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出征
無盡黑暗中有的是無盡的空虛。他貪婪的呼吸着,彷彿一名剛剛被拯救上岸的落水者。所有的壓力與阻滯此時已全然不在,剩下的只有靜,絕對的寂靜,他傾聽着他那疲憊不堪的心臟緩緩的跳動聲,靈魂深處傳來了一絲安詳與平和,彷彿再次回到了母親的懷抱。
一點細如針尖的亮點從無盡的黑暗中冒了出來,他的心猛的一收縮,怔怔地看着亮點不知所措。亮點似乎是從遙遠的地方以驚人的速度向自己靠近,亮點在自己眼前猛的擴大了,他轉身向逃,可是身體卻像被凝固了般不能有絲毫的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亮點向自己襲來,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了他的全身,他的心瘋狂的跳動了起來。
“轟隆”的碰撞聲在他的耳邊響起,亮點已經將他吞沒,無處不在的壓力擠壓着他的胸腔里殘存最後的一絲空氣,他已不能呼吸。
父親、母親與妹妹們在慌張地奔逃着。遠處急促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幾隻長箭飛了過來,父親一聲慘叫倒在了血泊之中,一個妹妹也中箭倒在了地上。母親停了下來,看着受傷的丈夫與女兒,眼神中充滿着絕望。披着紅色十字披風的騎士已經出現在了母親的身後,銀亮的劍光是如此的刺眼。
靈魂深處的恐懼又開始浮現,他的心已經緊張地停止了跳動,他想大聲喊,讓母親和妹妹快逃,可是喉嚨里卻怎麼也發出不了聲音。劍光閃過,母親與妹妹們也倒在了血泊中。
騎士掉轉了馬身,向他的所在沖了過來。騎士的身影越來越清晰了,那閃亮金髮下的英俊臉龐此時是如此的猙獰。越來越近了,騎士舉起了他手中還在滴血的長劍。
他想逃,可是腳下卻彷彿生了根般不能移動半分,看着那夾着異嘯撲面而至的大劍,他驚恐地大喊了起來:“不……”
他猛地坐了起來,汗水早已經濕透了他的衣襟,夢中的恐懼久久讓他不能自己。“馬爾斯,這筆帳我遲早會找你要回來的。”他抓緊了拳頭暗暗發誓。
“碰”的一聲,簡陋而結實的木門被粗暴地踹開了,一名高大的牛頭人提着巨大的戰斧走了進來。他吃驚地看着這一切,到此時他才驚覺自己所處的環境。
牛頭人那瓮聲瓮氣的聲音在房間的回蕩着,震動着他的鼓膜:“你是誰?為什麼會來到這裏?”
他長吸了一口氣,稍微平靜了下心情,道:“我叫哈羅得邁耶。我來到這裏是因為被人追殺。是你救了我嗎?這裏是哪裏?”
“這裏是獸人部落聯盟,我在嗜血森林發現了你,就把你帶回來了。”牛頭人稍稍停頓,上下打量了哈羅得一番又道:“你好些了吧,我們的長老要見你。至於你是不是真的被人追殺來到這裏,還是有其他的目的,你跟我們長老去說吧。”
“正好,我也有個重要的消息想告訴你們長老。”哈羅得趕緊爬了起來,稍稍修飾了下頭髮,跟在牛頭人身後走出了簡陋的小房間。
雖說以前早就聽過傳聞:獸人中的牛頭人是體形最高大的,也是最強壯的戰士,能空手搏殺森林中號稱魔獸之王的芬里爾狼。但此刻,走在牛頭人身後,哈羅得才切身的感覺到了牛頭人的強大。那三米高的強壯身軀就像是一座不可動搖的大山,地面都在沉重的步履下微微顫動,那粗壯之極的手臂甚至讓哈羅得覺得即使是牛頭人一根手指的力量也要強過自己,空手搏殺芬里爾狼倒是真的有可能。
走出門后,獸人的世界卻讓哈羅得大開了眼界。街道、房屋、店鋪一應俱全,街道上各色的獸人熙熙攘攘,建築物雖說造型簡陋,和人類繁華的大都市相比顯得頗為粗俗,但是和人類王國里一般的城鎮比起來卻毫不遜色,與教會中傳聞的那個簡陋、骯髒,還處在最野蠻時期的那個獸人社會比起來,根本就是兩個世界。
“哼,教會,”哈羅得心裏冷笑着:“謊言與陰謀的代名詞。”
牛頭人領着哈羅得在一棟高大的石板屋面前停了下來,向哈羅得道:“你在這裏等等,我進去通報一下。”說著便恭謹地進走了石板屋。
片刻之後牛頭人走了出來,向哈羅得做了個請的手勢,道:“大長老在裏面等着你。”
