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季 棄子十三刀
陝北一個破舊的老宅子裏面,一個少年看着一個東西痴獃呆發愣,他叫做西部珏林。西部珏林合上了祖父的古董捲軸,捲軸上畫著一隻血紅色烏鴉,一隻血鴉,這是一卷上古殘卷捲軸,旁邊還有一張泛黃圖譜,看樣子是一張地圖,泛黃圖畫上斑斑點點到處都是蛀蟲啃噬的蟲洞,西部珏林狐疑看着面前瞎子師叔糖球,糖球還在唱秦腔,對比古董捲軸的字句,瞎子糖球唱的更加曲折婉轉動人,他不知道這個故事是真是假,權當聽戲,看着唾沫橫飛的瞎子糖球,西部珏林傻痴痴的發獃-,他想着那個月牙子和重瞳子的故事,腦子裏面一團亂麻,他家族是渭河最大的盜墓家族,從他爺爺的爺爺的父親-也不知道多少輩算起,就是盜墓賊,聽糖球說這個古董捲軸就是他爺爺的太爺爺在一個大墓裏面盜出的-,他爺爺曾經仔細研究過,就諱莫如深把這個捲軸藏在地窖,直到前些天他爺爺病死了,西部珏林在瞎子師叔的指引下才在地窖底下掏出這兩個佈滿灰塵的寶貝。
西部珏林的爺爺病死的很詭異,十年前,他的父親母親就是這樣詭異的病死的,那時西部珏林才三歲,一家挺屍兩夫妻,西部珏林三歲就父母雙亡。西部珏林剛剛十三歲,爺爺也詭異病死。糖球是他爺爺的徒弟,西部珏林叫他師叔,現在一家就只剩一個瞎子一個青衫少年。
瞎子糖球唱完秦腔,對西部珏林說道,今天就正式教你武技。
武技?什麼武技?西部珏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問道。
棄子十三刀。糖球睜一雙瞎眼望着西部珏林,微微一笑。
那是一個早晨,太陽微微泛紅,他穿着肥大的青衫,手指如同煤炭烏黑而且瘦弱,看樣子手無縛雞之力,手裏面隨地拾起一根草棍,手裏面撥動草棍比劃着,手腳相互配合,嘴裏含含糊糊發出一句咒語,像鬼上身一樣節奏越來越快,腿腳節奏有力閃展騰挪踏動院子的青磚,一會兒就塵土飛揚,糖球的破舊的青衫隨風飄擺,好似入仙飄渺。西部珏林訝異這個瞎子師叔居然有如此驚人的本領,驚為天人。他安順張開驚訝的大嘴,在寒氣逼人的早晨,老宅子橫亘在渭河小橋邊,冰封河水,枯枝敗葉倒映在河水上,這一片土坡下一片平坦的空地有一座小小的龍王廟。西部珏林的老宅子就在龍王廟旁邊。
瞎子糖球揚起臉看着西部珏林,但是他的眼角沒有眼珠子,兩個黑色窟窿十分嚇人,他已經練完了棄子十三刀,他微微出汗,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武技裏面,手指還不時地顫抖,好似帕金森綜合症病人。糖球已經五十左右了,瞎眼兩鬢蒼白,沒結婚沒兒沒女,自幼就在他家,幾十年早就和西部家融為一體,西部珏林把他當做自己的親叔叔。糖球的耳朵非常靈敏,此時一隻小貓偷偷滴貓腰去偷吃他的放在石台上的烙餅子,西部珏林擔心那烙餅子的大碗會被花貓打碎不敢高聲大喝驅離,斑斕花貓就要伸爪叼住烙餅子,卻到底是晚來一步,瞎子糖球居然搶先一步草棍兒一撩,連大碗帶烙餅子都安然斗轉星移到了瞎子的手腕上,這一手比雜技還溜,比剛才棄子十三刀還精彩。
好,好,師叔,你還深藏不露啊——
