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鑽進去
蕭鵬回到了自己的家。
他的家在郊外,那是一間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房子,回到這裏,他就感覺回到了地獄。
從一個地獄來到另一個地獄。
他的生活就好像在地獄中,每天都在忍受着屈辱和痛恨的煎熬。
這間房子是杜嘯山留給他的唯一遺產。
院子裏種的花已經枯萎,花圃里長滿了雜草,看不到一點花的影子。
雜草叢中有一條青石鋪成的小路。
蕭鵬記得幾個月前,這裏還開滿了鮮花,空氣中充滿了花的芬芳,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可是現在一切都變了。
他走過青石小路,心中就不斷湧上來酸楚和悲痛。
推開房門,他看到了兩個人坐在那裏等着他。這兩個人坐在客廳里,好像兩個客人在等着主人歸來。
蕭鵬一點也沒有意外,也沒有驚慌,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們,道:“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
丁三道:“你難道一點也不害怕?”
蕭鵬笑了,笑的很奇怪:“我為什麼會害怕,能失去的我都已經失去了,還有什麼值得我在乎。”
他坐在他們面前,道:“你們如果想要我的命,現在就可以拿去。”
他的笑容很從容,神態也很平靜,看起來好像真的已經不怕死。
羅漢道:“你既然連命都可以不要,為什麼會那麼怕死?”
“我過去怕死,是因為不知道這世上還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蕭鵬又笑了:“現在知道了,所以也就不怕了。”
羅漢道:“什麼事情比死更可怕?”
“比如說窮。”蕭鵬又笑了:“一個人只有真的窮過才會知道這種滋味真的比死更可怕。”
他看着客廳里落滿的灰塵,還在繼續笑,笑得凄涼而苦澀,道:“你們是我父親去世后唯一還登門的客人,只可惜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拿出來招待你們。”
“如果你現在馬上就可以不窮,你是不是還會這麼不怕死?”羅漢也笑了,笑得很殘酷,沒有一絲同情:“我可以讓你馬上不窮,然後再送你去死。”
蕭鵬沒有說話,不說話並不是沒有話說。
他看着羅漢,眼睛也出現了冰冷的神情,就好像一頭野獸在望着另一頭野獸。
羅漢道:“如果你想拿回屬於自己的一切,很快就會拿到。”
“還有什麼是屬於我的?”蕭鵬在笑:“從我父親死的那一刻,這裏就沒有一樣東西屬於我,就連這房子現在也不是我的了。”
“你們很容易就走進這裏,你們也就可以很容易把我從這裏趕出去。”他的眼神充滿譏誚:“你們好像很喜歡闖進別人的家裏,然後奪走這個人的一切。”
他的笑容既充滿了譏嘲。
“能奪走的東西,就一樣可以奪回來。”羅漢道:“難道你就沒想過像一個男人一樣把屬於你自己的一切拿回來?”
“沒想過。”蕭鵬回答的很乾脆:“因為至少現在我的命還屬於自己。”
“如果我這麼想,很可能連這條命都不是自己的了。”蕭鵬繼續道:“我為了保住這條命,連我老子都出賣了,怎麼能不愛惜。”
他還在繼續笑,凄涼而無奈的笑容帶着說不出的悲傷。
丁三看着他臉上的笑容,忽然出現了同情之色,這種笑容好像忽然觸動了心中的傷痛,道:“我知道你心裏一定很痛苦,這種痛苦我可以理解。”
蕭鵬道:“因為你的那個秘密?”
丁三一愣。
蕭鵬道:“大姐說你如果知道了那個秘密,就不是報仇,而是報恩,看來你現在已經知道了那個秘密,開始報恩了。”
丁三道:“她還說了什麼?”
他的手開始握緊,好像握着一把看不見刀,這把刀似乎隨時可以刺入蕭鵬的咽喉。
刀還在他的袖子裏。
蕭鵬道:“她還說如果我想活的長一些,就不要想知道這個秘密。“
丁三道:“結果呢?”
蕭鵬道:“結果就是我現在還非常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秘密能讓你有這麼大的變化。”
丁三道:“有時候好奇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蕭鵬看着他的手,笑道:“所以我到現在還不知道這個秘密,所以你也不要急着殺我。”
他笑着繼續道:“而且我知道,你們來這裏一定是有事情,也不會這麼急着殺了我。”
丁三道:“我們想和你做一筆交易。”
蕭鵬道:“什麼交易?”
丁三道:“救出洛克,我們還給你屬於你的一切。”
蕭鵬道:“我的一切並不在你的手中,你怎麼還給我?”
丁三道:“這一切過去也不屬於大姐,現在還不是一樣在她的手中?”
蕭鵬道:“你們有把握從大姐手裏奪回這一切?”