對牛頭人的這個熟練之極的請的手勢,哈羅得很是吃了一驚,因為印象中獸人都是些粗鄙根本不懂任何禮儀的傢伙。哈羅得立刻正色向牛頭人還了一禮,理了理那滿是污跡的皺摺衣裳才大步走進了石板屋。
陽光從石板屋頂那小小的洞**了進來,這一小塊光斑在昏暗的空間裏是如此的醒目,讓本不太強烈的光線有了刺眼的感覺,屋內地面上除了那塊面積巨大而詭異的血色騰圖外,屋內便沒有任何擺設了。
“你來時的情況我已經知道了,聽說你有重要的事情對我說?”蒼老而沙啞的聲音充滿着威嚴,這很難讓哈羅得把聲音的主人與黑暗中那個瘦小的身影聯繫起來。
“是的尊敬的大長老閣下,事情很緊急。”哈羅得向這個瘦小的身影恭敬地行禮答道:“人類教會要準備第二次東征了,十字軍的兩個主力軍團已經組建完畢,他們的實力比上一次更加強大。”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信息,我們憑什麼相信你。”大長老的話里充滿着疑慮。
“大長老閣下,作為一個全家都慘死在教會手中的人,我有什麼必要替教會隱瞞這一切。”哈羅得長嘆一口氣道:“如果您不相信,您可以扣下我,如果我說的是假話,你隨意處置我都可以。”
“果真要開始了嗎?看來上次的預測是正確的。”大長老沉默了片刻后又向石屋門口大聲呼喚道:“巴魯特羅你進來一下。”
正在門外的牛頭人走進來向大長老恭敬地行了一禮,問道:“大長老,您有什麼事情吩咐?”
“你立刻去通知部落聯盟的所有長老,讓他們到議事大廳去,準備開會,所有人都不得缺席。”
巴魯特羅楞了片刻,問道“大長老,那格格普長老呢?他也要來嗎?他已經去嗜血森林裏修行一個月了。”
“那你立刻去把他找回來”大長老的話語裏充滿着不可違抗:“作為我們族裏的最強武士,他必須要參加這次重要的會議。”
作為大陸上六大強國之一的蘇蘭帝國首都桑得蘭,其物資之繁盛,建築之精美無疑是帝國王冠上最明亮的寶石。而這座矗立在城市最中心的高大的巴洛克式建築確是桑得蘭除了皇宮外最醒目的建築。
作為桑得蘭的標誌性建築,其自由奔放的外觀是最吸引人注意的。而它內部寬廣的空間,平滑的大理石地板,以及精美的浮雕與巨大的水晶天窗卻讓它成為了大陸上建築的典範。這就是有名的聖索菲亞大教堂。
陽光透過巨大的天窗,溫柔的射了進來,這裏的一切都是聖潔的。稚嫩的童聲合唱出的讚美詩在大廳內回蕩着,孩子們那天真純潔的表情一如天堂里的小天使。
“孩子們,”加爾文輕輕地敲了敲手中的教鞭,道:“今天,我們就到這裏了。明天來的時候我們要把剛才唱的這段再複習一遍。”
孩子們歡呼一聲,收拾好擺在身前的經書後朝教堂門外跑去。看着孩子門那歡快的笑容,加爾文臉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絲微笑。
“喀——”的微微輕響,教堂大廳的後門被輕輕推開了,加爾文背後響起了盔甲金屬與大理石地板撞擊的聲音。如同春風般的微笑從加爾文臉上悄然散去。
“你還好嗎?”那背後的聲音帶着些微的惆悵:“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老樣子啊。”
加爾文聞聲卻沒有轉身回頭,只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其實我早就來了,不過看見那些孩子們,我……”那聲音顯得頗為局促,繼續道:“我實在沒有勇氣着進來。”
“教廷守護者,堂堂的聖約翰騎士團大團長,大名鼎鼎的貝加蘭居然也會缺乏勇氣嗎?”加爾文的話語中充滿譏諷,緩緩轉過了身體。
“加爾文,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很內疚。”貝加蘭顯得頗為無奈,道:“你知道,那次屠殺並不是我的本意,這是教皇陛下的旨意,我只是奉命行事,而且,戰爭中有些死傷是難免的。”
加爾文冷笑了一聲,道:“上萬條人命在你眼中只不過是有些死傷嗎?如果要你為自己的罪責開脫,理由總是可以找到的。”
貝加蘭很是尷尬道:“加爾文,我們是戰友,又是最好的朋友。我們幾十年的交情了……”