瞎子糖球聽見西部珏林的叫好聲,仍然微微一笑,腿是不動的,草棍微微一撥,大碗憑空居然帶着烙餅子從院子飛回到客廳的八仙桌上。他手指頭還同時迭出七顆石子錚楞楞釘在院子之中的石台上,每一顆石子都靠近偷吃的花貓,又沒有傷到它,七顆石子如同北斗七星又把花貓圍困在當中。這一手在瞬息之間完成,西部珏林看得目瞪口呆。
師叔師叔,你--
我是瞎子說書藝人是不是-?你很訝異是不是?瞎子糖球的確是瞎子說書藝人,在陝北這樣的瞎子說書藝人太多太普通了,瞎子糖球為了讓西部珏林看清楚,他居然丟下草棍掰開自己空蕩蕩黑洞洞的兩個窟窿眼眶,說,我是瞎子沒錯,我是說書藝人也沒錯,我是你師叔也沒錯,今天我要教你棄子十三刀也沒錯。你爺爺不讓你學武就是不想讓你走你爹的老路,可是,你爺爺不是死了么?西部家的武技不是後繼無人么?我總不能帶着這身武技進棺材么?進了棺材碰見你爹你娘問我西部家的武技是不是失傳了?我不是無言以對么?所以--
西部珏林從小體弱多病,三歲沒娘小孩苦斷腸,他雖然知道西部家族是盜墓家族,可是從來不知道家族還有密不外傳的武技,居然還是如此厲害的武技--棄子十三刀。莫不是為了盜墓防身用的?那也太神秘了。
瞎子糖球摸摸自己的肚子,他的肚子很大,好似裏面藏一個癩蛤蟆,他仰頭想了想,哈哈大笑,突然,突然大珠小珠落玉盤,他唱念做打一起手忙腳亂一番,一個火球突然憑空飛騰盛開一道火蓮花。花朵美艷至極,火焰掠過西部珏林的眼眉上方。西部珏林那火焰花朵之間突然伸出無數只羽箭射向空中,萬箭齊發陣勢那個叱吒風雲攝人心魄,不可言喻。而後一灘黑氣升天十餘丈高,飛入渭河對岸。
瞎子糖球說道,小子,五年後花開時節,你必須學會棄子十三刀。我們爺兩戮力同心齊心協力,就是我五年後花開時節死了,也可以安心見你爹娘啦,你爺爺其實也不希望西部家族的武技失傳的,我看得出來的。
西部珏林說道,師叔,如此甚好。
從第二天開始,瞎子糖球每一天焚香之後就在院子裏面教西部珏林這些武技。瞎子糖球還拿出一把邴鐵彎刀,這把彎刀好似圓月,重量極重。西部珏林居然可以舞動如風,瞎子糖球聽見風聲唾了一口唾沫,把煙葉子在黑炭手心搓成一個捲筒,他不敢吸,只是放在鼻子下面聞一聞,他有極厲害的支氣管炎,吸煙之後會劇烈咳嗽,可是煙癮又犯了,只好聞一聞煙葉子的味道解饞。
一個落雨天,瞎子糖球的探路拐杖上面有兩個精緻銅鈴鐺劇烈晃動,嘩楞楞響動。西部珏林在雨中揮舞彎刀練習刀法這時候一匹驢子由遠及近來了,到了他家的老宅子門前,砰砰砰敲打門環,啪啪啪,聲音有節奏,三段短兩段長,瞎子糖球去開門。
月無語,你來了啊?瞎子糖球看不見人,卻可以準確的認出人,來的是一個黑影瘦高的三十歲左右的女人。月無語是小南河戲班的班主,今天是來接西部珏林去戲班的。小南河戲班在楊家坪,月無語是戲班的班主也是台柱子,瞎子糖球原來就在人家戲班裏面說書賣藝。
月無語說,西部珏林,今天是廟會,你入戲班,也去看看廟會的熱鬧。
西部珏林忽地跑過來,說道,我要進你們戲班唱秦腔么?
瞎子糖球舀一碗水給月無語喝,她喝完水並沒有多說話,轉身就往渭河小橋走,後面牽着一頭驢子,她騎上驢子順着一條斜坡朝渭河小橋去,西部珏林拿起彎刀用油布包裹住,走出老宅子,淚珠子吧嗒吧嗒掉下來,對瞎子師叔糖球說,師叔,這是你安排的?
瞎子糖球調轉身子背對西部珏林不說話,西部珏林說,我走了,你咋辦?
瞎子糖球狂奔回到屋裏去,西部珏林說道,師叔師叔,你幹嘛?
