不這麼認為。
他一直認為死雖然有很多種,可是卻有高貴和卑賤的分別,他就算真的要去死,也一定要**的去死。
在他的眼前又出現了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光明似乎離他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