“我可沒有你這樣‘戰功’顯赫的戰友。”加爾文不耐煩地打斷了貝加蘭的話道:“你少和我套交情了,你來這裏有什麼事情就說吧。”
“教皇陛下已經下令了,第二次東征就要開始了,我希望你……”
“你希望我再去協助你屠殺嗎?再去建立你那‘赫赫地戰功’嗎?”加爾文冷笑着。
“不,不是這樣,這次我保證不會有上次戰爭中的那些骯髒的事情發生了,而且我也並不是為了我自己,這是教皇陛下的意思。”貝加蘭急切地解釋着。
“你少那教皇陛下來壓我。”加爾文衝著貝加蘭怒吼道:“那個老傢伙是什麼德行我比你清楚。”
一向平和的加爾文此刻居然發起火來了,貝加蘭獃獃地看着,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過了好一會加爾文才漸漸平靜了下來,道:“要宣揚主的榮光為什麼一定要通過殺戮和戰爭這種方式呢?其實和平與富足的生活更讓人嚮往啊。你知道我很厭惡殺戮的,為什麼你要來找我幫你。”
“因為你是教會中最強大的牧師。”貝加蘭淡淡道:“加爾文,你不會拒絕的,我知道的,主的意旨你是不會抗拒的。”
“一定要通過這種方式嗎?”加爾文全身的氣力彷彿都被抽幹了,他輕輕搖了搖頭略過貝加蘭向教堂的小門走去。走到門口時,加爾文又突然停住了,向貝加蘭問道:“你的軍團準備什麼時候出發?”
“三天後……”
……
“你有夢想嗎?你想擺脫貧困的生活嗎?你想擁有廣袤的土地嗎?你想成為貴族嗎?來這裏報名吧。主給信徒們提供了一個實現你願望的好機會。不管你是富貴還是貧窮,是高貴還是低賤,只要參加十字軍,你就有機會實現你的夢想。……怎麼樣?小夥子,有你這樣強壯身體,如果參加十字軍,我擔保你一定會實現你的夢想的。來,來這裏簽個名,你就是光榮的十字軍的一員了……”繁華的大道上,教會的神甫們正在為十字軍的招募作着最後的努力,唾沫橫飛的演說吸引了大批的年輕人。
是的,參加十字軍確有着巨大的誘惑。十多年前的那次十字軍東征取得的豐碩果實令無數人垂涎。他們中無數人因東征而獲得了大量的財富與土地,繼而成為了貴族,甚至還有幸運兒在新開闢的土地上成為了國王。只要你有能力在征伐的過程中奪取土地與財富,教會就承認你是這些土地與財富的合法擁有者。
土地與財富誘惑的不僅僅是有着熱血和衝動的年輕人,它的魅力更讓有着雄厚實力的國王和貴族們傾心,因為這是擴大領地和財富的最好機會。因而十字軍的東徵得到了國王和貴族們的全力支持。
黃色的綵帶掛滿了全城,這是對出征將士們平安歸來的虔誠乞願。出征的日子到了,騎士團的團旗在風中獵獵作響,人們夾道相送,看着馬背上一個個高大英俊的騎士們,少女們紛紛將寫有自己名字的手絹丟了過去。
忽然,人群中響起了一陣騷動。一輛有着醒目皇室紋章的白色馬車出現在了送行的人群中。
“這是女王陛下的坐車,難道女王陛下也親自來送行嗎?”人們激動了起來。
羅莎輕提裙擺走下了馬車。停馬駐立的馬爾斯正要下馬行禮,卻被羅莎先行攔住了,她輕輕握着馬爾斯道:“你別下馬了,你全身盔甲下馬不太方便。”
“羅莎,謝謝你來送我。”馬爾斯柔聲道。
“其實,我們之間用不着這麼客氣的。今天我來是還想告訴你一件事情。”羅莎笑了笑,白皙的臉上忽然又湧上了大片的紅雲,似乎又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懷孕了。”
“你說什麼?”突然聽到喜訊,馬爾斯欣喜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說我們有孩子了?”
羅莎紅着臉點了點頭,望向馬爾斯的目光中有着說不盡的眷戀:“馬爾斯,你一定要平安回來。就算是為了我們的孩子。”
馬爾斯抬起手輕輕地撫了撫羅莎的臉龐,點頭道:“我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馬爾斯與羅莎相互對望着。良久,忽然,馬爾斯臉上閃過一絲決絕,他轉過頭,一聲輕呵,身下的駿馬追着前行的隊伍小跑着沖了出去,漸漸消失在了羅莎的視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