瞎子糖球說道,我洗洗手,我手指髒了。瞎子狂奔而去,又狂奔而回,他的手指的確變白了,白兮兮的小手好似一雙女人細膩的手指修長漂亮。完全不是西部珏林原來見過的黑黢黢如同黑鐵的手指,他鋸了一塊箱子模板用絲綢包裹給了西部珏林。而後指指遠去的那個女人的驢子。西部就追逐驢子奔跑而去,一步三回頭看着風雨之中的瞎子滿頭白髮飄擺。
一晃五年過去了,西部珏林從一個少年變成一個英俊青牛,他時常背背一個包裹在無人的樹林偷偷滴練習武技棄子十三刀,瞎子糖球師叔說的五年之內他要學會這套武技,他早就做到了,他時常拿出瞎子糖球給的那個模板看看,那是一個如同玉璽一樣精緻小巧玲瓏的玩意兒,上面刻上一些詭異的圖案,他也不知道那是啥?問過瞎子糖球師叔,他也諱莫如深緘口不言,看樣子這又是一個他們家族盜墓得來的寶貝?
那一天黃昏,西部珏林一家搬來豬耳朵衚衕曾經引起不小的轟動。那樣一個破舊的卡車滿滿地拉來十四個皮箱,喘着粗氣的西部珏林不讓司機幫忙,硬要親自上車卸貨,一個一個將十四個皮箱搬到六樓。
那是城市居民還住筒子樓的年月,家家戶戶都在樓道裏面儲存了大白菜,樓道狹窄,,儲存的大白菜把半個樓道擠占,一個人徒手走路還側身子。西部珏林手裏面拎大皮箱,格外引人注目。
豬耳朵衚衕裏面的家家戶戶,穿圍裙的大媽,拿拐杖的老頭,踢毽子的丫頭都看着這個奇怪的大車,奇怪的十四個大皮箱。
豬耳朵衚衕都是秦腔劇團的家屬樓,西部珏林是渭河秦腔劇團挖來的寶貝。
西部珏林還在搬東西時,老牛被劇團的看門大爺老夏帶到劇團團長面前,團長正在組織劇團的小夥子幫忙給西部珏林搬家。老夏說,團長這是我表弟從老家神木來,想在劇團混個吃食差事。
團長叉着個腰。嘴裏面叼着牙籤沒說話。老夏對老牛使一個眼色,老牛馬上加入了搬家大軍,他不知道不讓幫忙搬大皮箱,他挑了兩個最大的紅色的皮箱左右開弓一邊一個,二話不說,抬腳就走,老夏在旁邊招呼道,小心些別磕碰壞了人家東西。老夏回頭討好對團長說,山裡人老實,吃苦,肯賣力氣。劇團幫忙搬家的人都是裝裝樣子,誰也不真的挑重擔搬,尤其是西部珏林說了,大皮箱並不讓人搬喱。
老牛側身走進樓道和下樓的西部珏林打對面,西部珏林看見了他拎了兩個大皮箱,說,放下,放下我自己來。老牛說,客氣啥子喱,我山裡人有力氣喱。老牛說話有些結巴,有些大舌頭,這個特徵很明顯,讓人過耳不忘。西部珏林過來拉扯大皮箱,老牛側身抖動大皮箱不讓他拉扯,樓道狹窄,一來二去,咔嚓,大皮箱開了,一片血紅色的奇異的邪性法器叮叮噹噹散落一地,咕嚕咕嚕從樓道順着台階滾落,骨碌碌滾到樓下的看熱鬧的家屬、老人面前。一個妖孽的葫蘆法器居然不偏不向滾落到正在抽煙的團長腳下。
團長個子偏矮,大臉,酒糟鼻子,鯰魚嘴,短鬍鬚茬子,他站在大車旁邊一根接一根抽煙,老夏在旁邊討好地遞煙遞火。妖孽的葫蘆法器滾落在團長腳下,所有人都愣住,在樓道裏面的老牛也愣住了,不知所措。老牛瑟縮地放下開口的大皮箱,囁嚅說,這個,這個---。
