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無名鬼屍
幾十年歲月的抹殺讓桂龍村這個偏僻的地方變得更加陰晦,山體滑坡道路受阻,怪樹雜草叢生,走的甚是辛苦。又因為這裏位於南方,大山深處,氣候極為潮濕,每年來這裏許素卿都如同受煉一般,身上的怪紋爆現的比任何時候都恐怖,又疼又癢,加上低燒,極為難受,這也正是他不願到這個地方來的原因。
兩個多小時后,四個人才蹣跚到那片殘垣斷壁之前。
月色照的大地慘白一片,歷經幾十年的殘壁到這個時候也看不出什麼了,雜草叢生野樹遍地,幽蔽的夜裏時不時傳來幾聲蟲鳴,更襯得四周靜的離譜,真是不知道當年的這裏到底是個什麼樣子。隱隱約約能夠聽見從遠處傳來的海浪聲,空氣中混合著一股海腥味兒,與許素卿他們那裏不同,這種海腥味裏頭還參雜着另外一種味道,臭臭的,一股多年未經人氣的東西。
這鬼地方給人的感覺,除了陰森就是恐怖。
按常理來講,九月的這裏應該是燥熱的時候,可不知道為什麼,每年這時候來這裏這地方都冷的很,許素卿裹着大衣人還忍不住的哆嗦。
找了一個能遮天閉月的地方下腳,生了火,幾個人坐在那裏倒騰飯食,許素卿則累的躺在那裏再也不願起來。
“天亮之後,你們三個就跟我去後山。”老爺子一邊啃着手裏的牛肉一邊說道,許素卿迷迷糊糊跟着接話,“山都被炸塌了,去那裏還做什麼?”
許老爺子看了他一眼,沒回話,反倒抓起了他的腳,許素卿也不掙扎,任老頭兒抿起自己的的褲腿,露出遍佈着怪紋的皮膚來。
“老爺子,小爺兒這病,真的沒法治啊?”看着老頭兒悶聲不語旁邊的水生又問了一遍。老頭兒將許素卿的褲子抿下來,沉沉的嘆了一口氣,不說話,眼神中飄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沉悶,氛圍一時間有些壓抑,許素卿躺在那裏就笑了,“治個屁啊,老子這輩子就這樣了,早死早脫生,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混說什麼!”話沒說完腿上就遭老頭兒一巴掌,打的他生疼,忍不住“嘶”了一口涼氣,“這疼着呢,我到底是不是你親孫子啊,你也下的了手!”
老頭兒瞪了他一會兒,沒說話,轉頭又去默默的啃他的牛肉去了,這個反應卻讓許素卿更加心酸。
自己是他的親孫子,還是個壽命即將到頭的人,搞不好這他不久以後就得白髮人送黑髮人,此時此刻老頭兒的心情,許素卿想自己能夠明白。
翻個身,看着老爺子有些憔悴的身子板兒許素卿心裏不是滋味兒,臉上卻依舊笑,“誒,老頭兒,你這回這麼忙着來,是不是也有辦法救我了?”老頭兒不說話,許素卿瞟了一眼那邊的水生和龐伊,想着怎麼才能講這個氛圍給打破,便抬手推了推那老爺子,“前兩天許雲君給我打電話,說他在美國那邊又找到了個這方面的教授,讓我過去看看。”
許雲君是他大哥,同父一母,不過他們這倆兄弟很少見面,許素卿自打一生下來就因為有病被許老爺子抱來江蘇養了,那人則一直在北京,前兩年從美國留學回來就幫襯着家裏在北京打理生意,聽說跟他爹混的還不錯。許素卿不知道他們的公司到底開的有多大,反正小子全世界滿地跑,今兒還在亞洲呢,明兒就跑到北美洲浪去了,相對比而言,他跟人家的差距着實讓人不相信他們之間的關係。
聽了許素卿話老爺子閉眼搖了搖頭,放下他的腳皺眉道:“看個屁,趕緊睡覺!”“誒我說老頭兒,你就不想讓我過去啊,萬一能治好呢!”看他的反應許素卿繼續道,老頭兒瞪了他一眼,“治你爹!我告訴你臭小子,你這病除了我誰也治不好,別瞎想了,睡覺!”“我還沒吃東西呢……”“吃個屁睡覺……”
被迫擦了個冷水澡,許素卿裹着睡袋窩在那裏透過房頂上的窟窿看星星,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迷迷糊糊就感覺有雙手撫上了自己的眼睛,暖暖的,糙糙的,憑感覺,應該是老爺子的。
老頭兒的手多少有些發抖,不知道是不是做夢夢遊呢,隱約還能聽見他有些異常的喘息聲,好像……在哭。
這是夢見自己死了還是病入膏肓了,一輩子也沒見他這樣過,怎麼的,還真傷感了。
許素卿躺在那裏不敢動,直到老頭兒縮回手起身出去,他方才扭頭往外面看了,就看着老頭兒站在那段殘垣跟前抬頭望冷月呢,微微佝僂的背影多少有些歲月的滄桑,着實讓人受不了的心酸。
自己不怕死,只是怕死了之後這老爺子受不了,以後誰還給他唱戲陪他夜觀天象調戲牛郎織女月宮嫦娥啊,不知道自己死了以後,他們的生活會有多少變化……
一邊的龐伊翻個身一隻胳膊搭在了許素卿身上,在他脖子後面吹涼氣,“老頭兒好像又過不去了。”許素卿看着外面那個身影心裏酸得不是滋味兒,嘆了一口氣道:“誒,說句肉麻的,要是哪一天我真走了,這老頭兒可就拜託你們倆了。”龐伊輕笑了一聲,翻身躺回去,“不用你說,該走就走吧,這也不缺你一個。”被許素卿搗了一胳膊,“你妹的,老子就是死了也忘不了你,每個大年三十還得去找你溜溜呢,到時候小心了!”
