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季 鬼新娘
月亮圓圓的,月光如水,老早,西部珏林就吃了晚飯,他早晨就想回劇團看看,但是那個趙老頭挽留住了他。他進了那個別墅趙老頭的房間,看見老頭子一身白衣服,白帽子,臉色蠟白,如同幽靈一樣,他坐在太師椅上一動不動,彷彿一具木乃伊乾屍。那個陪同他的警察,也換上了一身白衣,也一動不動。他們那個獃獃地的姿勢看上去就是讓人寒戰。趙老頭瘦骨嶙峋的骨架,像個棍子一樣支撐住他的白衣,兩個手臂彷彿麥秸稈,兩個乾巴巴的腳好像燒火棍子。他大概在想什麼心事,沒有留意西部珏林的進來,這裏靜寂如死,和渭河城裏面熙熙攘攘的街道反差極大,就是相對安靜的渭河劇團也沒有這裏死寂。
趙老頭和陪同的警察好久一動不動。還是沒有人說話,房間裏面燈光昏暗,黯淡的燈光變得搖曳好似火焰,但是這分明是點燈啊!為什麼不開燈而是點蠟呢?一股邪氣在屋子裏面無風自起--
年輕人,去,給我倒一杯茶來!趙老頭子終於說話了,他吩咐的是西部珏林而不是那個給他打下手的警察。
西部珏林猛然一哆嗦。從迷迷瞪瞪的眼眸中看看白雲搖曳一樣的趙老頭子。
年輕人,倒一杯茶給我!趙老頭子又一次提高聲音說了一遍。你怎麼啦?你是睡著了么?
為了擺脫尷尬的氣氛,西部珏林呵呵乾笑了兩聲,但是比哭還難聽。他伸手去拿熱水瓶倒水,一團忽悠悠的東西恍恍惚惚在頭頂晃悠,砰,熱水瓶摔倒,碎裂,熱水灑了一地,他的手指被熱水燙傷,他下意識的把燙傷的手指放在嘴唇旁邊吹,一個白白胖胖的水泡立竿見影的冒出。
那個警察生氣大聲呵斥,你連倒開水這點小事也不會么?碎了熱水瓶,你賠!
西部珏林臉色蠟白,他的眼珠子轉動,彷彿鬼俘虜他的身體魔鬼附體一樣。針尖刺痛手指指甲蓋一樣刺痛,彷彿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這裏,他鬼上身似得。魂不守舍。
趙老頭子打趣道,年輕人腫么啦?想女朋友了啊?我老頭子攔住你回去和女朋友幽會啦!
西部珏林看看這個白衣趙老頭子,綻開嘴唇--分明有話想說,卻又話到嘴邊留一半,到底是喉嚨裏面堵住了沒有滑出一個字來,只是一個鼻音,嗯!
這是人之常情嘛,呵呵,我也是從年輕人那個時代過來的啊!我理解哦。趙老頭子笑呵呵的說道。
西部珏林裂開嘴唇苦笑,嗓子眼使勁咳嗽,干啞地說道,老爺子,我想回劇團去,在這我局促不安,您看看我要是不用再幹什麼活計了,您是不是可以放我離開啊?
哦,你想回劇團啊,好,好,--我還真的喜歡你,有些捨不得啊!趙老頭子說道。
誰說不是,我也捨不得您啊老爺子,可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啊,你想我幹什麼活計了,你派個警察來,我隨叫隨到啊!您說不是。西部珏林明白這是人家的地盤人家做主,他盡量表現的從容不迫,不也是一種策略。
昏暗的燈光下,趙老頭子伸長脖子,微微挺直了腰板,優雅的揮揮手示意那個跟班的警察送西部珏林回去,可是警察微微閉着眼睛,似睡非睡,分明是不願意跑腿送他回渭河劇團,這裏荒山野嶺,沒有公交車,更沒有出租車,要是步行,晚上非要迷路不可,再說誰願意晚上步行幾十里甚至上百里山路回城啊?