西部珏林的臉色難看極了。他埋頭收拾地上的血紅色的法器,一路低頭一個個撿拾回大皮箱裏面,老牛過來幫忙,西部珏林拿開了他的手,別人看見了也不好過來幫忙,就西部珏林一個人低頭一個個撿拾,最後拎起兩個大皮箱走了。留下瞠目結舌的老牛不知所措,干搓手。像委屈的孩子。
團長能當上團長自有他的本事,他沒事人一樣招呼大家幫忙搬傢具,人人都自覺地避開了那些邪性的大皮箱。
老牛也笑呵呵地幫忙搬傢具,他像害怕蛇一樣避開了那些大皮箱。
晚上,在劇團的食堂,團長設宴招待了西部珏林,算是接風洗塵。
渭河秦腔劇團是國營的,但是,日子也不好過,僧多粥少,只是靠着每年四處野檯子演出維持一大家子的吃食。雖然,劇團裏面原來出過馬金牙,六彩舞,夢開天這樣的名角,但是,演員流失嚴重,尤其是名角都讓南方有錢的地方挖牆腳挖沒了,好容易團長挖來了在米脂有半邊天之稱的西部珏林,團長把西部珏林當成寶貝,以後劇團的吃飯還要靠人家名角喱。
劇團於是一下子進了兩個人,一個是西部珏林,另一個就是老夏的表弟老牛,牛掰和。
老牛在劇團的任務就是出門唱野檯子時幫忙搬笨重的道具,在劇團演出時,燒鍋爐、打開水,幫助老夏看大門。也就是保安兼職鍋爐工人。劇團演員有什麼大事小情他也幫忙搭把手,拎個包,提個壺什麼的干雜物。老牛深知這個臨時工的工作來之不易,所以幹活賣力氣,低頭幹活,沒有怨言。
西部珏林來了之後。家屬們,演員們見識了他的大皮箱裏面的血紅色的法器,雖然都好奇,由於還不熟悉,沒有人敢問那是什麼。但是目睹了這些妖孽的法器之後,人人都對西部珏林在豬耳朵六樓的家繞道走,詭異的氣氛悄悄地在豬耳朵衚衕家屬樓瀰漫。但是,劇團的業績的的確確在這個米脂半邊天來了之後好多了。畢竟人家是紅遍半邊天的名角,在這渭河兩岸名氣是演員的命根子。
這一天,喜歡穿着蹩腳西裝,繫着一條皺巴巴花里胡哨像死蛇一樣的領帶的團長在劇團的大院裏面碰到了老牛,說,你去叫一下西部珏林到我的辦公室來。
一刻鐘后,西部珏林忽悠悠地來到團長辦公室,團長看見他進來了,馬上關門,開燈,沏茶,把西部珏林帶到裏屋,拿出一個大樟木匣子,團長胖大的手掌握住西部珏林的瘦削的手說,老弟,過一會兒,我請你看一個東西,你展眼,幫忙看看好不好?
說著團長拿出一個油布包袱,打開,是一個紫檀盒子,再打開,一個黑色的奇異的動物下頜骨在紫檀木盒子裏面。團長的臉上汗水不住地流淌,其實這時已經立秋,天氣涼爽,根本不熱。團長拿起那個奇異的動物下頜骨,手掌也是汗水潺潺,在身體上七弄八弄,過了一會兒,團長說,這個是我在渭河河灘旁邊碰見一個釣魚的老頭那裏用一盒煙換來的,老頭說,這東西是寶貝,我一直以來不知道它是什麼,在我手裏面七八年了,也問過一些人,他們也是一知半解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那一天搬家看見你的大皮箱裏面的血紅的法器,十四大皮箱,呵呵,你一定是個行家。
團長笑了,西部珏林的臉有些微紅,禁不住拿起那個妖孽的動物下頜骨說,這個東西我一時間也說不清,您可不可以讓我帶回家裏面研究研究,我需要查找一些文獻資料,也用不了多久,兩天後,在這裏。我給您一個答覆,怎麼樣?