丁三沒有說話。
羅漢忽然開口,他開口的時候每一個人都在聽:“我有把握。”
蕭鵬笑了,笑的很奇怪:“我知道你是羅漢,一個打不死的鐵羅漢,當初我父親還活着的時候也一直誇你是一條硬漢。”
“如果你和洛克聯手,這個城市裏還有誰能是你們的對手。”他笑着道:“就連大姐那樣的人都不是你們的對手,更何況像我這樣一條狗。”
說這句的話的時候,他沒有任何羞愧和憤怒,只是很平靜地說出這句話,就好像在說一件簡單的事實。
他知道自己現在就是一條狗,每個人看他的眼神都像是看着一條狗。
也許他連一條狗也不如,因為狗就算再下賤也不會出賣自己的父親。
他自己很清楚。
所以他也並不避諱稱自己是一條狗,因為他心中已經後悔,開始為自己做的事情感到內疚和羞愧,覺得自己現在活着真的比不上一條狗。
如果當時他沒有下跪,聽他父親的話像一個男人一樣挺起胸膛站起來,也許會死,但是會死的有尊嚴。
他現在知道尊嚴對一個男人來說,比生命更重要。
羅漢道:“你是擔心我們奪過來屬於你的這一切后不會還給你?”
蕭鵬又不說話。
可是他的意思每個人都已經明白——就算這一切都交給他,他也沒有能力守住,他們隨時還可以從他的手中奪走。
既然不是自己的,為什麼還要奪回來?
丁三忽然拿出一張照片放在他的面前,也沒有說話,他的意思也沒有人明白。
就連羅漢也不明白。
每個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張照片上。
蕭鵬拿起照片,只是看了一眼,立刻就緊張起來,整個人激動的開始發抖,而且身體抖動的越來越厲害,最後竟然連手裏的照片都握不住。
那張照片竟然從他的手指間滑落到地上。
他立刻用雙手從地上拾起照片,側身在陽光下,放到眼前仔細端詳,眼中開始出現淚光。
這究竟是一張什麼樣的照片,竟然可以讓他這樣一個人流淚。
丁三道:“照片上這個女人你應該很熟悉。”
蕭鵬點頭。
這個女人他當然會很熟悉,這是他最後擁有的一個女人。
這個你女人曾經讓他非常着迷,曾經想過要娶她進門,如果不是洛克毀了他的家,毀了他的一切,也許這個女人已經成了他的第一個妻子。
他們也許已經有了自己的孩子。
現在照片上這個女人懷裏正抱着一個孩子,襁褓中的嬰兒看上去出生沒有多久,眼睛還沒有睜開,可是臉上卻已經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這個孩子是誰?”
蕭鵬顫抖着沒有勇氣問出這一句話。
丁三道:“那是你的兒子。”
蕭鵬變得更加激動,眼中的淚開始流下來:“她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然後看着照片他喃喃自語:“這個孩子真漂亮……真漂亮……真漂亮……。”
丁三道:“因為他擔心你會連累這個孩子,你要知道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就會變得很自私,一心只會想着自己的孩子,不想讓他受到一點傷害。”
蕭鵬笑着落下眼淚,聲音哽咽着:“她這樣做的很對,她是不應該告訴我。”
他擦去臉上的淚水,笑容依然在臉上,繼續道:“這個孩子現在哪裏,他還好嗎?”
丁三的聲音很冷酷:“不好。”
蕭鵬坐在那裏,整個人變得僵硬,就連表情也在一瞬間凝固在臉上。
但是很快就撲過來,大聲道:“這個孩子出了什麼事情?”
丁三道:“這個孩子現在還沒有事情,但是很快就會出事情,而且是很大的事情。”
他沒有說出是什麼事情。
可是每個人都知道這個孩子會出什麼樣的事情。
蕭鵬也知道。
因為相同的事情他見過的太多,知道有些人什麼事情都可以做出來,就連一個剛出生的嬰兒都不會放過。
他坐回自己的位子上,低着頭思考很久,一雙手開始沁出細密的汗珠。
照片還在他的手上,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過。
過了好久他才緩慢地道:“誰能保證這個孩子一定是我的?”
丁三臉上露出笑容,非常殘酷的笑容:“沒有人能保證,如果這個女人在懷這個孩子的時候,同時和幾個不同的男人上床,也許這個孩子就不是你的。”
“據我所知,這個女人是百樂門最紅的舞小姐,像她這樣的女人應該有不少男人上過她的床。”
“而且......”他笑着繼續說下去。
“她已經很久沒有出去賺錢了,因為沒有人給她照看這個孩子。”丁三臉上的笑意更濃:“你要知道一個舞女如果帶着一個孩子是不可能賺到錢的,沒有男人願意在一個生過孩子的女人身上花錢。”
“也許再過幾天,她就要背着這個孩子去路邊站街招攬嫖客,要不然這個孩子就要挨餓。”
蕭鵬抬起頭,一雙眼充滿了屈辱和憤怒,淚水在眼中似乎也開始凝固成仇恨。
他忽然大聲道:“她們現在住在什麼地方?”
