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老部長
於是,老麥攜前妻、前子與那索子的私企老闆到一家茶樓展開談判,在洽商過程中,那老闆只想要回兒子,當時,他口氣很大的話里有這樣的意思,便是趁你們還年輕,再生一個也還來得及。
渾沒曾想,那前妻重見舊情人,按耐不住往日情懷,於是舊情萌發,便想攜子一起重歸舊人懷抱。
當時的老麥雖說經歷突變而滿心憤懣,然而多年的官場生涯讓他明白,自己鬥不過這種撈世界的私企老闆。
他強壓滿腔忿怒,神色凝重地沉默到最後,只說了兩句話:“我成全你們,我簽字離婚,”一說完話,便即起身提腳走人,補償什麼的隻字未提。
這對最初貌似恩愛後來才知湊合的夫妻,很快辦妥離婚手續,前妻帶上屬於兩母子的衣物家什,並攜兒子毫無留戀地離去。
孤獨一人的老麥難免睹物思人,不想在原來房子再住下去,隨即想方設法調動工作,於是,調任市計委之後,另行分到現住的這套兩房一廳,一直獨居至今。
那個時候,老麥雖說是無奈地離了婚,可是疼愛唯一孫兒的老母並不知內情,自從獲知兒子離婚,孫子卻是判給兒媳帶走,麥母當即發飆,飛速跑來痛罵兒子,命他趕緊去把自己的孫兒搶回來。
老麥自是有苦難言,任由老母臭罵、用掃帚劈頭蓋腦打來,只顧低頭一言不發。
麥母眼見痛罵毆打兒子均不湊效,便自己衝去找前兒媳要回孫兒,經過一陣錯綜複雜的哭罵斥責之後,這才驚悉個中內情,一時間卻是一口氣回不過來,當場昏倒在地。
前兒媳慌忙打120急救中心電話,請來救護車送麥母去醫院搶救,在醫院裏一經檢查身體,發現她的身體積年多病,一旦發作還併發許多其他病症,住院經月之後,心中積鬱的悶氣萬難排遣,加之多症齊發、救治無效,遂鬱鬱而終。
麥父心疼亡妻,兼之痛恨兒子,一看見老麥便掄起掃帚打罵不休,總說不孝子氣死老母找山拜,嚇得老麥輕易不會回自家老屋找揍、挨罵、受虐。
現下連老父也已作古多日,老麥木然坐在廳底的木沙發上,夾着一根根不知味道的雞蛋煮麵,心裏把此前一樁樁、一件件往事,搬出來胡亂思忖。
他把才吃一半的面碗擱在玻璃茶几,仰面倚靠在木沙發上,用手指擰着眉心,反覆思索這陣子所發生的諸多事體,越想越覺得有些奇詭。
先是老父心臟病發猝亡,阿劉姨丈隨即出現提供舉薦機會,回家路經市博物館感受到心臟猛跳,幾件互不幹聯的事短時間湊在一起出現。
如此不由老麥不暗自思量,你嘛這是咋回事,是平步青雲、還是遭遇災禍的先兆,不管如何推測均皆無法預知。
老麥越想越覺頭腦隱隱作痛,心裏越想越不得勁,後來乾脆不管不顧,幾口咽下雞蛋麵條,便坐到電腦前開機撥號上網,做當天的股票行情作業。
自從九三年大陸內地滬深股票可以聯網交易,全國各大中城市均可在本地證券部開戶買賣股票。
老麥適時入市試水,憑他大學學財經專業和搞經濟工作多年練就的市場分析能力,數年之間在股市摸爬滾打,當初僅是數萬元入市,仗着每年小額追加資金,選股精準,獲利甚豐。
如今他的賬戶里資金加籌碼,赫然已有好幾十萬,這五、六年來,每晚他也養成了分析證券行情做作業的習慣。
老麥正皺着眉頭看DOS版本的錢龍股票行情軟件上,自己早就關注的幾個股票K線圖,反覆比較其走勢和各項技術指標。
忽然聽到手機鈴聲響動,他拿過一看,原來是阿劉姨丈打來的,便接通電話,恭聲應道:“姨丈您好,這麼晚還沒有休息啊?”
