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重返故地
許素卿出生在北京,長在江蘇,原因是一出生是個怪胎,第一件事就弄死了自己的老娘,渾身怪紋,一副碰一下都能死掉的模樣,就被他那個爹扔到墳地里自生自滅去了,多虧他家許老爺子當時去的及時,狠狠扇了那男人一個大嘴巴子,把許素卿給抱了到了江蘇養活,這才保住了他小命一條。
剛開始許老爺子給自己這個孫子起名叫“素清”,後來又將這個“清”字改為了“卿”字,長大后許素卿就覺得自己這個名字太娘氣,可他家老頭兒偏就不給他改戶口本,也不知道什麼原因。
許素卿打小在海邊的村子裏跟在許老爺子屁股後面混日子,之後到了外面上初中,後來又是高中,大學考回了北京,不過上了沒兩年由於自身有病的原因退學又回到了江蘇,記得那時候,他都已經十九了。
現如今,三年過去了。
由於時常發病,並且一次比一次厲害,許素卿不得已困居在這個在新時代里依舊落後的村子裏,開始的時候他心裏當然是不舒服的,可日子久了,神經也就麻木了,從他家老頭兒的眼神中,他是想着自己恐怕再熬不過這兩年了。
面對這個世界,不能說公平或者不公平,因為它本就沒有公平而言,或者說總的概括來它本身就是公平的,所以不能抱怨,當然,偶爾也可以。
而今,許素卿可謂正直大好年華有力氣為自己以後的日子拼搏的時候,可他現在卻坐在海邊的船上無聊的望着遠處廣闊的海面,吹着海風,聞着腥香,無聊的幻想着如果這輩子自己不是這個樣子又會怎樣。
黑壩子趴在他腳下打了個響亮的噴嚏,接着又蜷縮起身子睡了過去,人老了精神會泛倦,這狗也是。
遠處海灘上圍着大群的人,今年的祭海儀式尤為隆重,因為上面傳來消息,為了支援祖國新建設,許素卿他們這個落後的漁村將在不久之後全部搬遷重建,也就是說,過不了多久這裏將改頭換面,歷經歲月的風風雨雨,終將成為歷史長河之中淡淡的一筆雲煙,過眼即散。
水生拎着兩條石斑從那邊爬上來,嘴裏嘟囔着剛才在沙灘上被螃蟹夾了腳趾頭的事情。
這人是許老爺子收養的一個孤兒,從小死了爹和娘,要比許素卿大上四五歲,跟着老爺子從外面過來落居的,算過來,也是看着許素卿長大的一大哥。上學到初中,後來就回到村裡過活了,跟着老爺子學學功夫唱唱戲打打魚,也沒什麼闖蕩世界的遠大理想,活了這麼久,許素卿唯一覺得他有點價值可言的目標就是打魚贊夠了錢就去向村西頭兒的玲子姐提親。
個人有所志,這個沒什麼好批評的。
許素卿幫着在甲板上升起火,水生招呼船艙里的龐伊出來幫忙做飯,還在睡覺的的小子被吵醒自然不爽,皺着眉頭帶着起床氣從船艙里爬出來,蹲在那裏看着許素卿手裏的鍋眯着兩隻眼睛還沒有醒過來的意思,盡顯平日裏的慵懶。
這人跟許素卿倒是同齡,本生在這裏,五歲那年爹娘出海再也沒回來,就成了個孤孩子,老爺子看着可憐又是個唱戲的料,就收在門下當徒了弟。跟許素卿一起混的學校,大學剛上了兩年,由於他家爺兒的原因也就跟着回來了,過起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平時除了打打魚晒晒網之外學點醫,好在是個料子,現在也算的上是他們村有名的土郎中了。
說來他們三個算是這村子裏的另類,按着老人家的話說就是不成器不守規的,不然在今天這個祭海的大日子裏也不會窩在這裏閑的蛋疼。
除了生火之外對於做飯許素卿是個外行,只能坐在旁邊看着眼前的兩個人在那裏忙活。
等到那邊的老頭兒忙活完已經到了黃昏,夕陽西落,滿天紅霞,染得整個海面都變成了紅色,在這個時候,村裏的人都喜歡在自家的船上掌燈吃晚飯,所以海邊也顯得熱鬧。