團長也不表態,姿勢詭異的嘿嘿一笑,寶貝似得,把紫檀盒子合起,連同盒子推到西部珏林面,意思是,可以拿着,兩天後見。
這裏,西部珏林也把東西裹挾在一個舊報紙裏面,出了團長辦公室。在門口幾乎和一個人撞了一個滿懷,嚇一跳,正是呵呵傻笑的老牛,牛掰和,提着一壺開水,說,團長,開水來了喱。
西部珏林詭異地瞧了一眼這個矮墩墩的山裏人,側身走了。老牛沒有進團長辦公室,在門口目送西部珏林離開。
團長在屋子裏面隔着窗帘對外面的事,看的一清二楚,他悄悄地收拾好裏屋的東西,把一個斑駁油漆的柜子打開,從裏面拿出一個喇叭一樣的黑褐色的法器,然後躲在辦公室的門背後,等了許久,沒有動靜,他開開一條門縫,辦公室門口,放着一壺開水,牛掰和不見了。開水嗤嗤冒着熱氣。他在走廊裏面探頭縮腦地四處查看,確信沒有人,拿進去開水瓶,砰,關上大門。
在樓下的傳達室,一雙三角眼死死盯住團長辦公室的大門,他眼瞅着團長的腦袋探頭縮腦地在走廊裏面遊盪,而後拿進去開水壺。
那個人而後,拿起傳達室的電話機,撥通一個號碼,響了三聲,並不接電話,即刻掛機。老牛,我的書報刊物到了嗎?怎麼還沒有送到我的辦公室?一個人在傳達室門口堵住問道。老牛立即離開電話機,支支吾吾地說,哦,馬主任哦,---我正在給您送過去喱。馬主任您還親自跑一趟真的對不住您喱--。
馬主任點點頭說,哦,老牛同志。我們劇團就你是臨時工,你要格外賣力才是喱。
老牛說,好,好,我馬上給您連開水壺一起送到您的辦公室喱。
馬主任,搖頭晃腦地走了,走到一半路他又回來,並不進傳達室,在窗子口偷偷滴瞧着老牛,呵呵笑,而後意味深長地點點頭走了。
這時,團長在辦公室裏面,放好他的那個喇叭一樣的法器,出來,在門口碰到馬主任,說,老馬,明天招呼劇團開一個會,我們的糧餉又有問題了,恐怕又要去鄉下唱十幾場野檯子了,劇團的演員們對此有不少怨言,也沒法子,要吃飯,要發工資,我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你招呼一下,看看,開一個動員會。馬主任說,哦,好,好,我馬上準備,馬上準備。
團長點點頭,說,抓緊啊。就走了。
馬主任目送團長離開。而後在團長辦公室的窗子下偷偷滴瞄了一眼,他的眼神死死盯住了團長辦公室的那個柜子,斑駁的油漆捲曲如同女人的波浪捲髮。
老牛在劇團門口招呼道,團長好,出去啊。
團長說,啊,出去,老牛,聽說你的老婆來了,是不是啊?
老牛說,沒喱,是我的女兒和外孫子來了,山裡人沒見過大世面,想出來到渭河來看看喱。
團長說,好,好,年輕人見識一下大世面好。
兩個人居然不約而同地抬頭看了一眼團長的辦公室,馬主任拿着一個毛筆和紙,正在團長辦公室窗子底下寫寫畫畫喱。
第二天吃過早飯後,老牛接到馬主任的通知叫他去西部珏林的家叫他來開會。
豬耳朵衚衕家屬樓六樓,老牛來過,雙眼佈滿血絲的西部珏林打開大門,老牛在門口說,馬主任叫你去開會喱。
西部珏林說,哦。我知道喱。
西部珏林熄了燈和老牛一起下樓,走到樓下,老牛說,我女兒外孫來了我要給孩子買個包子吃,你先去劇團吧。
早晨,劇團分外安靜,西部珏林到劇團時,發現會議室空無一人,他馬上到馬主任的辦公室,門鎖着,他又下樓在大門口碰到看大門的老夏,老夏說,馬主任壓根沒有來啊,今天劇團下鄉唱野檯子啊,大傢伙都去汽車班搬道具去了,這個事昨天就通知了,你不知道啊?
西部珏林說,我知道今天去鄉下唱野檯子啊,但是,老牛說馬主任找我開會啊。
老夏說,老牛的女兒和外孫今天要回神木老家,他今天早晨壓根就沒有在劇團啊。
西部珏林感覺奇怪,是老夏騙人還是老牛騙人又或者是鬧鬼了。
西部珏林急匆匆地趕回豬耳朵衚衕的家屬樓,到了六樓,家裏大門敞開,一串鑰匙正擺在桌子正中,他還沒有結婚,雖然談了一個女朋友,可是女朋友還在米脂,也沒有他家的鑰匙啊。西部珏林想,鬧賊了。進屋仔細看,什麼東西都是原來樣子,特別是柜子裏、床底下的十四個大皮箱子,他一一檢查,一個東西也沒有少。奇怪?