白蠟搖曳不定的昏暗燈光下那個警察的臉上好似塗了一層白色油粉,白兮兮的油頭粉面,那個警察高高瘦瘦的,嘟嘟囔囔,嘴巴里含糊不清,西部珏林聽不清,但是可以猜出,那是謾罵自己,他的臉上火辣辣的,比手指燙傷還刺痛他的神經。
走,上車去,快,我那邊可不等人啊!警察用破鑼一樣的嗓子吶喊道。
黑黢黢的山路,夜色朦朧。警察的麵包車終於抖動引擎,除了喇叭不響,麵包車似乎什麼地方都在稀里嘩啦響動。兩個人擠在破麵包車裏面,相對無言,西部珏林甚至不願意看這個勢利眼警察一眼,路上,沒有人,更沒有車輛。
好吧坐穩了。警察破鑼嗓子再次刺痛西部珏林的神經,他的呼吸都感到刺痛肺部,麵包車炮彈打出去一樣,飛出,梆梆梆,西部珏林的後腦勺在破麵包車的靠墊上不住地磕頭,麵包車太破了,減震器破爛,山路更加破爛,這個警察的車技卻是極為自信,他把這個夜光下的山路當做了F1賽車道了。
嘻嘻,--嘻嘻--嘻嘻!警察笑了,他看見西部珏林狼狽樣子就高興,有些人就是以別人的狼狽丟醜取樂。
得啦,別窩在坐墊上蔫頭耷腦的,這個晚上為你小子送行,你還不高興啊?這個專車的待遇是縣長級別的待遇,你小子還別不識相哦!警察點着煙捲,叼住煙捲吞雲吐霧。
我的腦袋要炸開了--,這車太快,你慢一點,車子要是踏空了掉進山崖,我們會死的。西部珏林說道。
我真的不知道你小子要幹什麼?是你說的要快一點的回城,現在又要慢一點,你當你真的是縣長啊!,要不是趙縣長揮手讓我送你一程,就你,一個戲子,唱大戲的,哼,也配我親自開車送行?警察很生氣,白臉陰沉沉的很嚇人。
要是我自己可以做主,你就是八抬大轎請我我也不去這個鬼地方。我說實在的,要不是你們穿了警察這身虎皮叫我來,我還真的不願意--。西部珏林話還沒有說完。
砰。麵包車好像撞倒了一個東西,似乎是一個人。
警察和西部珏林下車查看,果然是一個人,黑乎乎的好似是一個大個子男人,咦--郭子。西部珏林訝異地說道。是郭子,的的確確是已經失蹤好幾天的那個劇團曾經的男一號郭子,他在醫院生病,住院好好地不見了,警察多少次來劇團找過他,問遍了所有人,就是沒有人知道他去哪了,這次居然在山路上撞倒了他。
那個警察顫顫巍巍的摸摸郭子的鼻息,一哆嗦,沒氣了。不,不是我撞死的,人早死,--屍體已經在山路上死了,早死了,在山路,早死了--,不是我--不是我撞死的!警察瘋瘋癲癲言無倫次,他激動地捂住雪白臉,激動的對西部珏林哀求道,他的眼神裏面的傲慢和桀驁不馴這時蕩然無存,他像一條哈巴狗一樣跪倒在山路上,跪倒在西部珏林面前,那個意思太明顯不過,西部珏林緘口不語,他不知道要不要為這個狂妄的傢伙保守秘密。
你保守我的秘密,我會報答你的,你不說我不說,沒有人會知道這個消息的,不是嗎?難道你就忍心看着我被抓開除公職,坐牢嗎?你不會那樣的,你是一個善良的人,不是嗎?好,我現在把他丟下山崖去,每人知道的,你發誓,你替我保守秘密。警察緊張的顫抖着手指掏出煙盒子,顫抖的把煙捲遞煙給西部珏林,他太緊張了,打火機打了多少次火還沒有打着,他暴跳如雷,憤怒的把打火機丟在地上,用腳狂踩。西部珏林拿出自己的打火機,點着煙捲吸一口,把點着的煙捲插在哆哆嗦嗦的警察的嘴巴裏面,警察吸一口,煙氣噴出鼻子,詭異的看了西部珏林一眼,意思似乎是說,你是我一夥的了啊!你得保守秘密。
西部感到一鞭子抽打到了眼前,嘩啦啦他劇烈咳嗽弓腰蹲在地上,火辣辣的眼睛刺痛。他感到背後的警察扭動身體,拖拉郭子的屍體的聲音,他不敢回頭去看,他選擇了沉默,這是包庇犯罪啊,這也是一種犯罪啊!他在心裏面咒罵自己的軟弱。他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漸漸的停止了,接着警察回來了,這裏面不乾不淨的一連串稀奇古怪的咒罵的話音,直聽的西部珏林透不過氣來,那個哪裏是咒罵,分明是詛咒,是惡毒的詛咒郭子死了下地獄永世不得超生,警察嘴巴裏面嘟嘟囔囔,最後連連咳嗽。