“呵呵,麥老弟,不晚才九點多,我在外面呢,你現在家裏?”在手機聽筒里,阿劉姨丈爽朗的笑聲適時傳出。
老麥陪笑答道:“是啊姨丈,晚上沒事,我上網隨便瀏覽下網頁新聞。”
“那你現在有空吧,能出來一下嗎?”阿劉姨丈在電話里止笑問道。
“有有,我隨時可以出去,這是去到哪裏找您?”老麥於是便點擊關閉電腦,握着手機站起身來。
阿劉姨丈道:“我現在和老部長在一起,就在某某茶樓某號小包廂喝茶,知道地方吧,你趕緊過來吧。”
“知道、知道,請您稍等,我馬上就到,”老麥一聽是這個事,心裏立時激動起來,忙不迭套上外衣外褲,趿上皮鞋,拿起公文包就要往外走。
忽然駐足想想,便又回頭從衣櫃裏一件呢子大衣內兜,掏出一摞還沒拆封的百元面額紙幣,用一個中號信封裝好,把打印好的個人簡歷信封也放進去,一起揣進公文包,匆匆出門而去。
晚九點半剛過,老麥騎着踏板摩托車就停進那個環境優雅的茶樓外圍院子。
他問過茶樓服務員,很快找到阿劉姨丈和老部長喝茶的那個小包廂,整衣肅容,然後輕輕敲門進去。
在包廂裏面,只有滿面紅光、年近六旬的兩個老者,坐在一塊老大樹根雕刻成的茶几兩邊,正在一邊沖泡功夫茶,一邊用傳統的小茶杯品着黃澄澄、香噴噴的茶水。
只見老麥躬身走進來,經阿劉姨丈介紹,點頭哈腰道:“老部長您好,這麼晚來真是打攪您了。”
“呵呵是小麥啊,來來,坐下坐下,”另一個個子比較胖、有點見少的頭髮梳染得烏黑油亮的老者,笑模笑樣地招呼他坐下,用夾子夾個小茶杯放到老麥跟前,要給他倒上一杯茶水。
看來這個晚上,乃是老部長在施展自己拿手的泡功夫茶技藝呢。
“哎唷,讓領導倒茶,實在不敢當啊,我太失禮了,”剛剛坐下的老麥慌忙站起身,想伸**過老部長手持的那個精緻陶瓷茶壺。
老部長笑着推開他的手,給他斟滿茶杯,這才放下茶壺。
老麥窘得手足無措地撫着剛放在茶桌上脹鼓鼓的中號信封,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話,只會一連聲地念叨:“哎呀,謝謝領導,謝謝領導。”
老部長原為副廳級市組部長,現在年近六旬,已退二線到市政協當常務副,順帶解決正廳待遇。
這段時日以來,老部長接觸過眾多進政協當委員的私人老闆,從前一直不拘言笑、一本正經的面孔,一變而為和藹親切、容易接近,逢人都是一副笑呵呵的表情。
他看到老麥過於緊張窘迫,便笑着示意把他的個人簡歷拿過來看看。
老麥連忙從鼓囊囊的中號信封中取出小信封,抽出那張打印的簡歷,雙手恭敬地遞給老部長。
老部長也沒看中號信封一眼,只接過那張簡歷從頭瀏覽一遍,然後點頭道:“你已經歷過兩個副科職務,都有三年以上,正科剛提沒關係,你是非黨幹部,這條件就合適了。”
老麥覺得手心有點出汗,下意識看看一旁的阿劉姨丈,見他微微搖頭,便恭聲說:“實在是感謝老部長看重提拔……”
老部長擺擺手,把簡歷放進自己的公文包,隨意道:“提拔人才是我們一直以來的組工政策,俗話說:我為人人,人人為我,前赴後繼,擊鼓傳花,我們的事業才能進步。”
老麥連聲道:“是是,感謝老部長,我明白了。”
他也是在機關單位混跡十好幾年的老油條,自然明白老部長話里話外的意思,人雖然離開,人脈不能丟,還更要加強,不但要穩固舊人,也要吸納新人,鞏固自己的圈子,使之代代相傳。
老部長考慮着繼續說:“現在市裡已經調整完畢,接下來就到縣區一級改選,你是黨外人士,到縣下意義不大,就去城區吧,安排你去個中心城區做黨外副職,我還是有這個能力的。”
此刻的老麥除了連聲道謝,愣是不會說其他的話語。
……
時間不知不覺已過晚十點半,三人再行閑聊一陣,便準備結賬離開。
老麥終於敢拿起那個脹鼓鼓的中號信封,放到老部長面前,還未等他開口,卻見老部長擺擺手道:“我和你姨丈是老同學,這個就不必了,快收起來吧。”
老麥無奈求援地望望阿劉姨丈,後者暗下伸手制止他,跟服務員結完帳后,一起送老部長出去。
目送老部長上車先走後,阿劉姨丈這才對老麥說:“錢給我拿着吧,有空再給他,老同志了直接收這個,面子上抹不開,就算最後他堅持不要,我再去整點好茶葉拿給他。”
阿劉姨丈一個工業國企老總,什麼小錢沒有見過,老麥自然相信他不會貪墨自己這疊百元大鈔,連忙把中號信封遞到他手裏。
阿劉姨丈接過看都不看,一把將信封塞進皮包,再和老麥打幾句哈哈,然後道別離去。
老麥長吁一口氣,用衣袖擦擦額角密密沁出的不知是冷汗還是熱汗,很是無措地去開他的踏板摩托車回家睡覺。
當然,這一晚他不一定能睡着,全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鬧的,也難怪他這麼興奮,在市一級行政機關,從科級到處級怎麼說也是一道大坎,輪到誰的頭上,焉能不喜出望外、夜不成寐呢?