他的眼神掃視屋子,突然想起團長給他的那個妖孽的動物下頜骨。
他來到廚房打開高壓鍋,高壓鍋裏面,那個妖孽是動物下頜骨還在,只是變成猩紅色,一排排牙齒比原來長長了許多。他嚇得把高壓鍋丟在案板上,許久呼呼喘氣。
電話響了,是馬主任的,說,劇團要下鄉唱野檯子,人們都到齊了,你這個台柱子咋還不來啦?
西部珏林說,好,好,我正在收拾東西,馬上過來。
在樓下,他碰見了團長,團長說,那個東西你看的怎麼樣啊?看出了什麼名堂嗎?
西部珏林說,我查閱了歷史文獻,你這個東西可能是人骨頭,人的下頜骨。
團長訝異說,不像啊,人的下頜骨圓圓平平的,沒有這樣大,這樣寬啊。
西部珏林說,不是中國人的,是古爾塔邦木乃伊的。
團長說,古爾塔邦?木乃伊?那是什麼地方?
西部珏林說,那是兩河流域,就是現在的伊拉克那裏。
團長說,伊拉克是哪裏?非洲?
西部珏林說,西亞,那裏出石油。
團長說,我們陝北也出石油喱,還有神木還出煤炭喱。
在清河鎮的祠堂裏面,劇團的人七手八腳在祠堂搭起舞台,老牛也在幫忙搭舞台架子,西部珏林叫住他說,你咋騙人說馬主任叫我開會喱?
老牛說,我沒有找你說馬主任讓你開會啊?
西部珏林說,明明就是你來我家讓我去劇團開會的,不行,我們得找馬主任和團長評理去。
團長說,有什麼事回劇團再說,演出馬上開始喱。
這時,劇團的漂亮女演員水游月對團長說,和我唱對台戲的男演員郭子拉肚子了,咋辦?誰和我搭戲?
團長說,這個郭子,一準是昨天晚上喝酒打撲克了,年紀輕輕就不學好,喝酒後三天兩頭鬧肚子,遲早我要讓他滾蛋,西部珏林,你來頂替他怎麼樣?
西部珏林說,團長你忘了,這台戲我是主角,我也在台上,我不是孫猴子,我哪裏會分身術啊?
團長說,那咋個辦?馬主任要不你上?
馬主任說,團長我早不唱戲了,我忘詞啊?
團長說,喔?你忘詞?要不我來你看行不行啊?我不忘詞?
馬主任說,好好好,我上,哪能讓您上台喱,那不是戳我的脊梁骨嗎?
在清河鎮的祠堂,黑壓壓五千老百姓把不大的祠堂里裡外外擠得里裡外外風雨不透,里三層外三層,還有源源不斷的老百姓潮水一樣從田間地頭趕來,比廟會還熱鬧,擺小攤的,買零食的小販也來湊熱鬧。
團長抽煙,看看,人到的差不多了,揮手,開始。
鑼鼓傢伙敲打起來,氣氛熱烈,雖然陰沉沉的天氣讓人壓抑,祠堂的舞台這把火,團長點點頭,表示滿意,唱完了,晚上再加一場,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明天再去四碼頭鄉,轉悠一個禮拜就打道回府。
在舞台上,西部珏林扮相帥氣,贏得老百姓熱烈的掌聲,這時,花旦水游月出場,驚艷四方,又一陣轟隆隆的掌聲,馬主任也出場。
或許是很久不上台,馬主任一直找不到感覺,他忘詞了,就低聲耳語問水游月。
水游月耳語說,你自己想,我不知道。
馬主任耳語說,水游月,我喜歡你的小臉蛋兒,你知道嗎?
水游月耳語說,我喜歡你二舅的大爺的,老混蛋。
馬主任耳語說,唱完戲后,我們到野地里耍耍喱。我喜歡你喱。小美人兒。
在舞台上,眾目睽睽之下,水游月不好發作,就這樣稀里糊塗唱完了,下台來,水游月揪住馬主任找到團長說,他,在舞台上耍流氓喱。團長你得做主喱。
團長說,咋回事喱?
水游月說,團長,他,他,你問他?
團長問馬主任,老馬咋回事喱?