回到麵包車裏面,警察嘰嘰呱呱的說道,我叫姚勇門,刑偵大隊一中隊隊長,--嗯,--那個傢伙死了--,和我們沒關係,是吧?大家都要死的,是吧?只不過是早晚的事情是吧?---。警察姚勇門劇烈咳嗽了一陣陣,擦擦嘴巴旁邊冒出的白色沫子,嘆口氣說道,算了,開車我們走吧,我們走吧,就當個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不是嗎?我簡直受不了啦?什麼時候是個頭啊?我辛辛苦苦爬到這個隊長的位置上,我不能失去這個鐵飯碗,不是嗎?你說話啊?--。姚勇門打着火,麵包車開車走在黑黢黢的山路,他一個人嘟嘟囔囔,最後說話聲音帶着哭腔。
那麼,你給我保守這個秘密也好--給我保守秘密,對你對我都是好事,你聽見我說話沒有?你這個可惡的戲子?我要不是為了送你回城,會出事?要不是你是給趙縣長辦事,我會這樣和你這個戲子講客氣話?那你索性說句話啊,哪怕哼一聲也好啊?---聽見沒有,你這個戲子!莫非我說的你都當做了耳旁風,你一句也沒有放在心中么?你--就此,饒了我吧,我也是有兒女有老婆的漢子啊,我老婆是蔡科長的女兒,要是我坐牢了蔡科長還會讓我老婆等我出獄么?我老婆肯定要離婚的,我女兒兒子肯定,會無家可歸的,你要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么?你不會的,你說,你不會的?姚勇門似乎瘋狗一樣瘋瘋癲癲,嘮嘮叨叨,一路上麵包車拐來拐去,在山路盤旋。
於是西部珏林發現,他們迷路了,車子居然開進了一片荒山土坡下面,那車子好似被什麼東西陷住車輪,西部珏林和姚勇門下車查看,啊-地上好似沼澤地,車輪陷進鬆軟的泥地,猩紅的泥地,地裏面咕咕向外冒泡,氣味極其腥臭,那是在從地下冒血,西部珏林不知道他們居然繞進了茅掉毛盜墓的那個金朝墓地盜洞口,巨量的血漿咕咕從地下冒出,茅掉毛不見了,那三隻狐狸——一隻白色狐狸兩隻黑色狐狸也不見了,就連茅掉毛傀儡提線的男童屍體也不見了,那個傻孩子瘌痢頭更是人間蒸發了,夜風蒼茫,月光若隱若現，夜霧濃的化不開,好似情人的眼淚。殘月在夜空飄飄蕩蕩好似斷了線的風箏，姚勇門突然感覺凄涼朦朧，他的眼睛突然變得發紅,紅的好像盛開的梅花,那是血,兩行血淚嘩啦啦突然從他的眼角滑下,西部珏林一回頭看見姚勇門不僅僅眼睛滑落血跡,鼻子眼嘴角耳朵,七竅流血,可是姚勇門自己確實渾然不知。
但姚勇門沒有立即離開的意思，他還想靠近那黑黢黢的盜洞口走走。
姚勇門他剛剛開車撞死了一個人,郭子死了，而且姚勇門剛喝過酒，神經一路都是緊繃的,看樣子他思維錯亂了。一個人思維錯亂他自己反而覺得輕鬆極了,也愉快極了,這是迴光返照的死前興奮。就在這時候，西部珏林他們看見了一個女孩子從盜洞口慢悠悠慢悠悠的走來。這個女孩子穿着一件大紅披風衣着華麗,就好像幽靈般忽然間就在盜洞口出現了。她好像一個新娘子回娘家，婀娜多姿體態輕盈倩影婆娑，連腰都似隨風飄擺的柳枝,看了讓人憐香惜玉,這麼晚了,居然在這荒郊野外還有這一個漂亮的女孩子?西部珏林一把拉住姚勇門說道,不好啊恐怕鬧鬼,撞見鬼新娘了。姚勇門似乎中邪了沒有理會西部珏林的提醒,直勾勾的看着女孩子靠近,再靠近--
女孩子她手裏提着個小錦盒，她一手隨風飄擺的手提着錦盒,一手拿着一個粉色手絹飄擺。“你們在這幹什麼？”那個女孩子突然問姚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