“一個很好的地方。”丁三道:“那個地方你一定也知道。“
“她現在住的地方到處是妓女和嫖客,還有很多小偷、流氓和酒鬼,每天晚上那裏都熱鬧的像一個集市,這個孩子在那裏長大一定會學到很多東西,就不是不能學好。”
蕭鵬痛苦地道:“她為什麼會搬去那麼一個地方,過去她住的地方雖然不算太好,卻也不是這麼差。”
“她生了孩子之後,百樂門舞廳里已經沒有她的生意,當然就只能去這種地方。”丁三道:“一個像她那樣的女人,帶着一個孩子,能去的地方本來就不多。”
“也許過段時間,就連這樣的地方她也住不起了。”
蕭鵬低下頭,過了好久才開口道:“我不想要屬於我的一切,那些現在對我都沒有任何意義,我只想要一筆錢讓她們母子能過上好日子。”
丁三道:“可以。”
蕭鵬道:“你們想讓我做什麼?”
“你真的決定要為了這個孩子冒這麼大的險?”丁三臉上又露出那種殘酷的笑容:“也許這個孩子和你沒有一點關係,他可能根本就不是你的種。”
蕭鵬道:“不管這個孩子是不是我的,我都要去做,我只希望你們不要失言,就算我死了,也要把這筆錢給她們母子兩個人。”
他抬起頭,臉上出現了笑容,這種笑容近乎神聖,而且接近偉大:“我一定會做好你們讓我做的事情,只要你們能給她們母子一筆錢,讓她們平安的離開這裏,至於我是死是活都沒有關係。”
羅漢大聲道:“好,就算這件事情你沒有做好,我也一定會讓你們三個人離開這裏,而且給你們一大筆錢,送你們能到一個沒有人找得到的地方,過你們自己的日子。”
蕭鵬搖頭:“我不能和她們離開,因為我的仇人太多,如果我和她們在一起,一定會讓這個孩子有危險。”
丁三道:“既然你已經想好了,那你也一定想到我們找你做的是什麼事情。”
“我知道。”蕭鵬道:“你們一定是想知道洛克關在哪裏?”
羅漢道:“他關在哪裏?”
“關在地牢裏。”蕭鵬道:“就在那幢房子下的地牢裏,那個地牢的入口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羅漢道:“哪幢房子?”
蕭鵬道:“過去是杜嘯山的房子,現在是大姐的房子,那幢房子你們應該都知道在哪裏。”
他沒有說那是自己父親的房子,因為他有了孩子之後,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沒有臉再做他的兒子。
也沒有臉稱他為父親。
可是在說出父親名字的三個字時,語氣中還是帶着無限的尊敬和愧疚。
羅漢道:“洛克現在怎麼樣?”
“他很不好。”蕭鵬道:“他一直也昏迷不醒,就連大姐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羅漢皺起眉:“你們究竟對他做了什麼,他竟然會昏迷不醒?”
他不相信一個像他那麼堅強的漢子,也會昏迷這麼長時間,如果真的是這個樣子,那一定是和死了沒有區別。
蕭鵬道:“他只是中了大姐的毒,那種毒只是一種麻藥,只是讓他昏迷卻不會傷到性命,可是不知道什麼原因一直也醒不過來,也請很多醫生來看過,誰也說不出道理。”
羅漢的眉頭皺的更緊:“那個叫叮噹的女孩現在怎麼樣?”
蕭鵬道:“那個女孩自從見到洛克之後,就好像變了一個人,能吃能喝也能睡,只是聽說吃飽了有力氣之後,她就想着逃跑,讓那個看牢門的老婆子打斷了一條腿,現在好像連走路也成了大問題。”
羅漢道:“那個地牢有什麼方法可以進去?”
蕭鵬道:“沒有辦法,因為那個地牢的入口就在大姐的卧室里,想進入地牢一定要從大姐的卧室里走進去。”
女人的卧室,男人想走進去而不讓人發現幾乎是不可能的——女人天生就有一種感覺,知道是不是有男人進入過自己的房間。
羅漢道:“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
蕭鵬道:“如果想走進去確實沒有辦法,但是你們可以鑽進去。”
羅漢道:“鑽進去?”
蕭鵬道:“沒錯,就是鑽進去。”
羅漢沒有明白:“怎麼鑽進去?”
蕭鵬道:“地牢在地下,如果不能走進去,當然就只能挖一個洞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