龐伊勾着那邊的水生不再說話,呼吸變得有些沉重起來,許素卿這邊聽着卻也只能夠睜眼看上方的夜空,心裏有些發苦。
小半夜無話,次日一早許素卿就被龐伊推醒了,老爺子不見了。
三個人慌慌張張的在村子周圍晃悠了好幾圈,最後就在龍潭那邊看見了老頭兒,正坐在岸上的一塊大石頭上望着潭裏那塊人形的大石頭髮愣呢,跟坐化了似得,唬的人心臟撲騰撲騰的。
“你怎麼自己跑到這來了,嚇死我了!”許素卿一邊走過去一邊埋怨,老爺子不理他,自顧自坐在那裏望着那邊的石頭不聲不響。
直到三個人在旁邊跟着看了好一會兒,老頭兒才慢慢的開了口,“素卿,如果哪一天,爺爺不在了,你會怎樣?”冷不丁來的一句話讓許素卿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一時間還笑了,“你不在?你不在能去哪?”
老頭兒不再說話,靜默的坐在那裏映着初升的照樣如同一尊活佛,沒等許素卿離近了仔細看看,忽然起身朝潭裏的那塊石頭走了過去,許素卿和水生龐伊趕忙跟上。
石頭有一人多高,許素卿很小的時候這東西就已經在這裏了,非人工雕琢,而是當年山體坍塌砸下來的,天長日久風水雨打的偏巧就給弄成個人形了,腦袋瓜子胳膊腿兒什麼都有,就差描摹四肢和五官了。
只說老爺子一路過去,站在石頭跟前仰着腦袋看了許久,最後還是被許素卿一聲“漲水了”給拉了回來。龍潭在幾十年前就被山石填塞,歷經歲月,泥石流風吹沙的早就將裏面的空間填滿了,現如今下面竟然還能夠冒出水來,着實奇怪。
“又苦又澀,還有點兒……”水生抿了一口那水臉色有些難看,老頭兒看他那個樣子皺眉,“還有什麼?”“油膩膩的,不是有點兒,很重!”水生拍拍手上的水道。老爺子一把扒開往前湊的許素卿,“把這石頭移開!”
一人多高的石頭怎麼說都得有個幾百斤,老頭兒八十多歲指望不上,許素卿一個湊到棺材邊上的人也幫不上什麼忙,力氣活全靠水生和龐伊來,不過說來也怪,那石頭看着挺重,移動起來卻輕的要命,不過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石頭下面的東西。
石頭被推開之後水流更急,就見着石頭下面有個布包,被水泡的發脹,水生拿棍子捅了幾下,沒動靜,最後吃力跳起來才看出來原來是一件衣服,白緞子,上面鑲綉着金色的紋絡,或許是在水裏泡的時間長了,有些破碎,不過老爺子一看卻當成了寶貝,忙的拿過來想仔細看看,可就在這時候許素卿卻在一旁大叫了一聲,“蟲!”唬的老爺子差點兒一個跟頭栽進水裏去。
看着從剛才衣服那地方冒出來的那些東西許素卿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一大團白色的蟲子,像是小孩子肚子裏的蛔蟲,不過要比那個頭兒大上許多,擠成一團從水生拿走衣服的那地方鑽出來,說不出的噁心。
這時候老爺子也顧不上研究他的衣服了,指揮着水生和龐伊將那邊幾塊小石頭搬開,這麼一來更多的蟲子便隨着水流從下面涌了出來,一個個夠着尖腦袋朝天望日呢,那陣勢,看的許素卿雞皮疙瘩起三層。
老頭兒的注意力不在這些蟲子身上,而是隨着蟲子翻上來的那一個鼓包,還是白料子,上面綉着金絲線,偶爾還能看見有紅色的東西。等到水生將那東西拿棍子捅出來的時候,許素卿忍不住腦袋就一陣發麻,那竟然是一具還沒有腐爛的孩子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