馬主任說,我忘詞喱,我問她的戲詞,我沒有耍-流-氓喱。
水游月說,我一個二十歲的姑娘,團長,他,他,五十歲了,還,還說喜歡我,要我去野地里耍耍---。
團長說,老馬有這事?
馬主任說,沒喱,團長,不信你問下西部珏林,他當時也在舞台上喱。
團長找來西部珏林說,水游月說馬主任耍-流-氓,你聽到了嗎?
西部珏林說,我,我,隔得遠,不,不知道他們嘀嘀咕咕說什麼喱。
水游月氣鼓鼓地瞪着西部珏林一眼,說,團長,這樣,我不演了,我回渭河劇團喱,你們合夥欺負人。
說著,水游月長發飄飄頭也不回就要回渭河劇團。
團長過來勸解,怎麼說也不好使,她鐵了心回城裏劇團。
團長說,你一個女孩子家回去,我不放心喱,我派個人送你喱。
團長叫來老牛,你護送水游月回城裏劇團,明天一大早,你們搭車到四碼頭鄉去,我們在四碼頭鄉聚合,不見不散啊,水游月,聽話,劇團不是你們自己家,不可以使小性子啊。
當天晚上,在清河鎮祠堂加演一場,人潮遊動,看熱鬧的,晚上比白天還多,畢竟晚上,人們不要幹活,白天男人還要在地里賣命賺錢養家餬口喱。
馬主任找到團長說,郭子的肚子越來越痛了,痛得滿地翻滾,看樣子要出事喱,咋個辦啊?
團長抽煙說,儘是熱鬧處賣母豬—添亂的貨,送醫院,要是闌尾炎穿孔會死人喱。
馬主任說,大晚上的,送哪個醫院啊?
團長說,盡說小孩子的話,送渭河市醫院啊,你跑跑腿送他去,怎麼樣啊?
馬主任說,怎麼又是我呀?
團長說,那我親自跑一趟,您馬主任看行不行啊?
馬主任說,團長您說什麼話喱,我一個人恐怕弄不來,您還要給我一個幫手喱。
西部珏林在旁邊,說,團長我還要回家取東西,要不您看我幫他搭把手您看行不行?
團長說,我就等你說這話喱,快去快回,明天和水游月他們一起趕到四碼頭鄉,不見不散喱,你是米脂的半邊天我們劇團的台柱子,你可不能放我的鴿子喱?
西部珏林笑笑,耳語團長說,我回去是取你的那個寶貝,回來給你看個奇迹您瞧好吧。
第二天,早晨,果然有個消息急匆匆地送到四碼頭鄉團長的耳朵裏面。
馬主任不見了,他們家裏沒有人,去劇團的辦公室,開門卻看見了一個巨大的靈符貼在他的椅子上。
來報信的是老牛,西部珏林和水游月都在劇團沒有回來。團長交代人事科科長在四碼頭鄉盯住劇團唱野檯子,他急匆匆地趕回渭河劇團大院,看大門老夏把團長帶到馬主任的辦公室,警察局的人已經來了,正在勘查現場,尋找蛛絲馬跡,還有人正在給西部珏林和水游月做筆錄。
馬主任的老婆在樓道里哭天搶地地嚎啕,看見團長回來了,女人拉扯住團長叫嚷,團長,你可要給老馬做主啊。那個小狐狸精昨天把我們家老馬害死啦,我可--怎麼活啊!我--死了算了啊!哎呀呀呀!我的個天啊!我的老馬啊!
女人裝腔作勢要從辦公樓的二樓跳樓自殺,老馬的女兒女婿急急忙忙拉扯住女人,團長惱火,他的皺巴巴的西服還有花里胡哨的死蛇領帶上滿是女人的鼻涕眼淚。
西部珏林做完筆錄出來,團長急急忙忙拉扯住他問,究竟咋回事喱?
西部珏林說,團長,我們昨天回來后,送郭子去了醫院,我和老馬就各自回家了,今天早上我找到老牛去找馬主任時,他老婆說馬主任昨天壓根沒有回家,我們就來到劇團辦公樓,老夏說,馬主任進了他的辦公室了,我們去敲門,沒人應答,後來,老夏拿來馬主任辦公室的鑰匙,開門,空無一人,就見他的椅子上放着一個巨大的靈符,我們就報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