許老爺子照舊跟着村裏的兩個友喝酒聊天,吃完飯之後,人家走了,他就帶着手下三個小子躺在甲板上看星星吹大牛,從他們小時候就養成的習慣,一天沒有還真過不去。
海邊的日子就這麼平平淡淡,遠離塵世喧囂的這裏還沒有經歷時代的洗禮,大家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無聊中又擔心着這種日子會被突如其來的事情打亂,然而,該來的還是要來,來了,就得迎着面去接受。
猶如現今,許老爺子口中的時間已到,去廣西的事情早就成為每年許素卿生日這一天的慣例,但這回,老爺子不禁要帶自己這個孫子過去,還有水生龐伊,去取他口中的那樣東西。
六十多年前,他同其他四個人在廣西取走了一條鎮地龍,依着規矩,是要放回一樣東西作為替代品的,按着他的話說,“一個時代結束了,就得有一個結束的標誌。”
現在的許素卿並不能夠理解他家老頭兒這句話裏面到底含義着多少東西,也不能夠理解在他們那個年代經歷這種事情到底意味着什麼,但總歸覺得,這老頭兒隱瞞的事情太多,比如說每年為什麼都要帶自己去廣西燒香扣頭,當年被日本人燒成廢墟的村子裏,曾經到底居住過什麼人,能讓他這麼多年來都放不下;再比如說,為什麼自己的出生會是那個樣子,老頭兒在見到自己第一面的時候為什麼會是那個反應,還有,為什麼祖上世傳的卜卦風水學術,老頭兒卻在自己兒子那一代就將其終結,而到了自己這一輩,連翻翻書的資格都沒有……
許老爺子講過很多東西,但給許素卿留下的迷惑也就很多,有時候看着他很奇怪,八十多歲的人,卻生成一個四五十歲的模樣,這到底是天生,還是在他們那個年代碰到過什麼事情。
“你取出那東西又要怎麼樣?”許素卿躺在那裏看着夜空問,許老爺子坐在那裏望着幽幽海面沉默了一會兒,“毀了,不僅是那裏的,還有其他的五樣,都要找出來毀了!”“為什麼?何必呢?”許素卿坐起來不解他的話,許老爺子回頭看着甲板微蹙眉頭,“到時候你總會明白的。”
那邊的水生坐起來笑道:“那還不如拿到外面換點東西呢!”老頭兒不再說話,許素卿在這邊跟着道:“既然當初是你們五個去那地方拿的東西,怎麼現在你不再跟他們聯絡,人多力量大么,再說這麼多年都過去了,你知道那地方有什麼地質變化,你們放的東西還在?”
許老爺子依舊不說話,只是抬頭看着他愣了一會兒,隨後就起身回家去了。
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有些話,是不知道能不能說,縱然是他……
次日,許老爺子便帶着自己三個孫子登上了飛往廣西的航班,好不容易挨過了那幾個小時,下了飛機隨即又取了火車票,咣當一路之後又上了大巴,然後捻轉的士,最後坐上了鄉間最為傳統的牛車,晃晃悠悠一路過去就花了半晌的功夫,到了下車的時候,天再次暗了下來。
老爺子雖然已經八十多歲,但身子骨卻壯的讓人驚悚,這一路折騰水生都覺得累,他卻沒事兒人似得繼續招呼他們往前沖,看着他那無比滄桑的背影,許素卿忍不住痛苦的啜泣一聲。
長時間的患病,早就將這人身體內的精力掏空了一半,現如今這樣大的活動量,對他來說就是折磨。
翻身越嶺大半夜,最後那片熟悉又陌生的地域再一次呈現在面前,黑黝黝一片幽冥不見生色,隔絕人世的一片寂地,身臨其境不由得讓人發寒。
桂龍村,對於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地方,許素卿本身就帶着一股莫名的違和感,卻不知殊途,就在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